本书由书本网【会员】为你整理,更多txt好书敬请登录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嫁谋记(又名侯门娇妻) 作者:西萌书记 文案 她本是内定的皇后人选,可为什么一夕之间竟要嫁给那个什么什么齐穆侯为妻??? 听说齐穆侯长得面如厉鬼,凶神恶煞,见之可令敌人丧胆,闻之可使小儿夜啼。 听说九衢西坊早已开了赌局,太傅千金嫁去侯府绝活不过三个月。 听说...... 而所谓嫁谋,本就是一桩阴谋。 她是东越帝师唯一的掌上明珠,侍宠生娇却命不由己,看似无害却处处设局。 然而当萧烬命悬一线,她囚于阵前,平静开口:“萧烬,你对我说的,可有一句是真?” 一句话简介,这是个猜到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局的额...轻松文? 侯府日常: “侯爷,书房的床太狭窄,恐怕两个人睡不会舒心——” 一炷香后,出岫居的床已经被拆了抬进来。 “侯爷,这书房四面环水无遮,我畏寒——” 书房里的炭盆暖炉顿时从八个增加到十六个。 “侯爷,我的箱笼太多,书房装不下,我看我还是回出岫居好了,免得挤了您办公——”? 立时来了许多匠人在湖上打桩,说要挨着建个隔间,装放夫人的箱笼。 “侯爷......” “夫人还有什么想说的?”萧烬涎眉淡笑。 “......晚膳的时间到了。”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令狐娇,萧烬 ┃ 配角:司马元显,辛揆,南楚霖,齐姜 ┃ 其它:腹黑,轻松,1V1,架空 ==================   ☆、“逼宫”只为娶媳妇儿      丹陛宫。   巳时三刻,日头正盛,虽说是早春时分,徐喜一路小跑来已是沁了满额的汗,身上穿的夹袄汗涔涔地冒着热气,不过这会儿却是顾不得拿帕子擦一擦了。   “唉哟——”跑得太急,徐喜一个趔趄正磕上了石柱子。   “徐公公,您这么急着是要作甚去?”正巡逻而过的侍卫统领瞧见素来淡定自持的大内总管如此惶急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   徐喜一甩拂尘,忙抚了抚额头,正要抬头,不料却被一片刀光灼了眼,登时吓得心惊肉跳,气急败坏道:“都给杂家滚开!误了事要你脑袋!”   那侍卫统领眼见徐喜像个兔子般一下蹦出去老远,也顾不得取笑徐喜那狼狈样儿,却是因他方才的话打了个寒噤。   “闪开,闪开!陛下,不好了——”徐喜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内殿,见着那明黄一角便摔跪了下去,口中呼哧呼哧直喘着气。   “放肆!”司马元显冲着他心窝便是一脚,“徐喜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朕说不好了?”   “陛下,且让他把话说完罢。”太傅令狐赋见徐喜这般失态,皱了皱眉,“徐公公,莫要失仪,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岂可作妇人状?”说完,令狐赋忽觉有些失言,不过却是被徐喜接下来的话惊得掉落了书册也犹自未觉。   “陛下,十万靖北大军今日一早便已驻扎在京畿五十里外,齐穆侯更是亲自献俘,率三路精兵团围而进,现下......现下恐已是进了都城!”徐喜哭丧着一张老脸道。   “什么?!”司马元显脸色数变,跌坐于榻上,抓起手边的茶盏便摔了出去,正好落在徐喜的脚边。本就心神俱裂的徐喜吓得一抖,两腿战战,干脆趴伏在了地上。   “居然提前一个月回来了,怎么这么快......怎么这么快......”司马元显苍白着脸,阴鸷的眼神中满是惊惧,天子威严骤失,全然没了主张。他不得不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太傅。   “看来是我们走漏了消息,不然他如何能带这么多人马逼京。”令狐赋长叹一声,“如今,也只有后发制人。请陛下速速调遣禁卫军和羽林卫,让南大人调兵前来护驾!”   “快照太傅的话传令!”   徐喜一听上令,两条腿突然有劲儿了,忙起身向外跑去。他的身家性命可也搁在这上头呢。   ******   “张甫居,今个儿的菜味不对呀,这道太白醉仙火候未到,汤汁过老,而这芙蓉荟蔬却是淡淡,简直不能下口,就连你这儿的招牌鲈鱼都有腥咸味儿了,你家厨子莫不是病了?”   却见一粉妆玉砌的小公子玉冠束发,华服金履,葱削的指儿一搁象牙筷,“啪”的一声,让正探出身在轩窗口张望的楼主心口一跳,顿时回神叹息道:“小公子难道没看见今天出城的人特别多么?”   “嗯?”小公子大眼圆瞪,“我说的是菜,你说人作甚?”   “诶,本来今日小老儿也是要随了这人群出城去的,但又舍不得这偌大家业,实在是左右为难。我家的厨子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只等给您做完这最后一顿,您说他还哪有心思顾得上这菜味对还是不对。”   “这是为何?”却是小公子身旁的侍婢海棠惊奇道。   真是朱门子弟不知灾祸将至啊。张甫居噎了一下:“清早担着活鱼鲜蔬的老农在城外远远地便瞧见了征北营的旗号,那铁甲林立延绵无尽的气势差点把他吓傻了,都道是连年戍卫边镇征伐北齐的齐穆侯统兵回来了。而内城这位奉天承运的又素来忌惮这功高震主的齐穆侯,看这架势,不是这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百姓呐最是眼明心亮,都压在了这西风上,眼下为免波及,都拼了命地逃出城去了。”   那小公子却是怔怔道:“怎会如此?都说当朝太傅智谋过人,难道连他也没办法消弭?”   “我若是令狐太傅啊,此刻也要跑到天边去了,哪里还能坐等着人家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张甫居摇头晃脑地大声长叹。   海棠闻言脸色煞白,却见自家公子早已呆成木人。   “啊——”   闻听这一声大叫,二人皆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却见张甫居肥胖的身子大半都挂在了窗外边,“不好,靖北军进城来了,我得赶紧收拾东西去!”   小公子也不理会他去向,忙跳下椅子跑到窗口瞧。   这天香楼是京都第一楼,占了城中主干通衢的地儿,视野极佳。远远的,那黑甲长戈,乌骏驰骋的军队扬着一路尘土浩浩汤汤地奔了过来,震天动地的气势便是远隔数里登高望远的他都能清晰感应。   不一会儿,那长长的列队已经破了外城向内而来。   “小姐,我们快回府吧!”海棠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慌忙中连在外的称谓都不顾了,兵荒马乱的若是伤了主子便是她十条命都赔不起。   “不,我倒要看看这齐穆侯是个什么模样!”小公子,哦,不,是小小姐,倒不是真的多有胆色要留下来观看,而是现下实在两腿发软,走也走不动了。   果然,不消片刻,那撼山动地的军队便近至眼前。城内的居民早已空空,道旁的摊铺全都被踏飞了出去。只见前头的兵车上插着一面血红色的纛旗,上头大大地写着一个“萧”字,威势迫人。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牢牢地盯着那一马当先,身披朱红披风,如同天神一般挺拔昂扬于首的将军,只一刹那,便消失在了视线,在尘土飞扬中奔向了皇城根。   虽只一瞬,但她却永远不会忘记那半块覆面黑铁,泛着森冷的光泽,只一眼,便令人生生胆寒,心中骇然,两条腿更酸软了。   她将半截身子猛地抽回,背靠着窗棂,脸上惊魂未定,口中却是颤道:“快回府找爹爹!”   ******   “他......他可是来了?”司马元显苍白的嘴唇嗫嚅着,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别人。   徐喜一向善于观摩揣测上意,此刻也只是本能地回道:“恐怕已是入城了!”那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惧意和颤抖让年轻的帝王也不禁揪紧了心。   “不!司马家的基业不能毁在朕的手里!”司马元显心里骇到了极点,脸上却是尽露出破釜沉舟的疯狂,“当年太傅就不该留下萧氏后人,萧烬此番定是为其父萧仲霆讨公道来了!朕就知养虎为患,终遭反噬,他哪里会感念皇恩!可笑朕竟然被这他这伪善忠心蒙蔽了这么久!”   “太傅呢?太傅去了哪里?!”司马元显脸色阴沉,满是戾气,“快让他来见朕!”   徐喜小心翼翼道:“太傅调兵去了。”   司马元显没回过味来:“他调什么兵,不是已经交由禁卫军和羽林卫统领了么?”   “魏虞等四家颇有些私兵,如今这个当口应是齐心协力,太傅便统筹调度去了,好歹也能再筹些精兵出来。”   “好,太傅不愧是国之肱股!”司马元显攥紧拳心,“如今只待他萧烬如何入彀!”   司马元显没有料到的是,不见硝烟四起,血涌兵戈,倒是等来了面色沉沉的太傅来请他上朝。   上朝?   司马元显愣了愣。一到乾元殿,果然见到文武百官如同往常一般,手持象笏分列而战。而那步步紧逼声声催弦令他寝食难安的齐穆侯萧烬却是立于殿中,如渊渟深沉,岳峙不动,身上的血迹尘渍犹在,煞气锐利难当,尤其一张铁面令人望而生畏,满朝文武竟是无一人胆敢与其对视。   司马元显握着龙椅兽首的手忍不住在颤抖。   殿上气势紧绷如弦,一触即发,一片寂然。其中却有一人气质皎皎,风华绰约,面色虽凝,却是比旁人淡定许多,只见他孤兀出列,竟是微微笑道:“齐穆侯未经宣召,如此仓促回京,是何缘故?”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朝中大臣都像看疯子傻子一般,看着殿中峨冠博带的尚书令南楚霖。不过这当口也确实只有这平素洒然不羁的南大人敢如此行事了。他们的面上不禁闪过钦佩和同情。   谁料萧烬的反应竟是出乎常情,竟也沉沉低笑:“本侯与齐签订盟约,五年内止戈生息,如今齐军撤去,江东无掣肘,东越得以喘息,如此喜讯,难道不该报予陛下知晓?”   你报就报吧,遣派个人回来报一声不就完了,何必大军压境搞得人心惶惶,简直欺人太甚!   不过这些大臣可不知前情,谁能料到他们的小皇帝对这位功高震主手握大权的齐穆侯起了杀心,欲在他回京之际来个杯酒释兵权的升级版呢,也无怪人家这么大阵仗威逼而来。   大臣们养气功夫也是极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去挑这个霉头。   南楚霖自然也不会不知好歹纠着不放。   可萧烬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这一班老沉持重的大臣们下巴掉了一地。   “本侯已近而立,如今战事初歇,自当修身齐家,奈何府中中馈无人主持,本侯心切回京,也是望陛下御笔成人之美,陛下切莫怪罪。”   三分客气,七分威胁,哪里有求罪之意。但司马元显听了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啊。瞧萧烬此举,并无逼位之意,先前这番架势,难道也只是虚张声势,让他不敢擅动?   齐穆侯居然要娶妻?这话一出口殿上顿时炸了锅。没了性命之忧,群臣倒是都盘算起了联姻的好处来,全然忘了先前是如何的剑拔弩张命在旦夕。   单凭齐穆侯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自然是佳婿上选,只这相貌无人得见,也不知是真如传闻那般丑陋还是面如常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比起实实在在的利益,谁又能不动心?   司马元显去了怯意,帝王之威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面上甚至带上一丝笑意:“不知齐穆侯欲求哪家闺女,朕无所不准。”   大殿中央慢慢传来那低沉醇厚的声音。   “令狐太傅的独女,令狐娇。”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多多光顾~~撒花~窝是萌萌哒的西萌大银O(∩_∩)O~   ☆、逃婚?   令狐娇?   令狐娇是谁,满朝文武恐怕没有人不知。那可是令狐太傅的老来女,宠爱非常,从取名便可见一斑。   但令狐娇还有一个身份,这才是最最要命,也最最令人膛目结舌的。她可是司马元显内定的皇后人选,只待三月后便举行封后大典了。萧烬明明知晓竟然还敢求娶,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盛气凌人,简直是在打司马元显的脸了!   可司马元显能怎么办?萧烬此番挟十万大军气势汹汹,他仓皇间如何能抵!他不要自己底下这张皇位,却是要他即将迎娶的皇后!   司马元显的双目几欲喷出火来,再也装不下去了,一字一句道:“齐穆侯还是另寻良妻吧,除了令狐娇,朕,都许可!”   若是真的许了萧烬,他岂不是卖妻求荣!   司马元显面色变幻不定,心中惊骇。令狐赋也是心中一惊,却不得不暂时眼神示意,安抚下皇帝。   似在意料之中,铁面覆盖下的双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司马元显便如身结寒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男未婚,女未嫁,如何不可?”萧烬剑履上殿,兵甲未除,腰间悬剑呛啷一声,寒光乍显,映出群臣雪白的面色,淡然道,“陛下竟不念本侯劳师在外征战之苦,连这般小事也不肯应允本侯?”   司马元显咬牙切齿间,一直没有作声的令狐赋却开口了。   令狐娇是他的女儿,他自然最有发言权。不过他这一开口,司马元显险些没气炸心肺。   “齐穆侯想娶老臣的女儿,自然是可以。”令狐赋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面上淡然,不愧是国之太傅。   萧烬面无表情地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令狐赋一出口便将了他的军,却是令他哑然失笑。   “可老臣之女年且十三,尚未及笄。齐穆侯稳重,也当由成熟大方的女子来配。老臣之女自幼娇宠,性子未定,怕耽误侯爷齐家,真真是蒙侯爷错爱了。”令狐赋老神在在地道。   萧烬不愧是征战杀伐惯了的统帅,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封死了令狐赋的嘴,一锤定音,毫不拖泥带水:“本侯既然看上了您的幼女,太傅还是割爱吧。”   简直就是强盗土匪!   不割爱还能怎么办,不割爱恐怕下一秒便是割了皇位割了人头了!   令狐赋无法,司马元显也无法,在场的文武百官也无法。   南楚霖觉得这笔买卖甚是划算,竟是头一个当面恭喜起萧烬来。   这满朝文武尚且不知,可他却是一清二楚,说是十万靖北军,却也不过虚虚两三万,加上俘虏都没这数,竟以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声势将这班人都骗了过去,真是佩服,佩服——   如此通达权变也算少有了,萧烬看了他一眼,自是悉数收下他的恭维。   令狐娇偷偷回府刚换了一身装束,便听到下人来报老爹回来了,便忙不迭地跑到了前堂,正想询问,不料却被令狐赋劈头盖脸一顿骂:“瞧你这跑跳模样,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福全说你又偷跑出去了,是不是?!”   令狐娇吓得脖子一缩,她最怕老爹发火了,现在可没有娘亲救场,赶忙转移话题:“爹爹,为何京都人心惶惶,听说那靖北军已经入了都城,是不是大灾将至?下人都说爹爹今天回不来了......”说着说着眼泪便真的掉了下来,倒真是担惊受怕所致,全然不是平素的撒娇演戏。   除了吃喝玩乐,令狐娇居然也能注意到兵动民变,真是有长进了。令狐赋不禁老怀安慰,但如今这点子长进又有何用,眼见他这颗掌上明珠要进了火坑,他却束手无策,现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娇娇啊,爹有一事要同你说。”令狐赋面色严肃,竟然有几分犹豫和不忍,这让一向懂得看老爹脸色的令狐娇感到不妙。   “这一个月你且收收心做你的嫁衣,”令狐赋斟酌着字句,“婚期提前了两月。”   令狐娇奇道:“是皇帝哥哥改了时间么?怎么这么急?”皇帝哥哥有这么心急么?令狐娇有些苦恼。这嫁衣八字还没一撇呢。   饶是令狐赋是一国太傅,老沉持重,此刻竟是难以启齿这件荒唐事。   良久,令狐娇才听到老爹说道:“不是你皇帝哥哥,而是......是齐穆侯。”   什么齐穆侯?令狐娇还没回过神来,她的婚事怎么扯到齐穆侯身上了?齐穆侯,萧......   令狐娇如遭雷劈,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齐穆侯.....要娶我?”令狐娇艰难地问出声,老爹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吧。   令狐赋长叹一声,没有开口,只是摸了摸了她的发顶,放佛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   就在这时,府门前来了宫中仪驾,传旨的公公还是原来那个安公公,太傅府的圣旨都是他来传念的,明明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熟人,为什么此刻却觉得如此陌生甚至面目可憎?是了,是他手中的这份圣旨不同以往,这是一份御赐婚书。   “......朕闻太傅之女娴淑恭慧,善雅敏识,特赐婚于齐穆侯萧衍之,择日完婚,钦此。”   令狐娇这才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惊慌无助。这不是平时哄了娘亲便可以随意蒙混过去的小打小闹,这是真正亲赐的圣旨,竟是决定了她这下半辈子的人生都要在凄风苦雨中渡过......   为什么她的成婚对象会从皇帝哥哥变成了这个什么齐穆侯?她没有问,显然这件事连一向神通广大的老爹也束手无策,而皇帝哥哥肯定也是默许了,不然怎么那么快便颁下旨意。   令狐娇起身的时候一阵眩晕,干脆闭了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华华丽丽地晕倒了。   “快宣太医!——”   令狐娇的身体底子不错,所以没能如愿地昏厥多久。倒是吓坏了令狐夫人,在她床前频频拭泪。   “娇娇,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无论如何都要为娘保重自己......”   令狐娇醒来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也不发话。   令狐夫人吓坏了,忙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娇娇你别怕,娘会想办法的。”令狐夫人赶忙安慰道。   连老爹都没办法,娘亲又能怎么挽狂澜呢?纵使虞家也是四大家族之一,但这是连皇帝哥哥都无能无力的事啊。   她不是三岁毛孩子,又怎会相信这般毫无说服力的安慰话。   齐穆侯......齐穆侯......   令狐娇只要一想起这两个字,脑子立马便浮现出那幕黑甲林立,乌骏驰飞的画面来,当先的将军半覆铁面,煞气凛然,威势赫赫,血红色的旌旗像浓得化不开墨团团地将她包围,直欲令人窒息。   “娘,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令狐娇一反常态地平静,倒让令狐夫人隐隐不安。   但她也知娇娇此刻心情沉重,需要静养,抹了眼泪也便轻声出去了。   “海棠。”令狐娇突然唤道,脸上本是恹恹的神色一扫而空。   被点到名的海棠一下子便推门进来。她是令狐娇贴身侍候惯了人,颇为知心和忠心。令狐娇的一切事项也从来不瞒她,当然,也瞒不过她。   “快收拾东西,咱们逃出府去!”   ☆、傻白甜的计策   海棠一听,马上就跪了下来。   她这招已经用过很多次了。每次令狐娇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她总是一句话不说,先跪下来再说。   令狐娇见惯了,恼怒地一拍床板:“海棠,你还是不是我心腹?”   “小姐,奴婢自然是你心腹丫鬟。可老爷要是知道,第一个杖杀的就是奴婢。到时奴婢就做不成你的丫鬟了。”海棠一本正经道。   老爷是一定会知道的。因为令狐娇自七岁以来离家出走就从来没有成功过,连累得她受了无数次罚。还好令狐娇有良心,记得回回保住了她。   “那你说怎么办?”令狐娇想得脑仁疼,心有余悸道,“你也见识过昨天那个阵仗,那个齐穆侯长得这么可怕,你家小姐我要是嫁给他,焉有命在!”   海棠想了想,也是咽了口唾沫。但保证小姐不离府是第一要义,她不能屈服。   不过眼见令狐娇在火坑口徘徊,她也实在心有不忍,情急之下,竟出了个馊主意。果然是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被令狐娇带坏了。   令狐娇一听,觉得此计大妙,顿时抚掌笑道:“若是此事成了,今后你的婚事我也包你满意。”   海棠:“......”   三日后,各府夫人和小姐组织踏青,随后在苍山举行茶会。按理令狐娇如今有婚约在身,应该少出门抛头露面,但令狐夫人心有愧疚,又经不住令狐娇百般央求,便也随了她去。   海棠心不在焉,出神了好几次,惹得令狐娇连连白眼低斥道:“关键时刻你可千万不能拖我后腿,今天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白没有?!”   海棠掐了掐手心,眼神慌乱,连连点头,牢牢紧记自己需要干的事,生怕一个不小心出错。   苍山后山的桃花开得正盛,各府都把暖轿停在了这儿,揣着手炉三三两两地结伴而游。令狐夫人嘱咐了几句便径自寻了许国公夫人和襄阳伯夫人去了。   令狐娇见娘亲走远,眼神示意海棠。   海棠逡巡了一圈,牵着令狐娇慢慢后退,欲寻个没人的地方好做“大事”。   令狐娇瞧着这个斜坡颇陡,但也不算太高,且枯枝败叶堆积,摔下去应该不会太疼,心道就是这儿了。   海棠的手颤了颤,吸了口气,双手搭在令狐娇的肩上,正想推她下去,谁知一声娇笑斜刺里传来,令狐娇脸色一变。   一听这个笑声,她就知道是谁来了。海棠连忙把手抽回,垂下双眼。   果然,便见一位梳着菡萏流苏髻,身着绛纱褶裥裙,披着火狐裘衣的艳丽女子不紧不慢地朝着这边走来,身边还跟着一帮闺党,真真是来者不善。   令狐娇痛惜大好机会被人破坏,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便带了冷凝。   桓梓玉瞧着令狐娇一身素净,与平时的姿容多娇大相径庭,衬得面容都憔悴了几分,不禁心头一快。她素来便看不惯令狐娇天真烂漫的做派,还有那不逊于自己的娇人容色,不过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也能这般受追捧,没少抢自己风头。不过现在看来,她这几日果然是备受打击啊。   想到这,桓梓玉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落井下石,依然是娇笑道:“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听说前几日陛下亲自为你赐婚,对方可是威名赫赫,令北齐闻风丧胆的齐穆侯呢,你真是好大的荣幸啊,可羡煞一众姐妹了。”   闻言桓梓玉身边的公伯小姐纷纷掩唇轻笑。   令狐娇的婚事早成了街头巷尾纷纷议论的笑闻。没了性命之忧的百姓们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当然更关心其中的风流艳事,比如齐穆侯如何对令狐小姐一见钟情,竟是十年来不婚不娶,又或者皇帝又是如何忍痛割爱,令狐娇真是红颜祸水魅力无边等等。他们又哪里深思到其中的究竟。   她虽然被拘禁府内,但这样的流言又哪里止得住,早就传开了,海棠一五一十地回报予她的时候,令狐娇差点没吐出血来。   如今桓梓玉这番话处处暗讽,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反正令狐府和桓家的小姐不对盘是出了名的,桓梓玉要是不借机痛踩一脚,那她才会奇怪呢。   令狐娇虽然不爱跟这些人打交道,但人家都逼上门了,她也不是面揉的:“是啊,皇帝哥哥疼惜我,替我寻了佳婿,也是怕我拖到十八成了老姑娘,可就嫁不出去了。”   海棠一听主子这话,暗暗憋笑。   东越的女子大多及笄后便许人婚配,像桓梓玉这般拖到十八还没议亲的实在是个异数。谁让桓梓玉自负美貌和门第,这些年在高门子弟中左挑右拣,竟是连一个都瞧不上,桓公为此也是愁白了发,这可是他嫡亲的闺女,他也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桓梓玉果然像被踩了尾的母鸡一样炸毛,用手戳着令狐娇的脸:“那也好过你嫁给一个丑八怪,一辈子翻不了身!”   这毫不遮掩的“丑八怪”三个字一下子便戳进了令狐娇的心头,她顿时脸色一变。   下人们都避讳说起齐穆侯的外貌,无不是夸耀他如何功高盖世,威风凛凛乃是人中龙凤。但令狐娇却深知那人必定是样貌极丑,不然又怎么会有“一见齐穆侯,小儿夜啼”的流言。要是一辈子都对着这样一个人,她怕是做梦都要惊醒吧。这也是令狐娇这几天日思夜想,形容憔悴的原因。   桓梓玉见她色变,不由得意,看她令狐娇嫁人后还能蹦跶多久,再怎么样她终究要胜她一筹。   令狐娇只是强作镇定,勉力反驳:“你又没见过齐穆侯的模样,居然胆敢说他是丑八怪,要是流传了出去,齐穆侯得知——”她冷眼瞧着桓梓玉,慢慢吸了口气,轻声道:“你就不怕没命么?”   桓梓玉吓得把手缩了回来,放佛随着令狐娇的话落齐穆侯真的会出现似的。   齐穆侯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濉水一战,歼敌十五万,杀降二十万,一律坑杀,毫不留情;阳平悖盟,更是攻城七座,屠杀殆尽,老幼妇孺一个没留,端的杀人如麻,冷血无情,这才闻名诸州,使敌人闻风丧胆,再无敢犯。去岁与齐一战,更令北齐元气大伤,恐怕五年之内都不会再交兵,萧烬这才献俘回京。   提起齐穆侯之名,令狐娇自己心里也是惧怕,但见桓梓玉没了气焰,她不禁舒了口气。   “桓三小姐,宋大小姐,夫人们正在寻你们呢,茶会就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一着秋香裥裙 ,肩披白裘的女子款款而来,淡妆轻扫,雅致怡然。   “二姐,你怎么来了?”令狐娇双眼一亮,忙不迭地跑了过去握住了令狐兰芝的手臂。   “四小姐轻些,主子才大病初愈呢。”令狐兰芝身边的大丫鬟紫葵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哪里下手重了?二姐,紫葵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都是你惯的,都敢跟我没大没小了!”令狐娇佯怒道。   令狐兰芝但笑不语。   “娇娇,你好没良心,我大老远来寻你,你怎么就单单对我视而不见?”跟着令狐兰芝后脚来的虞雁卿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卿卿,生气啦?”令狐娇笑眯眯地转牵了她的手,“姑奶奶,我哪儿敢把你忘了。”   海棠见自家姑表小姐们到了,总算松了口气。   本来气焰嚣张,人多势众的桓梓玉见令狐娇的后援来了,也便暂歇了心思,冷声道:“我们回去。”   令狐娇面上虽是高兴,心里却沮丧得一塌糊涂。眼下却得另寻良机。   ☆、毁容了?      苍山小筑里青烟袅袅,令狐娇端端方方地坐着,脑子里却在飞速寻思着怎么找机会。   饕餮鼎风炉里燃着上好的银霜炭,其上紫泥铜壶微沸,壶嘴冉烟。精通茶道的袅娜婢子轻翻皓腕,滤过几道,酿味留香,端到众人手里,自是上好的眉尖。   可惜令狐娇半点品茗的心思也无,再好的茶水入口也是无味。   “娇娇,怎么愁眉不展的?”令狐兰芝瞧了她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目色复杂:“可是为了那门婚事?”   令狐娇苦笑:“二姐,换了是你,也定会发愁。”   令狐兰芝怔了怔,蓦然想起父亲那番提点,令狐娇做不成皇后,那么最有机会的便是她了。令狐家嫡系可没多少女儿。令狐娇自是众星捧月,但好东西人人都想追逐,没什么是理所应当归属某人的。   当司马元显英俊的面庞闪过脑海,她慢慢垂下眼睑:“陛下亲旨,你也看开些。婚期近了,你也收收性子吧。那齐穆侯......未必不是良配。”   令狐兰芝自己说得勉强,令狐娇又哪里听不出安慰,心里更加急切了。   茶会过了几巡,一番吟咏品赞,大家都有了倦意。   令狐娇先站了起来,推说疲累要先回去。海棠见状,哪有不明白的,赶忙扶着她。   虞雁卿早觉得无聊至极,见令狐娇起身,忙道:“我同你一起回去!”   令狐娇顿时脸色一僵,扯出一丝笑来,心里却在默默流泪。可却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留下她,就这么磨磨蹭蹭地走到筑口。   桓梓玉正好坐在口边与他人聊笑着,见到令狐娇有些恹恹地被扶着走了过来,不禁勾起了唇,不经意地伸出了一只精致的绣鞋。   真是天赐良机啊!   令狐娇心里一阵激动,却是装作没瞧见,狠狠地踩了上去。   顿时两声尖叫响彻了整个苍山小筑,吓得夫人们手里的茶杯都摔碎在了地上:“这是怎么了?”   桓梓玉花容失色,大声哭号:“快......快看看,我的脚还在不在?”   事发突然,谁能料到令狐娇就这么摔了出去,虞雁卿也是吓得不轻,忙蹲下想扶她起来,但海棠半掩着令狐娇,好半晌都没能让她近身。   令狐夫人忙不顾形象地跑了过来,惊叫道:“娇娇!不要吓娘!”   海棠“终于”把令狐娇扶了起来,令狐娇摇头晃脑地转了过来,令狐夫人看见了顿时晕了过去。   虞雁卿也差点没被吓晕过去,颤得几乎发不出声:“娇娇你的脸......”   令狐娇云鬓散乱,摔得发蒙,不由问道:“我的脸怎么了?”   桓梓玉疼过了劲,又被令狐夫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正好瞧见令狐娇那张触目惊心的脸,顿时又吓得尖叫了一声。   这时,小筑里的众人都纷纷瞧清了这张鲜血横流惨不忍睹的脸,不由惊呆了。   令狐娇的花容月貌居然......毁了?还毁得这么彻底......   令狐娇颤声道:“快拿镜子来我看......”   海棠忙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巧的铜镜。   这下,令狐娇也华丽地“晕”了过去。   苍山小筑顿时乱成一团。   ******   令狐太傅的女儿毁容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一日功夫整个京都都震动了。太傅府的门槛只怕是要让御医踏破了。   而令狐太傅还嫌不够,又在皇城根下张榜寻求名医,赏黄金千两,一时引起轩然大波,万人围观。   京郊神武营。   “她毁容了?”听了手下来报,坐在案前翻阅简册的深衣男子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听闻是今早在苍山茶会时出的事,陛下派遣了御医,恐是难治,令狐太傅已经张榜求医了。”报告的小将很是奇怪,怎么将军听了未婚妻毁容的消息一点儿也不震惊。   萧烬放下简册,端起一杯浓茶,轻呷了一口,末了,看着手中薄胎素瓷的杯盏,眸色一深,“下去吧。”   “游方,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的人此刻却似在假寐,半晌才抚了抚膝上的羊皮毯子,好整以暇道:“侯爷心里有数,还来问我作甚?”   位于下首的竟是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可惜却是双腿尽废,坐在了一辆木质轮椅上。但观其神色,却是慵懒恣肆,超然常人。   “原以为她会逃,”当然这也很符合令狐娇一贯的风格。萧烬取了一张空白折子,沾墨挥毫,“现在看来,监守太傅府的人都派不上用场。”   游方悠然道:“令狐小姐终于聪明了一回,可惜碰上了你。”   “报——”小将去而复返,气喘吁吁,“令狐太傅上书说幼女容貌有损,难配侯爷,正求陛下撤了先前的婚旨。”   “嗯,知道了。”萧烬一笔落尽,待墨干后,淡淡道:“把这折书呈上去。陛下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游方,去揭了那告示吧。”   游方刚入口的茶顿时喷了出来:“我揭它干嘛?”   那铁面覆盖下的双目幽幽一扫:“你也算是我军中第一神医。”   游方干笑了一声:“我治跌打损伤在行,但不是那回春堂美容养颜的大夫。”   “赏金千两不算少了,你前几日不是还来跟本侯哭穷,说没钱娶媳妇儿?”   游方:“......”   ******   当游方被侍童推着轮椅来到皇城根下揭下榜单的时候,群众一片哗然,纷纷围观,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对主仆。   “这位先生,你是神医?”   “自然。”   “那你为什么医不了你自己的腿?”   “......医人者不自医。”   游方轻咳了一声,赶紧让侍童推自己去太傅府,自然是被好一番迎接。   令狐赋这几日愁白了不少头发。令狐娇的脸伤了,固然是可以此为借口拒婚,但若治不好,那日后婚嫁更是困难。但两害相较,令狐赋还是选择了退婚,可见齐穆侯之厉猛于虎。   “先生真能治?”令狐赋瞧揭榜的人如此年轻,不由有些怀疑他的医术。   游方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慵懒,老神在在,倒颇有名医风范,只是颔首道:“可否让我瞧过令爱的脸伤?若是不治,自当分文不取。”   令狐赋沉吟半晌,点了点头。不过倒是没抱什么希望,毕竟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   “小姐,又来了一个名医。”海棠急忙跑进屋,低声道。   正一脸悠闲地祭享五脏庙的令狐娇一听,马上钻上了床,飞速地掩好床幔躺了下去。   海棠忙将桌上的残迹清理了,不一会儿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我是来医治脸伤的大夫。”   海棠打开门,见是一位年轻俊秀的公子,有些意外。   她垂着眼将游方引到床前,便听他道:“可否掀开床帘?”   “小姐毁了容颜羞于见人,先生就请诊脉疗治吧。”海棠怕他起疑,又补充道:“先前几位御医也是这般医治的。”   “哦,是么?”游方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看得海棠有些心惊肉跳。   见精致的床幔下伸出一截雪白皓腕,游方却没有搭指诊脉,海棠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鄙人如今一望,已知小姐的病情了。”游方闲闲道。   海棠的呼吸促了促,手心早已冒了汗,难道这民间来的土大夫已经看穿了?   帐子里的令狐娇此刻比海棠也淡定不了多少,她的额上也出了细汗,莫不是这回遇上了个厉害的?   “先生,我的脸可还有救?”令狐娇等了半晌不见他出声,决定先开口问。   “自然。”游方促狭道,“齐穆侯让我来问候小姐,小姐的伤相信马上就会好的。”   令狐娇眼角一抽,他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这是什么话?就算您是齐穆侯派来的人,难道看一眼就能让我的脸痊愈?”令狐娇强自镇定道。   “请小姐再多等片刻吧。”游方噙着笑道,“姑娘可否给我倒杯茶?”   海棠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一听他开口,好半晌才道:“先生请稍等。”   结果等她端着茶上来,手却依然是抖的,游方看得好笑,也不揭破。   尽管仍是春分,令狐娇却觉得身在炎夏,后背一阵一阵地冒冷汗。   恰恰是一盏茶的功夫,宫内来了口谕,说是齐穆侯知道令狐娇毁了容貌,竟是半分也不在意,道是正好与自己这形容相得益彰,甚至加紧了婚期,三日后便要来迎娶。   令狐娇差点没晕过去。   游方在一旁添柴加火:“看来,小姐的伤该痊愈了。”   令狐娇的脸伤一夜恢复如初,简直被街头巷尾议为奇迹。而那位双腿残废的年轻先生更是迅速被捧为神医,有病没病地都在到处打听他的住处,这是后话了。   ☆、大喜之日   五更天起,令狐娇就没吃过东西了,此刻怨念极深。   随身服侍的海棠自然知道主子现在肯定饿得慌,早早就在怀里揣好了一小包精致可口的莲花酥,只等着上轿再给她垫垫肚子。   雕花铜镜前,由梳妆嬷嬷百梳长发,巧手点妆,额描花钿,压下一顶垂毓南珠流苏凤冠,换上鸳鸯榴纹广袖衫,八幅百子描金湘妃裙,端显楚腰婀娜,裙裾尾迤,摇曳生姿,再罩上茜红蹙金鸾凤霞帔,便衬得一张尚还稚嫩的俏脸备添妩媚。   但这张脸明显没什么出嫁前的幸福笑容,相反,令狐娇简直愁容满面。   “新娘子怎可丧着脸?快多笑笑。”嬷嬷好心提点道,“若进了洞房,切不可让齐穆侯看见。”   令狐娇看着铜镜,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看着妆台上的物件,便拿起一个小巧的镂花妆盒。   “哎呀,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嬷嬷肉痛,“这妆粉不能再抹了!啊......螺黛,快别描了,哪能描这么粗!胭脂不能多抹......哎呀,我的姑奶奶,快红成猴屁股了——”   嬷嬷一阵手忙脚乱,又不敢正磕碰到新娘,只能眼睁睁看着令狐娇把一脸精致的妆生生毁了。   恰在此时门外提醒吉时已到,新娘要出门了,嬷嬷彻底傻眼了。   令狐娇这才满意地看着镜子,笑道:“嬷嬷快把盖头拿来替我盖上吧。”   靖远侯府与太傅府的大婚,早已让整个京都都沸腾了起来,沿途的百姓纷纷引颈观望,将迎亲队伍围得水泄不通。   那可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啊。两府隔着好几条街,这头几台嫁妆已入了侯府,后边的都还没从太傅府出发呢。   而这时陛下又下了一道旨意,赏赐无数为其添妆,百抬珍宝更是闪瞎了他们的眼。   行人争相眼红艳羡,但不乏同情怜悯的,可惜好好一个美貌的千金小姐竟要嫁给一个面貌诡异的男子。但那也是寻常百姓八辈子求不来的福分了。谁不知道那齐穆侯如今手握重权,正如日中天,多的是名门闺秀挤破脑袋想嫁进侯府,那点子缺陷简直可以忽略。   来了!   迤逦数里的迎亲队伍简直让他们看呆了。哪有成亲还率领着军队前来的,哪怕是一个个兵士都换上了红甲,但那一派肃穆凝重的气象无不透着森森诡异。   沸腾的人声瞬间屏息了。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那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身上。   只见他墨发凌风,铁面覆下的双眸冷厉隐敛,颀硕身姿挺拔韧劲,红衣驽马,凛冽杀伐之意呼之欲出,三丈之内的人群莫敢觑视,纷纷后退。   待到齐穆侯铁骑远去,人群才重新开始熙攘。   “真是吓死我了......”不知谁人拍着胸脯后怕道,“那双眼睛实在是可怕,看一眼都好像能丢魂......”   “是啊是啊,不愧是领过千军万马的人,那气魄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随即又低声道,“难怪能让当今圣上忌惮呢。”   “真不知道新娘子嫁过去可受得住.......”   “哎,你还不知道?西坊早就开了赌局,都赌那娇滴滴的太傅千金活不过三个月呢......”   幸好这些话不曾入令狐娇的耳,不然她恐怕拼了命也要卷铺盖逃出府了。   但她依然紧张,紧张得双手一直在颤抖,连海棠塞来的点心都拿不稳。   “小姐,你的手.......”海棠似乎比她还要紧张三分,咽了口唾沫,“快到门口了,千万不能失态啊。”   “海棠,你说他今天会来么?”令狐娇紧张得声音发颤。   “奴婢已经在窗台连摆了三夜的凤尾,至今仍是完好无整,不曾少了一叶。”海棠咬咬牙掐灭了令狐娇最后的希望,“小姐,你还是别指望他了。”   “哼,我就知道这个法子靠不住。”令狐娇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当初我就说要是他人在千里之外又哪里能看到我的求救信号!”   “小姐,到了。”海棠适时提醒道。   令狐娇瞬间恢复了沉默。   盖头虽是镂花银红纱,也只能隐隐绰绰见着人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令狐娇心里直打鼓。   纵然周围吹吹打打颇是热闹,但令狐娇就是觉得自己周身冷寂得可怕。   “啊——”顿时一声惊呼,让围观人群发出一声哗笑。   令狐娇一时不防,就这么突然被人扛在肩上,吓得她挣扎着一阵瞎捶,可身下那人的肩背实在太硬实,她几乎疼得掉泪。   不过片刻,她便晕头转向地被塞进轿子,蓦然的腾空感差点没让她呕吐出来。   海棠看得一阵心惊肉跳,姑爷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她不禁为主子未来的前途担忧起来。   令狐夫人昨夜把眼泪哭尽了,今天反倒镇定了许多。令狐赋尽管舍不得女儿,但太傅仪表还是要做得,只是淡淡颔首便让齐穆侯带着轿子去了。   令狐娇心里着慌,连海棠塞给她的点心都忘了吃,紧张了一路,直到被人扶进了洞房,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反倒像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了。   薄薄的一扇门隔断了外界的声响,新房里安静得可怕,令狐娇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直到那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有规律地响起,令狐娇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她觉得自己的额上已经在冒汗了。   萧烬负手而立,在离新娘还有五步远的地方站定,瞧见她身边的婢女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眸光略动,薄唇弯斜,开口道:“下去吧。”   海棠的腿早就软了,听到这一声简直如蒙大赦。但一想起自家主子还在狼窝,只能无可奈何留恋地瞥了一眼,逃也似的出了门。   令狐娇瞬间觉得孤立无援了。   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等着那一刻的过程实在太挠心了,令狐娇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发觉自己有些饿。   床被上并没有那些红枣花生什么乱七八糟的,连喜娘都不见一个,连玉秤和交杯酒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只因齐穆侯一句不喜,便无人敢触这个霉头,哪还敢提点他这是婚礼必走的程序。   待看到那双云纹金履近在咫尺,令狐娇呼吸一窒,紧紧攥着广袖衣角。   萧烬终是掀开了她的盖头,但饶是他一贯冷沉镇定,看见这样一张“粗犷”的脸,也不由一怔。   令狐娇便放佛那雨天被淋得一塌糊涂的彩妆泥塑,稳坐不动,但一咧嘴,却是十足的喜感。   萧烬一瞬默然。   令狐娇一看见那张泛着寒光的铁面,紧张的老毛病又犯了,一双手开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在害怕?”萧烬微微地勾起唇。   那略带讥讽的笑意看得令狐娇一颤,低沉冷淡的声音放佛从幽深古井传来,汗湿的后背忽然觉得一片凉意。   “你化这样的妆,难道是想给本侯哭丧?”铁面下的眸子已带冷然。   令狐娇吓得紧闭了嘴巴,倒像个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应。   “起来。”   令狐娇拿不准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磨磨蹭蹭地离了床站了起来。   不妨他捏住了自己的手腕,令狐娇痛呼出声,愕然地看着他。   “你放开我!”令狐娇呼痛道。   萧烬三两步便把她拽到了铜盆前,盆里还盛着热水。   “你要本侯替你洗,还是自己动手?”   令狐娇一脸气鼓鼓,但一看到那双如寒冰彻骨的眸子,她吓得赶忙把脸对准了铜盆,自己慢慢洗了起来。   过程依旧是磨磨蹭蹭,但他的耐心竟是好得出奇。   脸再花,总有洗干净的时候。令狐娇把自己的脸洗得不能再干净了,才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头。   洗过之后的脸蛋放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细腻无瑕,被热气蒸腾出淡淡的红晕来。   无可置疑这张脸娇俏动人,但稚嫩得出乎他的意料。萧烬这才想起,她今年不过十三,尚未及笄。   下一刻,令狐娇便听见他淡淡地道:“本侯不会怜香惜玉,你要习惯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卖萌打滚求包养O(∩_∩)O~~~   ☆、洞房花烛夜      令狐娇愤愤地拆着自己的凤冠和满头的钗钗环环,原本散乱的头发更加凌乱不堪。   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哪里亲自动手卸过妆容,可人都他赶出去了,难道还要他动手不成?   她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萧烬,越想越委屈。头上一根发簪怎么也拔不出来,令狐娇气急了,使劲一拔,连带着逮落了好几根发丝,疼得她眼泪星都冒出来了。   “果真娇气。”萧烬面无表情,上前两步,一把扯落了她剩余的簪髻,那满头倾泻而下的青丝顿时滑落在他的手心手背,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他眉头微皱。   随即令狐娇惊恐地看着他解落了自己的霞帔和外衫,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过那突然掉出的东西是什么?   萧烬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精致点心,微微挑眉,目色莫名。   本是紧张的气氛平添几丝尴尬,令狐娇干笑了一声。   她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咕哝了一句:“我饿了。”   那冷凝双目瞧着她,半分未动。   令狐娇大着胆子说道:“就算死刑犯断头前还有一顿饱饭呢,你不能不让我吃饭!”   “......”   令狐娇没想到他还算有点人性,不一会儿,圆桌上便摆满了八珍八味。之前饿过了劲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一看到满桌的菜肴,令狐娇觉得自己的口水都快要下来了。不过她还记得这是人家的地盘,小声问道:“你要一起吃么?”   萧烬的手一滞,只是盯着她看,却瞧得令狐娇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他不回,令狐娇也就不客气地拿起筷子便开始大快朵颐了,但她也没忘偷偷抬眼瞧着萧烬的动向,见他只是歪在榻上拿着一本不知名的卷册翻阅着,没了那压迫人的视线,令狐娇更是吃得毫无顾忌。   这样的吃相,让萧烬不得不郑重地打量起她,这真的是令狐赋的女儿?   若不是先前已派人暗查一番,他倒是要怀疑令狐娇早被人掉包了。看来传闻中的天真烂漫倒也属实,大概是年龄之故。   令狐娇吃得正欢,不料萧烬却淡淡道:“吃好了么?”   她顿时便呛住了喉咙,咳出声来,正想拿杯茶水,眼前那修长手骨已经递来一杯。   令狐娇顾不得感慨他的速度,一咕噜喝了下去,顿时瞪大了双眼!   这哪里是茶,分明是酒!   令狐娇咳得惊天动地,半晌“泪眼朦胧”地盯着他,眼神竟是在无比愤愤地控诉。   的确是酒,还是交杯酒,他不过是顺手拿的。   若他不开口,难道她是要把满桌全吃了?实在看不出就这小小身板,哪来这么大的胃口,也不怕吃撑了。   等她缓过劲来,萧烬这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绕着桌子走两圈,本侯没说停不许停。”   令狐娇顿时傻眼了。   就她这样的吃法,积食是肯定的。如今又是洞房之夜,也不好让她出去散步,只有这个法子。   令狐娇心里暗暗咒骂着他,脚下却不得不动,还以为这是他故意羞辱,面上委屈得不得了。   萧烬没有解释,依旧坐在榻上,闲闲瞧他的书册。   “侯爷可是明令说了不准来闹洞房的。”   “你不是也来了,还说我——”   “嘘——小声点,小心别被侯爷发现了。”   “你个老韩头,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费无介瞪了他一眼,低斥道。   韩青咧了咧嘴,也不理他,小心地透过窗纸望去:“咦?”   “怎么?你看见什么了?”费无介忙挨了上来,也想瞅一眼。但奈何地儿太窄,又怕被发现,只能凑着边看。   “怪哉......费老粗,你成亲的时候让你婆娘围着桌子转圈圈么?”   费无介听得一愣一愣的,围桌转?   这点动静哪里逃得过萧烬的耳。他微微挑眉,捏起一枚果仁,稍一翻腕,那果仁便穿透了窗纸正好打中了其中一人的脑袋。   “哎呀,老韩——”   令狐娇被这一声吓得不轻,连忙转向窗外,只见两道人影匆忙窜走,惊得连桌子都忘了转了。   但萧烬只睨了她一眼,令狐娇顿时又垂着脑袋转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的脑袋都开始闪冒金星了,才听到那一声如同赦令的“停”。   令狐娇扶着额趴在了桌上。   “起来。”萧烬如同鬼魅般来到身边,吓得令狐娇咽了口唾沫,“时辰不早了。”   听见这五个字,令狐娇的腿更软了,她宁愿转圈圈到天亮。   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令狐娇根本不敢看他的脸。   一想到那张铁面之下可能是一张鬼怪般的脸,她便抖得厉害。   “为本侯宽衣。”那声音不辨喜怒,末了还添了两字,“夫人。”   这俩字就像一道催命符,令狐娇的手抽筋似的,再次颤抖起来。   手刚攥住那条云纹腰带,不知怎的,手腕一个颤抖,竟一把将那腰带扯了下来,令狐娇张大了嘴巴。   “看来夫人已经等不及了。”令狐娇只看到那铁面覆盖下的眸子流光诡谲,下一刻便被悬空抱起,抛向了那张铺着百子千孙被的艳丽婚床。   “你——”令狐娇摔得七晕八素,还来不及睁开眼睛,便觉得身上一凉。   初穿嫁衣时,令狐娇只觉得衣裙里三层外三层繁复之极,没想到穿上冗沉,脱起来竟这样简单?还是他动作太快根本没看清?令狐娇张大了嘴巴,转眼只剩下了一件小衣。   她便如剥了壳的鸡蛋,青丝散肩,满面羞红,莹白如玉的身躯只着一件水红鸳鸯的小衣,更显人面桃花,明眸善睐,然这双水润的眸子正瞪着自己,微张的朱唇似是不可置信,他的眸子忽地一黯。   眼见那张寒光铁面在眼前放大,令狐娇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甘松混着男子体息,她的脸噌地又红了,话都撸不清了。   “你......你别过来!”   萧烬少与这般闺阁千金打交道,耐性有限,却是不怒反笑:“不过去怎么洞房?”幽冷眸子扫了她一眼,低沉道:“还是你过来?”   “等等.....等我一下。”令狐娇一发憷说话便打结得厉害。   萧烬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倒是生出些许兴味,反正在自己眼皮底下,量她也作不了怪。   令狐娇深深吸了口气,麻利地躺了下来,双腿紧闭,双臂垂放在身侧,浑身紧绷,然后赶紧闭上了眼睛,就像一具死尸般一动不动。半晌才听她颤声道:“你可以放马过来了......”   令狐夫人前一晚上再三交代她一定要顺从夫君,对方让她做什么最好不好顶嘴反抗,切不可耍小性子惹恼对方,不能在家里时这般骄纵,不然吃亏的可是她自己。   她深以为然,所以干脆两眼一闭,好好躺着,随便他干什么,自己不吭气就是了。   萧烬见她这般慷慨赴义的模样,哑然失笑。   又不是两军对垒,这么严阵以待,全然不似从前那些服侍他的女子温柔妩媚,可可依人,还真是......娇惯。   他能听到那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像憋了气后又敞开来吸气般,胸脯两团玲珑玉包也随之上下起伏,曲线动人。他看得双目微热,心头一荡,修长而粗粝的手便这般轻抚了上去......   ☆、磨磨唧唧   “等等......等一下!”令狐娇被那一摸吓得魂都飞了,一股异样的感觉瞬间袭遍了全身,让她手脚都酥麻了起来。   “又怎么了?”那声音比之先前更冷了三分,令狐娇咽了咽口水,指了指亮得晃眼的红烛,小声道:“要不先把它熄了?”   令狐娇满心期待他会下床吹灭,这样她便能多活片刻。谁知萧烬只是一抬手,烛火顿灭,床幔垂落,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令狐娇:“......”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更紧张了。视觉弱化,触觉便格外敏感。那在她身上游移的大掌差点没让她立即坐起身来。   令狐娇只得死死攥住了锦被,紧绷脚背。   手下的肌肤是这般柔滑如绸,细嫩如玉,放佛轻轻一捏,便能掐出水来。纵使黑夜沉沉,萧烬目力却是惊人,将她的神色看得清楚,见她眉尖紧蹙,疼得紧了,便不知不觉放轻了力道。   来到腰腹之间,只觉那楚楚纤腰不盈一握,放佛一勒便欲催折。身姿纤纤,娇小玲珑,委实稚嫩,如精致小巧的玉器,稍有不慎,便会碎裂,倒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有些掣肘。   他微一皱眉,摘下了半覆铁面,放在枕侧,紧接着俯下身来贴近了她的面庞。男子浓郁灼热的气息喷薄而来,令狐娇的呼吸愈发急促了,气息咫尺交缠,吓得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一把捧住了他的脸!   咦?怎么是软的?他的面具呢?   令狐娇睁大了眼睛,奈何帐内太黑,她使劲眨着眼却始终瞧不清他的面容,倒是上下其手,摸得麻溜。光洁的额头,深邃的眼廓,高挺的鼻梁,这半张脸怎么摸都好像没问题的样子,哪里像传说中的鬼怪面貌。   萧烬不防她竟然敢摸自己的脸,一时怔楞倒让她得了手,良久才沉声道:“摸够了?”   令狐娇这才飞快地撤了手,居然还真小声答道:“摸够了。”不过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奇怪?   她有些后悔让他把烛灭了,现在两眼一抹黑,不然传说中的齐穆侯神秘容貌她可不就能窥见了!   令狐娇天真地想让他要不再把灯点上?没想到心里这样想着居然就脱口而出了,她赶紧闭上了嘴巴。   “你想看我的样子?”他的眼眸微微一深,却是沉如潭渊,复杂莫名。   一想他要万一真奇丑无比,留下心理阴影可就惨了。   半晌她还是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萧烬有些淡淡的失望,嘴角噙着讽笑,果然她也和世人一般怕被吓着,嫌弃自己的容貌丑陋吧。   谁知道她接下来却来了一句:“妻不嫌夫丑,知道你丑就行了,咱就不过目了。”   萧烬:“......”   他好笑地捏了捏了她的脸颊,情不自禁的动作让他自己都怔了怔。   “疼——轻点儿......”抱怨的咕哝声让他升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迅速地寻了她的唇瓣,将那咕哝悉数吞没在唇齿。   令狐娇惊住了,再也不敢动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无所适从,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   处子的芬芳萦绕鼻间,那贝齿丁香间的香甜蜜津醉人如斯,他的呼吸炽热了起来,捏着那圆巧的下颌不停地迫她张口,趁势追逐吮吸,扫荡流连。   令狐娇瞪着大眼呜呜出声,不停地拍打着他宽厚的肩膀。可惜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她干脆手脚齐上,攀住了他颀硕的身躯,想从他的身子底下挣扎出来,甚至想把压在自己娇躯上的庞然大物翻倒在一侧。   奈何她的力气实在太小,如蚍蜉撼树,以卵击石。令狐娇简直后悔万分,平日里没有吃得更壮实些。   乍一看她这挣扎架势颇凶猛,但那点子力道对他来说无关痛痒。萧烬的眼底带了丝笑意,干脆一只手将她手脚禁锢,再不得挣扎,绝了她的念头。   萧烬终于饶过了她的檀口,随即转战他处。   令狐娇救活新生般拼命地喘息着,刚刚差点儿就没气了。但忽然的酥.麻感让她瞬间紧绷了面皮,憋得通红通红。   因为他的唇贴着玉白脖颈细细啃咬,那一阵一阵的酥.麻差点没让她唤出声来。   终于,令狐娇还是破功了。   “别......痒,太痒了——”令狐娇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她自小怕痒,而萧烬的下颌却留着青色胡髭,根根戳在她幼嫩的肌肤上,实在痒到心里去了。   看令狐娇几乎憋出了眼泪,萧烬不禁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眸子深了深,往下探去,却是一对小巧玲珑的玉兔。隔着水红轻薄的衣料,他只觉得触感柔软,却是有些说不出的遗憾,那处实在太小了,恐怕都没有他一半手掌大,略有空虚感。   异样的感觉半酥半痒,如潮水般迅速袭遍全身。令狐娇紧咬着贝齿,本就被泪糊了眼,这下看什么更是朦胧三分。她不安地扭动着身躯,不意磨蹭着他的手掌,火热灼人。   轻擦那点,如同夜幕哗裂,豁然明朗,激起三千欲念,澎湃汹涌,终引得一声难耐嘤咛,婉转动人,萦绕耳畔,说不出地销魂噬人,瞬间点燃了他的躯体。   那股浓烈气息灼热烫人,几乎将她融化。她哪里体验过这般陌生滋味,恐慌得哭将出来,只是细细碎碎的呜咽又被那粗喘掩盖,胳膊腿儿早已被桎梏得酸软,想动都没半点儿力气。   待得胸前衣帛尽裂,那“嘶拉”一声将她惊恐提到极致,竟张嘴一咬,便咬住了萧烬的小臂。   这一咬的力道着实不小,估计也是拼了令狐娇的全力了,但好歹迫得萧烬暂停了动作。   不过也只是滞了一息,随即声声裂帛接连响起,很快那具娇躯就变成了光.溜.溜的鱼儿,压在他身下,握于他之手。   他不禁将手探了下去,欲往巫山丛林。   不料这个动作将令狐娇彻底吓住了,脑子一蒙后,终于哭出了声。   这一哭好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尽,如开了闸没玩没了,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天崩地裂,倒将萧烬哭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哭得这么惊天动地,酣畅淋漓,她到底是什么做的?   “住嘴!”那哭声放佛能扰乱人心,他被哭得开始头疼起来。   令狐娇被这声呵斥一惊,差点没背过气去,居然打起嗝来了。   那打嗝声伴着哭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十足委屈,好似自己真的将她怎么了。   萧烬按了按额穴,颇感到一丝无奈和好笑。   一点吓不得。   真是.....娇气。   不过接下来,萧烬真是大开眼界。   谁料她嗝打完了,哭得累了,居然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不好意思地扯过锦被盖住自己□□的身子,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声音犹带哭音:“我饿了。”   萧烬:“……”   今晚注定是侯府最难忘的日子。不是因为侯爷大婚,而是府里的厨子大半夜地被通知要起来动工开饭。   刘厨还特地揉眼问了句是不是四更了,谁料这月亮还悬着呢,他吓了一跳。得知是侯爷亲自吩咐,他嘀咕着侯爷往日没吃夜宵的嗜好啊,便多嘴问了句,那人只说了一句“夫人”,刘厨有些发蒙,半晌还没反应过来夫人是谁。   除了新进门的太傅之女,这府里还有哪个能被称作夫人呐?他顿时警醒了。   只是夫人这胃口未免太好了些,难道是被侯爷折腾得太厉害,没了体力?这是要且补且战的节奏啊!   他顿时便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岂有此理      令狐娇讶异自己后半夜竟睡得这般香甜,清晨起来半分疲累也无,浑不似那些被折腾出嫁的女子,这般精神的新妇,她也算是头一人了。   看着镜中雪肌红润的佳人,却梳起了凤螺高髻,金簪藻饰,荧玉流光,沉甸甸地压了一头,更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瘦削了些。   装扮再艳丽也难掩眉宇稚气,柔嫩青涩,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令狐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被这样的行头压着,以后自己走路都得累死。一时怨念又起,抓了手边一块桃花酥便往嘴里放。   吓得海棠顿时掉了梳子,顿时惊骇道:“口脂——”   令狐娇:“......”   出了府门,看着还不到自己肩高的妻子,萧烬蓦地有些恍然。   她稚嫩的面容依稀与当年放佛,稍大点的风雨就能将其催折,纯粹的温室娇花,哪里禁得住大漠边荒的风沙石砾。   握在自己的掌心的小手仿若婴儿,柔若无骨,执子之手便是这般?   令狐娇看着他伸出的手在自己的衣领掖了掖,倒是吓了一跳,随即古怪地抬头瞅了他一眼,这是示好么?   “上车。”萧烬淡淡道。   “咦?你不骑马了?”原谅令狐娇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将军百战驰骋疆场的阶段。   萧烬睨了她一眼:“难道本侯坐不得车?”   “您坐您坐。”令狐娇一看他冷了脸,忙讨好地笑了笑。   这笑得还真是有些......狗腿。萧烬挑了挑眉。   车厢虽是宽敞,但萧烬一落座,一股由然的紧迫感瞬间四溢,令狐娇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正襟危坐的模样倒让他微微侧目。   这个姿势没保持多久,令狐娇便气馁了。见萧烬只是闭目养神,根本没看她,她便大着胆子东扭扭西动动,恨不得在车里上演全武行。   早上起得早,没吃多少东西,令狐娇觉得肚子又有些饿了。索性马车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宫门,她便从壁厢阁子里找了几样点心垫垫肚子。   萧烬看着她从昨晚到今早几乎没停过的嘴,不禁瞥了她一眼。   令狐娇干笑了一声,张嘴的幅度渐渐小了,最后终于把最后一口桃花酥咽了下去。   马车终于停在了奉天门外。   杨花落尽,宫门垂柳条条,风吹絮飞,恰是飘落在那被人撩开的车帘上。   “侯爷——”徐喜看见车内这一幕,饶是御前伺候多年的定力,也有些傻眼了,“请.....请......”   萧烬在她呆滞的眼神对视下,轻挑了她唇畔的残渣,竟送入了自己的口。   令狐娇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米。   徐喜早把眼一垂,候在了车架旁,再不敢多言一句。   而萧烬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转眼又是一副冰冷容色,冻人三尺。   “陛下,侯爷和夫人已在殿外候着了。”徐喜匆匆走近,弓腰轻声道。   “……徐喜,你说朕是不是这天底下最窝囊的人。”司马元显的形容明显憔悴了许多,若仔细闻,还能闻见他身上那淡淡的酒气,“朕既无功于社稷,无德于宗庙,又未能开疆扩土,政通人和,还要处处受制于人,甚至身下的皇位,都是靠牺牲朕最心爱的皇后才坐得稳!”   “陛下,还请慎言呐。”徐喜抹了抹脑门的汗。眼见皇上昨晚醉了一宿,生怕他今天在众臣面前失态,那可就事大了。   “你可瞧见娇娇今天是何模样?是否也同朕一般憔悴?”司马元显嘶哑的声音满是苦涩,他想当然地以为令狐娇既与自己青梅竹马,情意甚笃,如今嫁与侯府,定然过得不如意,想那萧烬铁血无情的做派便可想而知。   徐喜汗了汗,他可没瞧出来令狐娇哪里憔悴了,分明是面色红润有光泽啊,还有那齐穆侯,那亲昵的动作差点没让他吓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冷心冷血的齐穆侯居然有这般柔情的一面。   不过他可不敢在这会儿告诉龙座上的人。   “行了,召他们进殿吧。”司马元显虚力抬手,勉强振作精神。   外间春光明媚,殿内却有些暗淡。高坐御座的司马元显揉了揉的眼角,想看清楚底下人的面容,可怎么瞧,他都只瞧见了令狐娇脸上那抹艳丽动人的红霞。   这怎么可能?司马元显顿时一惊。   难道只过了一晚她竟如此快地变了心?   司马元显面容阴鸷,发红的双眼似要在令狐娇身上看出洞来。   随即他又看向萧烬,定是这个可怕莫测的男人用了什么手段!   令狐娇看着明显疲惫不堪的司马元显,颇有些担忧地开口:“皇帝哥哥,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她果然还是关心朕的。司马元显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娇娇,你怎么能这么无礼?岂能称呼陛下为哥哥?”萧烬忽然开口。   这一声娇娇差点没让令狐娇腿软。   司马元显本来就郁气于心,竟脱口道:“朕与娇娇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亲如手足,叫一声哥哥又有何妨?”   难道你个外人还想破坏朕和娇娇的感情?   萧烬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然陛下视娇娇如手足,不妨做得更名正言顺些。”   司马元显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便听他道:“陛下已认你作了义妹,娇娇还不快谢恩。”   令狐娇顿时睁大了嘴巴,一脸惊诧地瞟了瞟萧烬,又瞥了瞥司马元显,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司马元显一拍御案,差点儿没怒火攻心:“齐穆侯,你——朕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陛下方才金口玉言,视吾妻如手足,又许了她称您为哥哥,岂不是要认娇娇为义妹?”萧烬说得不紧不慢,淡然自若。   司马元显登时一口血涌上了喉咙。   ☆、作死的下场      当令狐娇被封为宁安郡主的旨意传出的时候,宫宴上的众人表情不一,各怀心思。   陛下居然认她作了义妹?众人汗颜,这齐穆侯还真是......霸道得可以。这是彻底绝了陛下的心思啊。   旨意刚到,齐穆侯便携着令狐娇姗姗来了。   自然是好一阵行礼恭维。但齐穆侯一来,场上的气氛登时压抑紧张了起来,全然没了先前的闲散。   令狐娇走在萧烬身侧,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副低眉顺眼温柔宁静的姿态,倒让一众惊了眼,这还是令狐太傅那个骄纵的千金么?   各府的女眷对这位名誉各州的齐穆侯好奇已久,坊间传闻纷纭,她们都想一窥其庐山正面目,是否如传闻中的面如鬼怪,丑陋不堪。   不一会儿她们便懊丧地垂下了头,这齐穆侯铁甲覆面,全然看不清底下容貌,倒是身姿拔硕,气度雍容,浑身散发的魅力无可匹敌,让人浑不觉看得呆了去。   桓梓玉本来以为可以好好奚落令狐娇一番,却没想到齐穆侯竟是这样一个人物,看得她也不禁为之侧目,竟无比好奇那一张铁面下究竟是何等面貌。   在座的多是峨冠博带的文臣儒士,自以渊学姿仪为傲,哪里瞧得上面目丑陋又是一介莽夫的萧烬。   纵然他大权在握,为东越打下半壁江山,数年稳守西北门户,在重文轻武的东越高门士族眼里也不过是屠夫一个,哪里及得上他们百年氏族的门第底蕴。   但饶是如此,齐穆侯只淡淡地一睨,那通身的威势气度登时便摄住了这一帮子只会帅嘴皮子的文臣。   不过还真有那自诩为忠义耿介不怕死的清流跳出来了,那些稳坐钓鱼台的士人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看好戏的机会。   “曾闻齐穆侯对待降俘一律坑杀,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如此行径,和北齐蛮人又有何异,又会有谁胆敢投效我东越大国?”那人极是年轻,长相英俊,一脸义正言辞,指着萧烬怒斥道。   在座的都为张子楚捏了把冷汗。   萧烬瞥了他一眼,居然淡淡地笑了。   这一笑,让坐在他身边的令狐娇瞬间寒毛直竖。   “哦?你很同情他们?”他微一挑眉,片刻击了击掌,门外顿时有士兵抬进来一个巨大无比的木笼。   众人好奇地看去,只见木笼里面竟然装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和一个幼童。   齐穆侯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把他丢进去。”萧烬面无表情道。   张子楚瞬间变了脸色,大喊道:“你想干什么?”   萧烬眉梢轻斜,也不去看他,只是手执酒盏,慢慢饮着:“你既然认为老幼妇孺无辜,又何必害怕?”   “放开我!放开我!”当上锁的声音一响,众人也随之绷紧了心弦。   张子楚面色惨白,背靠着木笼,警惕地看着角落里的那名妇女和幼童。   “这本是给陛下助兴的节目,倒是便宜了你。如此也好,让诸位开开眼吧。莫扫了大家的兴。”萧烬轻描淡写,眼却是斜了斜令狐娇的方向。   令狐娇吃得正欢,不妨一阵寒光射来,惊愕地转首,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见萧烬仍是看着自己,令狐娇想了想,直觉他是看中了自己手中的这块点心,于是手速极快地塞进了他的嘴巴。   这个举动看得在座所有的人一惊,纷纷为她捏了把冷汗。   萧烬:“......”   “好吃吧,这可是牛御厨的拿手绝活千层酥,平常难得见到呢。”令狐娇弯了弯眉眼,冲他乐呵一笑。   对旁的都不在意,倒是对吃的这般上心,真是没心没肺。   于是萧烬对方才席上张子楚对令狐娇投来的爱慕目光释疑了。   动了动嘴巴,本不喜甜食的他,竟还觉得味道不错,于是本想敲她脑门的手,半道改为了抚了抚她的发顶。   桓梓玉虽坐在下边,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向上首瞟着。看见那个动作,眼梢不禁一斜。   不是说齐穆侯不喜欢令狐娇么,怎么的还对她这般亲昵?   令狐娇受宠若惊。不料一声惨叫惊破了耳膜,她吓得差点没卡住喉咙。   只见那木笼里已是血肉横飞,模糊一片。上一秒还侃侃而谈的年轻男子,这一刻却蓬头垢面,衣衫尽裂,身上的血肉一块一块地被人啃了下来。   令狐娇立马便捂嘴吐了。   其他人也是面色苍白。他们久在朝廷,哪里亲眼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谁能想到这一对看似柔弱的老幼竟然这般凶残。   桓梓玉本也直犯恶心,但一瞧张子楚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和上首意气风发的齐穆侯一比,简直像坨扶不上墙的烂泥,竟全然不觉齐穆侯的手段如何残忍,反倒心弦蓦地一悸,荡漾开来。   “夫人救我......救我......”裴子楚忽然大声呼救道,“我是一页鸿书......”   他已是被骇破了胆,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急着向上首的人求救,不过却是绕过了萧烬,直接求了令狐娇。   这一怪异举动引得人纷纷猜疑。   虽说令狐娇如今已是齐穆侯夫人,但也没见她有多得齐穆侯欢心,向她求救未必管用。   海棠登时色变,俯耳轻声道:“小姐,是那个‘一页道尽千家事,万般情由我书来’,当年匿名送过小姐不少墨宝呢,才能让小姐在诗文会压下桓梓玉拔了头筹......”   令狐娇登时感到头疼起来。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他也算是自个儿的大恩人了,难道见死不救?   “侯......侯爷,放过他吧......”令狐娇鼓起勇气,弱弱地拉了拉萧烬的衣袖。   “一页鸿书是什么玩意儿?”萧烬的声音忽而冰冷三分,“你跟他有关系?”   “我我......我......”令狐娇咬了咬牙道,“他曾帮过我。”   “放了他,我有什么好处?”萧烬嗤笑一声,睨了一眼。   令狐娇傻眼了。   “夫人忘了,你还欠本侯一个洞房。”萧烬忽然靠近,在她耳边轻语,那湿热的鼻息瞬间让她红了脸。   令狐娇听着底下一阵阵的惨叫,哪还想那么多,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   萧烬颔首:“很好,本侯不喜这般聒噪的人,那便去了他一条舌头吧。”   令狐娇眼角微抽,只得默默别过头去。   ☆、初葵论(一)      令狐娇忐忑了一路,回府后依旧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只要萧烬一出现在眼前,她浑身的鸡皮疙瘩便顿时起来了。   婚假七日,萧烬没去军营坐镇,但书房里的文书不曾断过。所以一回了府,他便径自去了书房,倒让令狐娇松了口气。   一想到昨晚,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姐,躲是躲不过去的,哪有新嫁娘像您这般畏惧自己夫君的?”海棠知道主子心里害怕,但人都嫁过来了,便只能认命,要想在侯府生活,当然得讨了侯爷欢心才能立足。   令狐娇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无力地吩咐了一声:“记得吩咐厨子今晚多做几个菜,就算死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到了晚膳时分,令狐娇吃功大涨,让萧烬频频侧目。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才吃了一半的米饭,再看了看令狐娇的第三个饭碗,素来冷淡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没人跟你抢。本侯不至会饿死你。”   你是不会饿死我,你是要直接吃了我啊。令狐娇在心里默默流泪,嘴上却吃得更起劲儿了。   真有这么好吃?看她吃得这么香甜,萧烬挑了挑眉,手中的筷子倒是和上了令狐娇的节奏,不知不觉两碗饭便下了肚。   后院的刘厨得知主子吃了自己的菜食欲大涨,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发誓要再接再厉,做出更美味的佳肴来。   饭后,令狐娇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萧烬,大着胆子道:“侯爷等会儿别让我转圈儿了,我让人开了消食茶来。”说着扬了扬手中的茶杯。   “是么?”萧烬放下书册,扬了扬手道,“过来。”   令狐娇愣了愣,端着茶杯走了过来,不解地看着他。   “我尝尝。”   令狐娇连连摇头:“这杯我喝过了,我让海棠再给你泡一杯。”   “嗯?”萧烬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令狐娇立马便败下阵来。   看着他就着自己的茶盏喝了一口,令狐娇的脸蹭的红了。   只见萧烬皱了皱眉道:“这么难喝,你还是接着转儿吧。”   令狐娇:“......”   萧烬也是奇怪,明明她每天吃得这般多,偏偏身无三两肉,身子骨也弱得可以,大点的风都能把她吹跑。   想到昨夜那身雪肌玉肤和纤细腰肢,萧烬的眸子顿时一深。   “坐下。”萧烬本是侧歪着上身,见令狐娇磨磨蹭蹭地只挨着榻边坐了,眉头微微皱起,他有这么可怕么?   萧烬不耐地一把扯过她娇小的身躯,直接将其翻压在了身下。   令狐娇怎料他突然发作,吓得紧闭双眼,双手忙抵在胸前。   “白天你既然应了,这次就不许再哭闹。”令狐娇的哭声杀伤力太强,能让人欲念全无。   令狐娇艰难地点了点头。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迟早都要来的,还是引颈就戮吧。   可是她的手怎么还是抖得那么厉害。不但是手,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她本能地对萧烬的亲近惧怕。   “睁眼。”耳旁传来冷淡的一声命令,令狐娇死命地摇头,就是不睁。   萧烬俯在她耳侧,沿着细嫩脖颈张开了薄唇。   “疼——”令狐娇蓦地睁开了眼,泪眼朦胧一脸控诉地瞪着上方的男人。   “睁眼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话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令狐娇又是委屈又是愤愤,瞪了他好几眼:“侯爷既然是将军,就一刀切痛快来,折磨我算什么好汉?”   萧烬哑然失笑,折磨?若这叫折磨,大概是这天底下最温柔地折磨了。   “哦?怎么痛快来?”萧烬眉头微挑。   “额......”令狐娇愣了愣,回想了下胡小仙画的话本里的最后一番,那帘子一垂灯光一灭就成就好事了,哪里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她想了想,嗫嚅着开口:“就是.....速战速决,越快越好......”她只想快些解决了然后蒙头到天亮,省得多受折磨。   这么傻里傻气的小媳妇真是他萧烬的妻子?   “不后悔?”他戏谑道。   令狐娇愣愣地点了点头。   萧烬轻勾唇角,右手极快地解落了她的外裳,伸手便往腰下探去,一把褪下了她的亵裤,登时便露出了那两条纤细修长的玉腿。   令狐娇下身一凉,心里更是拔凉拔凉,哆哆嗦嗦地一指婚床:“侯爷.....咱们还是回床上吧。”这锦榻太窄,令狐娇根本伸展不开,身上人的重量简直重逾千斤,充满了压迫感。说白了,就是没安全感。   萧烬似笑非笑,盯着她的双眼,道:“你怕了?”   令狐娇一听,哪肯示弱,强作镇定:“谁说.....我怕了?不,不就是洞房么......”   “既然你不怕,那在这儿还是在床上,又有什么区别?”萧烬轻捏她的下颌,眸子深了深,吻上那小巧樱唇,百般辗转。   令狐娇睁大了眼睛,被这一下吻得脑子一空。   而萧烬的另一只手却是灵活地探进了她轻薄的底裤内。   那异样的触摸带着凉意,吓得令狐娇紧闭双腿,生生夹住了萧烬的一只手。   萧烬哪里容得她退缩,轻笑了一声,压住了她的一条腿,生生分开,使得那处显露手底,再无阻碍。   令狐娇的眼泪马上便落了下来,本想咬住自己的嘴唇,却忘了自己的唇瓣正被人品尝啮咬,倒是不慎将萧烬的嘴唇咬出了血。   令狐娇吓得又闭上了眼,不敢看他,生怕他发火。   萧烬舔了舔唇角,只觉淡淡咸腥,看来真是把她吓着了。   他的手本就冰凉,触得令狐娇的大腿一阵颤抖。   萧烬指尖沿着内侧肌肤轻轻划过,引得那娇躯颤栗不已。   令狐娇只觉得别扭至极,恨不得他赶紧结束。   可惜这只是个开始。   那处柔软温湿,稀疏明朗,如她一般娇小玲珑。他只一根粗粝的手指便宽得足以抵住这厢门户。   萧烬不禁皱了皱眉。若真如了她的意速战速决,恐会伤了她。   在那处摩擦了数下,萧烬便伸出一根手指先行探了探内里究竟。   令狐娇未经人事的身子何其敏感,早已承受不住地细碎□□,身子左动右动只想躲避那根手指,可惜空间就这么点大,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她瞬间绷紧了心弦,只觉得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处,一举一动都分外敏感。   那处实在狭窄,只伸进两根手指,便有些施展不开了。萧烬面无表情,只慢慢勾捻轻插,瞧着她面上酡红愈发深了,额上细汗密布。   那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让令狐娇吓得直打退堂鼓。   敏感的身子在他指尖颤栗,越发润湿,但径口窄小,仍是让他皱了皱眉。   最终他还是撩了撩袍,腰胯一抵,二人便贴合得密无间隙。   令狐娇瞬间便感觉到了那处火热,吓得两眼一睁,定定地瞧着他那寒光铁面,惊吓的小脸说不出得可怜和惹人怜爱,却是泫然欲泣,眼泪又开始打转儿。   萧烬挺腰沉入,有些吃力,刚入巷寸许,迫得巷口撑开容纳,便听令狐娇颤声:“不行!”   她被那火热吓住了,完全无法想象若是被其贯穿会是如何,立马便忘了先前的豪言壮语,委屈得不得了。   “这是你应尽的义务,夫人。”萧烬低哑着声音道。   令狐娇瞧着那铁面覆下的眸子此刻变得赤红,更骇了三分,哭出声来:“不行!不行!”   箭在弦上,哪里容得她退缩!   “闭嘴。”   令狐娇灵机一动,声音带着浓浓哭腔:“我......我......我还不曾来初葵——”   萧烬:“......”      ☆、初葵论(二)      一夜未眠,令狐娇的眼睛几乎肿成了核桃,眼神还带着些紧张和惶恐。   “海棠......”   海棠看到小姐苍白憔悴的面色,吓了一跳:“主子......昨晚你和侯爷......”   昨晚侯爷要了这么多冷水,隔着门都听得到那阵哗哗的水声......   令狐娇扫了下四周,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侯爷是不是上朝去了?”   “是......但侯爷看起来更......更吓人了......”   早上齐穆侯起身的时候,海棠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一应都是由侯爷的贴身侍女雪溪服侍的。   “快......快给我弄些吃的!”令狐娇摸了摸干瘪的肚皮。后半夜过得战战兢兢,她根本不敢开口要吃的。现在又累又饿,身心俱疲。若是再来几次,她的太傅爹恐怕只能来替她收尸了。   京郊神武营。   校场惯常练兵,领头的将领一身血甲红盔,面如冠玉,身型单薄瘦削,看似力量薄弱,下手却是异常无情狠辣。   但凡与其对阵的将士,纷纷折伤,倒地之时却不敢痛哼一声,看向血甲将军的眼神都饱含着敬畏。   三刻鸣金,千人方队有序退场,红甲将军的目光忽然转向另一边,随即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一丝不苟地行礼:“侯爷。”   “缨空,陪本侯练一局。”萧烬微一抬手道。   霍缨空冰如霜雪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和齐穆侯交手甚至打败他,一直是霍缨空最热切的事。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可以令他心绪波动的事,至少萧烬至今为止还没看见。   二人各自牵了坐骑,跨马横立,奔入校场。   此时周围早已聚满了士兵。虽然之前霍将军落败数次,但这般交手的盛况也是可遇不可求啊。   “准备好了?”萧烬噙着淡笑,取了惯用的双戟,手腕陡转间寒芒顿逝,双戟合而为一,锐不可当。   霍缨空自以眼神回应,手中红缨□□早已绪势。   □□顿时破空而来,雪白的锋芒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一瞬,萧烬的眼神变了,气息顿消,戈戟滑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看似闲庭,却是分毫不差地接住了枪口,随即调转方向,以及其刁钻的角度刺向他的肩窝。   偌大校场只见红缨戟影,难分难解。   “再来!”萧烬扬戟。   期间霍缨空的□□被击落三次,肩颈腰腹均有受伤,眼神却是丝毫不变,愈发坚毅如冰。   “今天侯爷下手怎么这么狠了?”   “大概是要虐一虐霍将军吧......”   “以前可没虐这么狠,难道霍将军惹侯爷不高兴了?”   “你还不知道?侯爷都娶妻了,这霍将军能高兴么?说不定就因为这跟侯爷翻脸了......”   ......   “看来,在京畿的日子,你也没闲着。”萧烬眸光遽冷,手掌变握为撑,戟柄便被这一撑,堪堪打飞了逼至前胸的枪头,更掀飞了霍缨空的红盔,散下无数青丝。   霍缨空的美是三军公认的雌雄莫辩,若不是他脖有喉结,恐怕还真有不少人会将他当做娘儿们。如今这青丝随风散落的模样着实令人看得呆了去。   他看向萧烬的眼神颇有恼色。   萧烬的面色未变,只是将右手抬举,顿时围观的将士四散消失。   “她还好么?”   萧烬没提名姓,霍缨空却是接道:“姜......额,她很好,时常挂念着侯爷。”   萧烬默了一瞬,“有劳你了。”   “这是缨空分内的事。”霍缨空立马抱拳道。   “我知道,这次北齐乞和,未能全数绞杀,你很失望。”萧烬淡淡道。   “缨空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萧烬睨了他一眼,“是谁在北齐乞和之后,又卷了三万将士杀得他们溃败而逃的?”   霍缨空脊背笔直,依旧面如冰雪,毫无愧色。   “你终究是个女子,不能久留军中。我答应过你父亲,保你周全。此番回京,你便留下吧。我会给你换个身份,重新生活。”   霍缨空的神色终于变了,立马下跪道:“求侯爷让我留在军中,为父报仇!”   半晌,他才听到萧烬淡淡道:“答应你也可以,你需答应我三个条件。”   “第一,日后不得擅自行动,违背军令再不轻饶。   第二,你需为霍家留后,这也是你父亲的心愿。”   听到这一条,霍缨空的耳垂有些发红。   但接下来的第三条萧烬却是迟迟未说。   霍缨空觉得奇怪,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齐穆侯面色有些古怪。   “第三,你需告诉本侯一件事。”   萧烬轻咳了一声:“那个......你们女子的初葵,何时才来?”   霍缨空脑子一蒙,雪白的面色瞬间通红。   ******   萧烬换了常服,手持一册兵书,良久一页却未翻过,少有的心思微走。   他久在军中,自然不通晓妇人之事。   豆蔻少女方来初葵,如此算,令狐娇不过初初十三,尚差一些时月。   萧烬微微皱眉,手边的茶盏早已凉了。   “侯爷,陛下准了你七日婚假,你这一大早抛下娇妻来营里是为哪般?”营帐掀开,日光正亮,阴影里缓缓推出一架木质轮椅,其上摇着羽扇的年轻男子不是军师游方又是谁。   “你来了。”萧烬闭了闭目,斜靠椅座,“叫你来,是想让你开个方子。”   游方收了扇子,轻笑一声:“莫不是侯爷这肾,有些虚了?”   下一秒游方便听见自己脚边“砰”地一声,满地碎瓷。   “......”游方抽了抽嘴,干笑了一声,“我开玩笑的,侯爷切莫当真啊。”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润了润嗓,正色道:“不知侯爷想让我开什么方子?”   萧烬瞥了他一眼,片刻才道:“有什么药可使女子的初葵提前?”   游方口中的茶没来得及喷呛了喉咙:“咳咳......侯爷......咳咳......这是谁想的招......”   “我。”萧烬面无表情道。   “......给谁吃的?”游方目瞪口呆。   “我夫人。”   游方:“......”   ******   令狐娇有些受宠若惊。   萧烬神色如常,一丝也瞧不出昨夜的怒气。更令人惊奇的是,他吩咐厨子添了一倍的菜品,全是大补之物,令她七上八下的同时还生出些许感动来。   难道他知道昨晚饿了她一夜,心生愧疚,今天便开始补偿了?   萧烬只淡淡道:“把这些吃光。”   什......什么?   令狐娇惊讶地张大了她的樱桃小口。   这模样似乎取悦了萧烬,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本侯知道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这光汤汤水水就有四盅,十八道主菜,十八道佐食.......   令狐娇觉得光看着,肚子就已经饱了。   “慢慢吃,不着急。”萧烬看穿她的心思,夹了一筷子首乌鸡丝在她的碟里。   想起那些坊间传闻,想起那日见识的残酷手段,令狐娇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看着那泛着幽幽冷光的面具,不禁咽了口唾沫。   侯爷不会是想把自己养肥了再宰来吃吧......      ☆、补大发了      这一想霎时便惊出一身冷汗,双手颤得差点将边上的玉碗碰翻在地。   “怎么,不合胃口?”   不知怎么,令狐娇竟从这话里听出一丝杀机,吓得她连连摇头,赶忙扒拉起碗碟里的饭菜,开始机械地进食。   萧烬早已放下了筷子,不过仍坐在主位上,就这么盯着她。   令狐娇简直欲哭无泪,在他的注视下手中的筷子根本不敢停。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已经滚圆的不能再滚圆,便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萧烬,希望他高抬贵手。   萧烬看着剩余泰半的菜品,不为所动,悠闲地喝着茶。   令狐娇撑得打起嗝来,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再打便要吐出来。   萧烬这才点了点头道:“可以下去了。”   令狐娇如释重负地咧了咧嘴,想撑着座儿站起来,可一连试了几次就起不了身。   萧烬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侍候,眼下一个下人都不在跟前。   她不得不再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萧烬。   萧烬睨了她,半晌才道:“手给我。”这一牵颇有些分量,他不禁满意地点点头。照这样食补下去,应该很快就能将她身子骨养得更结实一些。   令狐娇茫然地看着前路:“不是要回房么?”她还想回去躺着休息呢。   “先消消食再回去。”   又要转圈儿?令狐娇瞪大了眼睛。再转她的头就要变成麻花了......   半晌,他递来一只手。   他的手掌很是粗粝,中指和食指都是硬茧,磨得令狐娇娇嫩的小手有些发红。   她微微咬着唇,想起便是这一双大掌曾在自个儿身上游走,小脸蹭的便红了起来。   至今为止,整个侯府她还不曾好好逛过,许多下人瞧着脸生。但那沉默寡言的样儿倒和他们主子相差无几。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不过这些下人看着侯爷领着夫人散步,纷纷惊诧地低头瞟几眼。他们哪里见过侯爷这般平和的神态。看来夫人是个有福气的。   不过,怎么看都像是......侯爷牵着闺女呢。   侯府很大,就这么逛半圈儿,也用了足足一个时辰。   令狐娇平素全是以轿代步,哪里吃得消这么走?没走多久便直喊累,硬是被萧烬连扶连带地转了回来。   在门口见到海棠,令狐娇就像见了救星,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差点没掉下来。   “累了?”   令狐娇自是忙不迭地点头。   萧烬放了手,对海棠道:“替夫人备水洗浴。”   听见萧烬口中的“夫人”二字,她不知怎的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这澡洗得有些艰难。萧烬一直在外头坐着,便只隔着一扇雕花门,里头的动静外头自然能听得一清二楚,昨晚她就见识过了。   令狐娇脸颊一红,让海棠放慢动作,总之不能发出太大水声。   过了小半个时辰,令狐娇磨磨蹭蹭还不出来,隔间几乎听不见水声,萧烬不禁皱了皱眉。   “这是在作什么?”萧烬看着昏昏欲睡的令狐娇,冷了眉色。那锐利如刃的眼神却是看着海棠。   海棠吓得手一抖,擦背的澡巾立马便掉进了澡盆里,溅了惊诧抬头的令狐娇一脸水珠。她噗通一声跪在了湿地上,死命地垂着头。   令狐娇一瞧萧烬,赶忙拿澡巾掩了前胸,嗫嚅道:“你......你怎么进来了?”   萧烬眯了眯眼:“来看你是不是掉盆里淹了?”   “主子着了凉也是你担待得起的?自去管家那儿领二十军棍。”萧烬根本连看都没看海棠一眼,而是从架上掀了袍子一把将水中的令狐娇拽起来裹了身子,吓得令狐娇惊叫一声,赶忙搂住了他的脖子。   海棠闻言心头一凉,登时趴在了水滩里。她是不是听错了?军棍......顿时两眼一花,竟是昏了。   令狐娇咬着唇坐在床上,小声道:“你先转过身去。”   萧烬看着她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愈发显得小脸尖俏,正眼神慌乱地盯着自己,不由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你身上哪处地方本侯没瞧过?”   闻言,她的小脸更红了几分,干脆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不料刚裹上的被子却一把被人扯开,令狐娇立马撑床坐了起来,一脸警惕地盯着萧烬。   “把头发擦干。”不知何时萧烬的手里多了一条干毛巾。   “我自己来......”令狐娇刚被吓着,怎么都不愿意靠近他三尺之内。   “你会么?”萧烬淡声。   “我......”   “过来。”萧烬只一眼瞧来,令狐娇便低头爬了过来。   令狐娇浑身僵硬地背靠在他怀里,双手还紧紧掩着蔽体的袍子,但一头秀发已是落在了萧烬的手中。   她的秀发乌黑浓密,柔光顺滑,令人爱不释手。指尖轻挑一缕,发香犹存。萧烬拭发的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意料的轻柔,像手握着易碎的珍宝。   她本就累得不行,嗅着那身后传来的淡淡甘松味,躺在他怀里竟觉得别具一般的舒服,不知不觉便眯起了眼......   睡着了?这会儿倒是不怕了?萧烬觑睨了一眼,疏冷眉梢不觉蔓延上一丝柔和。   令狐娇睡得迷迷糊糊,只觉热得有些难受,轻喃了一声,扯开自己的衣领,才觉得稍微能顺气了。   她侧过身,只觉得胳膊碰到什么硬邦邦的物什,摸了摸,似乎带着凉意,便不自觉把自己热得通红的脸贴了上去,舒服地叹了口气。   似乎犹觉得不够,令狐娇干脆把身子移了过去,整个地巴上了这块“凉台”。   在令狐娇一有动静的时候,萧烬便醒了。   见她整个贴在自己身上,领口敞开,他眸色一深。   “热......好热......”令狐娇轻声地呢喃,早睡迷糊了。   萧烬以手背抵着她的额,只觉得滚烫一片。而那脸颊潮红,呼吸炽热,倒有几分发热的迹象。   他脸上倏冷,对着门口高声吩咐:“去请大夫。”   起身着衣,刚要将灯点上,他便听见床上传来惊吓的声音:“流血了......”   萧烬的面色古怪起来,难道游方的方子这么快就见效了?   等到灯光点燃,房内一片通亮,萧烬一回头,只见床上的令狐娇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鼻下正挂着两道鼻血。   “血......”令狐娇瞧着自己抹上指尖的血迹,顿时晕了过去。   萧烬:“......”      ☆、归宁      补大发的结果自然是第二天令狐娇是虚头晃脑地回门的。   从侯府出来,令狐娇的脑袋便止不住地垂下来,车马一个颠簸差点儿便磕在了窗上,但等她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自己磕着的居然是萧烬的手掌。   还没等她支支吾吾开口,萧烬便丢了个靠枕来,声音一贯冷然:“若磕出红印,太傅恐怕还以为本侯亏待了你。”   “你的手......”   “本侯不是你那等娇身贵体。”   本来还有些歉意,被他这冷言冷语说得一下便散了。令狐娇趁他低头看书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一眼。   “小......夫人和侯......姑爷回来了!”等消息通报到正堂,令狐赋本是严肃的面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但一想到和自己女儿一块儿回来的那人,笑意顿时又冷了起来。   登门而入的萧烬携令狐娇一同给令狐赋见了礼,令狐赋只是挥了挥手,仍旧是一脸肃然。令狐娇忐忑地看了一眼自家爹爹,又瞧了一眼萧烬,只觉气氛压抑无比,便道:“我先去瞧瞧娘亲。”   见女儿走后,令狐赋才捻须冷笑:“侯爷即便娶了老夫之女,也改变不了什么。中宫之位,依旧由令狐家所出。令狐家的利益自与皇室一体,与你萧家,呵,半点干系也无。你不要指望这一场婚嫁能得到什么助力,我令狐氏,绝不与乱臣为伍。”   萧烬垂阖盖睑,旋拨扳指,淡声道:“老大人多心了。本侯说过,只为府中添一主持中馈的佳妇,是谁都没关系,只不过本侯恰好相中了你的女儿罢了。”   令狐赋老眼锐利,似要将那铁面射穿,直刺肺腑:“你倒是不肖你父。仲霆半生戎马倥偬,尽忠卫国,战功赫赫,一世英名,望你莫辜负了他的期望,莫将萧家门楣抹黑。”   “一世英名换来一桩谋逆,屈死疆塞,一否黄沙掩骨,忠魂含冤,令狐大人可知,家父逝前,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萧烬冷睨,嗤笑一声。   “你——”令狐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怒目而视,拍着桌子厉斥。   “大人老了,不妨多想想身后事,会否步了家父后尘,埋尸荒野?”萧烬敛袖而起,狭眸虚睨,“时候不早了,宴也无须备,本侯接了夫人便回府。”   “娘亲!”令狐娇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连日来的惶恐不安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一把扑到令狐夫人身上,眼泪鼻涕顿时糊了一脸。   令狐夫人看见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也是老泪纵痕。她与令狐赋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宝贝疙瘩,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娇娇这般憔悴模样,定是在侯府受了天大的委屈。   “海棠呢,怎不见她随身服侍你?”令狐夫人不见海棠随身,有些恼意。   “她......”令狐娇自然不敢把海棠被责罚的事儿告诉娘亲,只随意找了借口道,“我见她病得严重,就不曾让她来。”   “没用的丫头。”令狐夫人摸着她柔软的发叹息道,“这么多丫头你就喜欢海棠,多拨几个给你你又不喜欢,这在侯府也缺少得力的人,娘亲再好,也顾不上你呀。”   其他丫鬟莫不是把她看得死死的,哪有海棠这么体贴机灵呢。   令狐娇撒了撒娇:“娘亲,您不要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告诉娘亲,那齐穆侯有没有欺负你?”令狐夫人一脸担忧,“听说那人凶残无道,还是个貌丑的,你有没有伤着,一定要老实告诉娘亲。”   “额......”老实说,齐穆侯虽被传得可怕,若说伤了自己,好像没有吧。仔细想来,他对自己大抵是不错的。于是令狐娇实话实说道,“侯爷对我还是很好的。”   “娇娇,可是他威胁你这般说的?”令狐夫人急道,“娇娇,快脱了衣服让娘亲瞧瞧......”   “啊——”令狐娇愣了楞,“为什么要脱衣服?”   令狐夫人虽是老道,也不禁有些尴尬,也不解释,只是径自解了她的衣服,见其上依旧白皙粉嫩,一丝淤痕也无,这才放下心来。   但眼睛一瞧见令狐娇半截藕臂,捉了皓腕来看,上头那点守宫砂朱红如血,不禁大惊失色:“娇娇,你......还不曾同他圆房?”   “娘亲,你不是说,女子未来初葵,便不能行房么?”令狐娇小声道。   “可那齐穆侯是什么样人,就算是这规矩,也不得不放一放呀。”令狐夫人又开始担忧了,“你出嫁前,我便叮嘱你小意顺着。如今连房都没圆,你如何抓得住齐穆侯的心?”   “他竟不曾对你用强,难道还是个贴心的......”令狐夫人喃喃道。   令狐娇:“......”   怎么好像她怎么做,都不太对的样子......   “现在的侯府可是你管家?”   “......”令狐娇低着脑袋,难得一副聆听教训的乖巧模样,“还不曾管......”   “你啊......”令狐夫人叹了口气,“也怪我早前不曾好好教导你。可谁能料到你不是入了宫呢......”   令狐夫人恨不得一股脑儿将自身的经验全传授给女儿,这时门外便传来敲门声,说是齐穆侯来催人了。   令狐夫人脸色一变:“午宴还未摆,怎么就要离开?”   这个女婿果然谱摆得忒大。令狐夫人显然对他印象不太好。   令狐娇忙道:“娘亲,那我先回去了。”   见她难得一脸紧张神色,令狐夫人有些心疼,平时想让她乖巧些都不行,这一嫁人倒知道伏低做小了。   令狐夫人乃虞家现任家主的胞妹,是累世公卿,簪缨世家熏陶出来的名门闺秀,便是要摆一摆这丈母娘的谱本来也没什么。但他们家的姑爷偏生又不是世家子弟,是累累战功擢升至今的一品勋贵,那一身凛凛森寒煞气便叫人退避三舍,连令狐赋也未必敢缨其锋,令狐夫人自然不敢造次。   真真是孽债,连唯一的掌上明珠也难护得。   出门时,令狐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但纵容不舍也无可奈何。   令狐娇倒是一步三回头,但被萧烬淡淡一睨,立马便垂下头来,只顾看路。   嫁为人妇后就没有往娘家跑的道理。令狐娇只觉今后身无依靠,前路漫漫无边,何时是头,一颗心生就许多凄惶来。   出神之际,谁想到斜刺里窜出个乞丐,正巧撞在了令狐娇身上。   “啊——”她一屁股跌坐地上,登时眼冒金星。   萧烬在前头步子极快,自然没来得及回防。随身的侍卫也是反应不及,倒让个叫花子钻了空子,相顾失色,迅速将那乞丐打得半死,才架到主子跟前。   他踱步至跟前,缓缓伸出一只手。令狐娇却觉得委屈极了,自己都摔成这样了,他还能这么不紧不慢,果然是冷血至极。   但形势比人强,想了想,她还是搭了把他的手,却被他一拎整个儿跌向了他。令狐娇的额头就像撞在一堵硬邦邦的墙上,脑子又晕了三分。   “走路也会分神,被撞都是轻的。”萧烬眸色遽冷。   令狐娇揉了揉额头,眼神飘忽,心虚地不敢瞧他。   萧烬瞥了眼地上那人,淡淡道:“就地杖毙。”   令狐娇瞧着那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有些不忍,便小声道:“他罪不至死......”   萧烬并无理会。   侍卫们得令后都想将功补过,下手极狠,不一会儿便打得那人半死不活。但奇怪的是,那人闷声不吭,咬着牙关却丝毫不求饶喊痛,倒让萧烬多看了他一眼。   那是个模样稚嫩的少年,虽是蓬头垢面,但也能觉出跟一般乞儿不同。萧烬微微摆手,乱棍便停了下来。   “可有什么话想说?”太傅府占据半条长街,尊荣非常,寻常乞丐哪敢在门前撒野,更别说会冲撞贵人了。萧烬一开始便觉出端倪,却不愿为细枝末梢劳神,杖毙无非是了个干净。不过现在他却改了主意。   “......有人给了我银子,叫我这么做。”那人虽被打的半死,口吐鲜血,但却说得不亢不卑,颇是分明。   “还有呢?”萧烬放佛早料般开口。   那人这才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犹豫了半晌才道:“家母命在旦夕。”   “只为撞人?”   “......不,是取命......我身上藏了刀子。”   “那为何不下手?”   “......我不曾杀过人。”   “不沾人命便无杀气,很好。”萧烬面无波澜,赠了他纹银百两,就这么放了他。   令狐娇看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萧烬怎么又饶了这乞丐一命。   萧烬却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发顶:“看来有人很惦记你。”   令狐娇打了个哆嗦,立马躲去了萧烬身侧。她又不傻,经过方才一幕,安全意识急速提升。   是谁想要她的命?与她有过节的无非是那些个世家千金,以桓梓玉为首,但也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   萧烬瞥了她一眼,任她拽着上了车,唇角却是勾起淡淡笑意。      ☆、管家也要侯爷教?      已故萧将军是个孤臣,无结党派,出身寒族,上无氏族荫功,下无家族补给,偌大一座将军府也是先皇御赐,赏赐皆分予麾下,并无多余商铺私业,田产出息。   倒不是令狐娇想算计侯府的产业,就她自己的嫁妆足够三辈子挥霍有余,又有娘家得力的人打点,根本不用她操什么心。但既然嫁入侯门主持中馈,便要有个主持中馈的样子。令狐娇自得了娘亲教导,第二天便跟萧烬提了。   萧烬倒是不置可否,很快便将钥匙给了她。   不过那眼神里戏谑之意让她怎么都不得劲。尽管自小习的都是中宫之道,不过想来管个家也没什么难吧。她见自家娘亲从来没为这些费什么力。   “海棠,把人叫齐了去院里站着。”令狐娇伸了个懒腰,难得起了个大早,仍是一脸惺忪的模样。   令狐娇爱睡懒觉是出了名的,幸亏侯爷不曾说什么,但海棠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有主子受宠,她们这些下人的日子才会好过。偏生令狐娇不是个温柔细致善讨喜欢的。   “那些庄户管事要不要一块叫来?”   “嗯,都叫来吧。”想来也不会有太多人,随便做做样子也就是了,处理完这些她还想补个回笼觉。   等她收拾妥了走到院子,不禁揉了揉额,有些楞住了,这空荡荡的侯府哪来这么多号人?   “海棠,人可都到齐了?”   “侯爷的贴身侍女雪溪还不曾到。”   “嗯?她为何不来?”令狐娇斜眼瞧去,庭院里走来一位清丽侍女,款款走到自己面前盈盈下拜,“雪溪见过夫人。”   “这是侯府的规矩?不用自称奴婢么?”令狐娇言语间颇为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她初来乍到,对这个雪溪并不熟悉。   “回夫人,这是侯爷对雪溪的恩典,准许雪溪不用自称奴婢。”雪溪浅浅一笑,落落大方,可令狐娇怎么瞧都觉得不太对味。   萧烬的恩典?   这个雪溪莫不是他房中人?   说来她嫁到侯爷不过几日光景,对府里的人事并无了解。更何况萧烬此前久不在京都,对于他的消息更是少得可怜。   想到这里,令狐娇小脸微皱。   果然,府中虽无姨娘妾室,但未必没有通房之人。   令狐娇没有计较她的迟来之罪,接下来便是听各处的回禀。   “夫人,小的是商铺总管事,管着底下四家绸缎庄,三家酒楼和两间金银首饰楼。”先开口说话的男子年且四十,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手里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叠厚厚的账本,“这是铺子这两年的收益,请夫人过目。”   “小的是汤泉别庄的于管事。庄上主要的出息是温泉水养的鲜蔬鱼蟹......”   “小的是负责玉成山千亩水田和三间庄子的周管事,年年出息的账本都在这儿了。”   ......   令狐娇暗暗瞪了海棠一眼,不是说萧府是个清户,一穷二白么?哪来这么多赚钱私产?   海棠纳罕地摇了摇头。   “夫人,这是各处的对牌,这些是厨房的月季采买开销,单子上记着各等丫鬟们的月钱和四季衣裳的花销......”   “夫人,这是节日里各府往来的礼品单子,库房的钥匙......”   令狐娇只觉自己的脑袋越发地疼痛起来。待匆匆过了一遍这些一二三等的丫鬟、厨房门房的管事媳妇和各处洒扫、侍弄花草的奴仆,便打发了她们下去。   “夫人,随嫁的人里有几个女账房,是老夫人一早备好的。”   “那快把她们叫来,我辟间屋子给你们算账用。”令狐娇一看见这堆成小山高的账本就昏昏欲睡。她那十根纤纤玉手压根就没有碰过这些铜臭之物。   “可是......夫人,雪溪拿来的这几本小账,是需要您亲自过目的。”   令狐娇差点儿没从软榻上跌下来。   雪溪冷眼瞧着这位新夫人着实是个娇纵的,不但不懂体贴,不懂服侍,侯爷起了还敢睡着,便是现下管家也全然没个样子,真不知侯爷为何要迎她为夫人。   “茶有些凉了。”傍晚萧烬回府,换了深衣,从雪溪手上接过一杯茶,微微皱眉。   “雪溪为爷再沏一杯。”说罢,雪溪眉眼含笑,重又倒了杯热茶,口中却转而道,“今儿夫人召了我们去院里,不久便打发了。爷,夫人年幼,恐怕对管家一事还力不从心呢。”   萧烬听了却未言语。可那淡淡一扫却让雪溪惊了惊。   “她是侯府的主母,也是你能议论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她吓得立马跪倒在地:“雪溪不敢。”   萧烬轻呷了一口茶,也不瞧她,淡淡道:“别忘了你的本分。”   “下去吧。”   琉璃纱夜灯映着案上那张稍显青涩的秀丽容颜,和那凌乱的白纸墨迹象。走近便能听到那声声嘀咕:“这是个什么账目......上头我字字都瞧得懂,怎么连成片就捋不清了......”   令狐娇翻着手头这本泛黄的小账,对上头密密麻麻的数据束手无策,看得眼神无神,越发昏昏欲睡。   萧烬看见这个账本,脸色忽然难看起来。但一瞧令狐娇苦巴巴的小脸,他却又敛了冷色,轻咳一声。   听见声响,令狐娇迷蒙的意识瞬间回复,立马抬起了头,却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将她完全地遮挡住。   “侯......侯爷,你什么时候来的?”令狐娇结结巴巴道。   萧烬只是随意嗯了声:“看的什么帐?”   令狐娇眨了眨眼:“自然是府里的账。”还是陈年烂账。   “可理清了?”   “这......”令狐娇差点没皱成一张包子脸,“侯爷,我实在瞧不来这账目......”   “哦?”萧烬只睨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不会看账,本侯娶你来何用?”   “......”令狐娇登时睁大了眼睛。   这本就是册暗账,首尾不对,顺序颠倒,账目也换了其它名号,若她能瞧懂,他倒要觉得奇怪。   “哪处瞧不懂?”   萧烬忽而转到身后,令狐娇顿觉威压迫人,指尖微颤,指了指上头的一笔款项道:“这处两万张羊皮子卖与狄人,订金收了三千两,此后每月进项两千,按理半年后便可付清,但后两月却终止了进款,这银子是飞哪儿去了?”   “你真瞧不出?”萧烬微一挑眉。   令狐娇正眼巴巴地瞧着他。   只听他淡淡道:“未支付的款项便成了来年的定金。这是皮货的惯例。”   羊皮子不过是虚目,其中真正买卖的是宝马良驹。   令狐娇这才恍然大悟。   随即她又戳了好几处,萧烬根本不用瞧前后细账,无不悉数道明。   令狐娇瞬间对他崇拜了几分。没曾想他打仗了得,对宅内的账目都这么精通。这就是坊间所谓的“进得厅堂,入得厨房”吧。   “您瞧我对这个也是一窍不通,莫不如就交给那些女账房?”   “这账目岂是能随意给人瞧的?”萧烬拍了下她的脑袋,“若你非主母,又岂能瞧这些机密私账?嗯,你的意思,是想让本侯休妻?”   令狐娇:“......”   次日,令狐娇没来用膳,婢子只说夫人令厨房备了一份送去了房中。   萧烬不禁挑了挑眉。又出什么幺蛾子?   偌大饭桌少了生气,没了那张宜嗔宜喜的稚嫩小脸,他竟有些不习惯。   萧烬回房,瞧她正拿着一把精巧的金算盘,拨得噼里啪啦。   他一怔,道:“怎么不来用膳?”   令狐娇头也不抬地道:“为了不让侯爷休了我。”   萧烬:“......”      ☆、添个房里人吧      这几天她一直在留意那个叫雪溪的婢女。   凭着多年来私阅话本小说茶楼听戏的经验,她直觉这个雪溪一定有些不凡。至少在府里的地位颇高,又深得萧烬信任,平日里贴身侍候,最是和萧烬亲密无间(当然,除了自己以外)。而且,这个婢子似乎对自己有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她面子功夫做得极好,但令狐娇在她眼里看不到对自己丝毫的恭敬之意。想来她是萧烬的贴心人,自然是有几分傲气的。   “海棠,你打探得如何?”令狐娇慵懒地倚在榻上,双脚架在脚墩上,毫无形象地吃着胭脂蜜酥,顺便吮了吮指尖。   “夫人,那个雪溪是侯爷年少时从雪地里捡来的弃婴,因是丢在溪边,因此便取了名叫雪溪。她与侯爷的情分颇深,所以与旁的婢子待遇不同。”   不愧是她最得力的丫鬟,三两句便将事情说了清楚。   令狐娇叹了口气:“是这样啊......”   不过当她听到这话里的“年少”二字时,一股怪异感涌上心头。   侯爷年岁足足是她两倍,当时确实是年少吧。令狐娇有些无奈地想到。   一想到夜里那数番的蠢蠢欲动和炽热气息,令狐娇就心有余悸,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那寒光铁面生生撕了。这几夜便睡得格外心惊胆战,早晨起来都能瞧见眼下的青影。   令狐娇深思良久,觉得病症全在这府里没有妾室之故。若有了旁的女人分担,侯爷便不会只呆在她这一处,以后便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当令狐娇询问海棠可否有这个心思时,海棠“噗通”一声直直地跪倒在地,看得令狐娇都替她感到疼。   “夫......夫人,还是饶了海棠吧,奴婢一看见侯爷就害怕......”海棠边说边哭,眼泪跟不值钱似的地直往下掉。   令狐娇一噎,想想也是,连她自个儿看见他都怵到不行,更别提她身边的婢子了。   “娘亲不是安排了几个貌美的通房丫鬟么?”令狐娇蓦然想到那几个千娇百媚的婢子,是令狐夫人在她成亲前特地挑选的,为的正是帮她固宠,或许还有替她消灾的意思。   海棠的身子更颤了,“夫人啊,那些个婢子私下跟奴婢说,她们都是抱了必死的才来的,若夫人真让她们去服侍侯爷,恐怕当夜就能悬了梁......”   令狐娇差点没被吓得滚下来。   原来齐穆侯的恶名都传到这地步了。   “那......”令狐娇咽了口唾沫。   “依奴婢瞧,如今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么?”   “你是说......”   “这雪溪是侯爷的贴心人,夫人何不干脆抬了她做姨娘,也好趁机显了您的贤惠大方。”   令狐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当下便将雪溪叫来她的出岫居。   饶是令狐娇想欢天喜地收了她,不过这主母的架子还是要摆上一摆。   她想了想便道:“雪溪,你在侯爷身边侍候了多年,是个得力的。索性府里尚未有姨娘,今天便提了你,你可愿意?”   雪溪一时还没转过弯来,这新夫人想提她做姨娘,不是诳她的吧。   见她并不答话,令狐娇有些急了,故作语重心长道:“侯爷很是看重你,我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是要以侯爷的心意为先。我年岁还小,有诸多不便,侯爷身边若多些个知冷知热的,我也安心。”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但凡有些心思的都知道怎么办了吧。   听令狐娇这么一说,雪溪才有些放心了。敢情这夫人也知道自己不好服侍,这才想提拔她讨侯爷欢心。   这么想着,脸上便露出一丝矜持的笑意:“雪溪都听夫人的。”   令狐娇暗暗舒了口气。   这天萧烬回来得比往常早些,令狐娇偷瞧着他的面色,虽仍是淡淡的,但心情应该是不错的。   令狐娇趁着晚膳便把这事说了。   她想这事再正常不过,更何况那又是他喜欢的丫鬟。   谁知萧烬却是看了她良久,直到将她看出一身冷汗,才撤回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你倒是个贤惠的,才进门就知道为本侯着想。”那声音依旧不咸不淡,说得缓慢,但她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   这是她应该做的呀,怎么他看起来不是太欢喜呢。想来是他性格使然,令狐娇安慰自己。   “看来管个家也没让你太耗心思。”心思太闲才会用在旁的上。   令狐娇一噎,这又是哪出?   不过到了晚间,她终于把心放了下来。   因为萧烬去了今天她为雪溪辟的那间香雪园。   “侯爷,让雪溪服侍您安寝吧。”早已换衫散发的雪溪晕红了双颊,来到萧烬的身前温声细语道。   萧烬却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你以为你的心思本侯不知?”   “侯爷......”雪溪忙垂睑跪地。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不懂我的规矩。”   她顿时白了面色:“雪溪不敢!是夫人她......”   “你倒是惯会顺水推舟。”萧烬微敛袖口,旋动扳指,神色淡淡,“若本侯真想要你,还会留你到现在?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   “不!侯爷——”   “你戏耍的那些个手段,却也敢搬到本侯的眼前?”萧烬从袖口忽然撂下一本账册,正是那本令令狐娇苦思夜算的暗本,“莫动歪念,要记住她现在是本侯的夫人,不是你能算计的。”   雪溪却一扫温糯,一脸愤懑道:“侯爷难道真把她当做了妻,谁不知道——”声音戛然而止,白皙纤细的脖颈正被二指扣在掌心,她瞬间沁满了额汗,喃喃道,“侯爷......”   “再多事,你便回岭南去吧。”萧烬慢慢松开手指,面无表情道,“安分些,这一个月,你便不要出门了。”   ******   令狐娇躺在榻上舒服得直叹气。不用看见萧烬的感觉真好。   她的手抓了抓,发觉八宝格子里的蜜饯果脯已经空了。   正想开口让人再添些,却听见海棠无奈劝道:“夫人还是少吃些吧,不然又该牙疼了。”   可令狐娇哪里会听,心情好时食欲倍增,只想满足口腹之欲,便瞪了海棠一眼,口气不善:“还不快去。”   也只在下人面前她才能作威作福,只那萧烬来便乖得跟猫儿似的。   但愿他有了妾室,从此不再来这儿就更好了。她不禁美滋滋地想着。   令狐娇眯了眯眼,将压箱底的话本儿重温了一遍,配着那八宝蜜饯,滋味端的妙不可言,令人陶醉。   明月高悬,本是孤枕好眠的令狐娇忽觉牙疼起来,捂着脸口齿不清道:“海棠......我的牙......”   “牙怎么了?”   身侧突然传来这幽幽低沉的一声,吓得令狐娇差点没叫出声来,连牙疼都忘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萧烬的声音。   “你你你你......”令狐娇本就牙疼得厉害,这一吓越发结巴起来。   “我怎么了?”萧烬撑起身来,捏了她的下颌,“张嘴。”   令狐娇不由自主地乖乖张开了檀口。   萧烬扫了几眼便道:“肿了,等会儿用些消炎的药。”   令狐娇随手指了指柜台上的小箱子。   萧烬瞧去,却是回过味来,敢情是想使唤他。这般胆大,她令狐娇也算是头一个了。   因有牙疼的习惯,海棠一般都是将药物放在那个最显眼的小箱子里,方便随时取用。令狐娇疼习惯了,自然知道放在哪儿。   老张着一张嘴对着人,令狐娇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为了不再对面瞧着他这张脸,便随意分散心思,这才惊觉,萧烬怎么会在她床上?   这么想着,竟脱口问了出来。可惜嘴还被他捏着,问得含含糊糊乱七八糟,萧烬竟也听懂了。   他涂抹药膏的手一停,面无表情地盯了她半晌才道:“难道你这儿本侯便睡不得?还是你根本不愿本侯过来?嗯?”   令狐娇连连摇头,她哪儿敢呀。   “本侯既全了你的贤惠之名,也该得些利息。”   令狐娇蓦地睁大眼睛,什么叫为了她的贤惠之名。   “你说说,能给本侯什么好处?”萧烬说得一本正经,手下的劲儿却大了许多,疼得令狐娇直挠被褥。   良久她才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软榻前的圆桌。   萧烬以为她又要拿什么东西,便顺着一瞧。   只见那圆木桌上摆放着一只玲珑八宝盒,盒里八个格子都装满了各色的果脯蜜饯。   这就是她能给的......好处?   萧烬:“......”   ☆、进宫   宫里的旨意来得倒是快。   萧烬噙着丝笑,听着来人报说陛下来请义妹进宫叙旧,说老太妃也甚是想念。只是那笑漫不经心,话风穿耳过,倒不如掌中的书卷更有趣味:“义妹么?”   “侯爷,您该出发了,陛下可是委派了您今个儿前去查看京郊的天降异火的灾情呢。”贴身侍从慎独轻声提醒道。   “嗯,更衣。”萧烬撩袍撑身,展开双臂,眯神道,“在宫内叮嘱两个得力的注意着,莫给本侯出岔子。”   “是。”慎独双目微垂,面色淡然,放佛不过是最平常的吩咐。   萧烬一行策马而去后,慎独有条不紊地安排了车驾,静等着夫人出门,却是将将快到了时辰还不曾等到人影。   慎独这才微微叹息了一声,亲自入内敲了门。果然海棠很快便探头出来,吐了吐舌轻声道:“慎独,你可要等会儿呀,夫人还没起身呢。”   他便知是如此:“那烦请海棠姑娘赶紧哄夫人起来,再晚可就耽误了进崇正门的时辰。”   海棠愁眉苦脸,她家小姐从小便有这个懒症,愣是谁叫起都不管用。   令狐娇好好的梦便这样被搅醒了,顿时面色不善道:“迟早我要给你挑个人嫁出去。嗯……侯爷身边的那个慎独如何?我瞧着长得清清秀秀,倒是个不错的。”   本是随口一提,这般一想,确实是桩好姻缘啊,她不禁双眼一亮,满心期待地看向海棠。   海棠闻言,脸色顿变,立马便跪了下来:“主子,海棠不想嫁人,海棠愿意一辈子伺候您,主子可千万别赶海棠走!”   见她不愿,令狐娇也只好皱着脸作罢了,忙让她起身:“你身子不好,别动不动就跪的,小心又跪得又犯了心悸。”   海棠这才轻轻拍了拍胸口,笑了笑:“是的,主子。”   等到日上三竿,侯府的大队人马这才悠悠向着宫门口而来。然御书房的司马元显却早已不耐烦地连催了数声:“人可曾来了?”   徐喜忙不迭地劝慰道:“陛下莫心急,便是这会儿人来了,也是要先去文元宫给老太妃请安的,对外您可是发的老太妃懿旨啊。”   司马元显心里虽清楚,但这股烦躁劲上来便无法抑制。   “去去去,别在朕跟前晃悠,快准备宣驾文元宫,朕要去看望令狐老太妃!”   刚途径凤鸣轩,远远地便见一女子未着宫装,在前边缓步而来。司马元显满心念着令狐娇,直觉定是她来了,催着徐喜迎头赶上,越走近越是觉得像。   徐喜扶着老腰愣是没赶上陛下矫健迅疾的步伐,眼睁睁瞧着他大步流星将人拦了下来,赶忙迈着小碎步甩开来追。   那女子早早便瞥见了那抹明黄,还未曾等司马元显近身便跪倒在地行礼。   司马元显却是不高兴道:“你到朕跟前哪儿来那么多礼节,还不快起?”说着便矮身搀扶她的臂弯。   令狐兰芝乍然得到陛下这般待遇,心下又是惊喜又是羞涩,待她桃花满面不胜娇羞地抬头打量的时候,却见司马元显高兴的脸突然阴沉下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不知如何惹得陛下不快,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你是何人?”司马元显口气不善,强忍怒意。他明明看见是令狐娇,为何临到眼前却换了个陌生人。而仔细一看,这女子竟与娇娇有五六分神似,司马元显更觉受到了戏耍。   令狐兰芝颇为委屈,她知陛下定也是将她瞧做了令狐娇。当下强忍眼泪道:“家父大理寺少卿令狐仲旭,太傅之女令狐娇乃是小女堂妹。”   司马元显一听是令狐娇的堂姐,面色稍缓了缓,“你方才打哪儿来?”   令狐兰芝微微犹豫道:“永宁宫丽妃娘娘处。”   司马元显略转几个弯,便知晓了丽妃裴氏是她姨母。这些条条蔓蔓的关系只会让他更加烦躁,登时便打发她道:“嗯,既探望过了丽妃,便快出宫吧。”说罢头也不回地向文元宫的方向大步走去。   徐喜这会子才追了上来,瞧着缓缓起身的女子愣了愣,怎......待瞧见令狐兰芝的容貌,徐喜方才醒过神来行礼道:“原来是兰芝小姐,想必是从永宁宫来吧,不知令尊的老寒腿今岁可好些了?”   令狐兰芝一瞬诧异,也便微微笑了起来:“多谢徐公公的关怀,家父的病症好多了,想来明年冬天也能熬过去。”   “那便好,杂家这还有事,便不送小姐了。”   “这是自然,公公慢走。”   话毕,徐喜一甩拂尘赶忙又追前去。   令狐兰芝瞧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   ......   令狐娇来文元宫有一会儿了,正陪着姑姑令狐老太妃聊得正欢,不妨殿门口迎来了圣驾。   老太妃面色淡淡,似是早已料到了,待瞧见略带急色的司马元显时,笑道:“陛下日理万机,竟还能抽空看我这老婆子。”司马元显与他生母模样放佛,每每瞧见他,令狐老太妃总能想起那一段不太愉快的往事。可惜如今他是令狐氏护持的对象,两人便也这般相安无事,既不亲密也未疏远。   被这话一呛,司马元显却是早有准备,恭礼道:“朕只是怕搅扰了太妃休息罢了。若太妃喜欢,朕每日都来探望。”   从进门到现在,司马元显倒是好耐性,眼神分毫都不曾偏移在那个承欢膝下的娇小身影上。   老太妃淡淡唔了声,也不多作为难,给他台阶下:“罢了罢了,陛下国事繁忙,哪里能这么操劳,能隔三差五地来看一看老婆子也就行啦。”   “太妃说的是。”司马元显这才眼神亮了亮道,“娇娇竟也来了,多日不见,似有些消瘦了。”   令狐娇:“......”   她脑门一汗,暗暗捏了捏腰侧的软肉,皇帝哥哥的眼神越发不好使了,随即干笑了一声,“......可能是最近天热,胃口不大好吧......”   司马元显欲要说什么,却是被老太妃摆了摆手,“好啦,老婆子这会儿累了,陛下和娇娇也可叙叙。”   此言正中下怀,司马元显咳了咳,微整了整袖口,“那朕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出了文元宫,司马元显早已让人安排了两台软舆,令狐娇好奇道:“皇帝哥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与令狐娇青梅竹马,这声皇帝哥哥叫得也是亲昵应当。但每每想到萧烬噙着笑让自己改认其为义妹,生生断了自己的念头,一口腥甜便涌了上来。   “以后莫再叫朕哥哥了。”司马元显憋着一口气,良久才舒缓道。   令狐娇眨了眨眼:“皇帝哥哥,你怎么了?为何娇娇不能再这般称呼了?娇娇现在不是皇帝哥哥的义妹么,如此称呼不是更加合情合理?”   嘴里腥甜似更浓了,司马元显看着她天真烂漫的娇颜,喉头一梗,许久才叹息道,“罢了。”   不一会儿两台软舆便至翰轩小筑,亭内是一盘尚未下完的残局。   令狐娇顿时惊喜道:“这盘棋竟还留着?”   “自然。娇娇还未落子,朕怎敢舍得悔棋?”看到令狐娇如花绽放的笑颜,司马元显顿觉心神舒畅起来,便情不自禁地上前勾了勾她的鼻子。   不料令狐娇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当看到司马元显明显不善的面色时,她忙扯了扯他的袖子道:“皇帝哥哥莫不是忘了娇娇已经嫁人了?”   司马元显却不愤道:“那又如何?”他反拽过令狐娇的双臂,惊得她忙抵住他的胸膛:“你嫁到侯府不过是权宜之计,娇娇,相信朕,总有一天,朕会将你接回宫,到时你便不用再受萧烬那厮的折磨!”   “折磨”?令狐娇这档口竟还努力地回想了下,的确,齐穆侯这些日子把她折磨得不轻,她就没睡过几个好觉来着。   不过,能不能先——“皇帝哥哥,你先把我放开......”手疼......   “为何?”司马元显对她的情绪甚是敏感,马上便想到不好处,“难道你不愿意?难道短短几天你已经爱上他,背弃朕了?”   令狐娇登时泪流满面,不是啊,是她的手臂被他拽得太酸,赶紧放手啊。她一面默默流泪,一面忙道:“不不不......娇娇没有喜欢他!皇帝哥哥,你快松手吧。”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司马元显这才松开了她,愉悦道:“朕就知道,娇娇的心永远都是向着朕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弃朕,你也都不会背弃朕。”   “是是是,娇娇不会背弃你的。”令狐娇连忙点头如捣蒜,信誓旦旦道。   看着司马元显心满意足的模样,令狐娇回想了想,这么些年,一向对下阴鸷狠厉的皇帝哥哥对自己真的是蛮好的,她忽然有些微微不忍心,离开了自己,他在这偌大的宫中,便又是孤独的一人。   想到此处,便也不再计较方才他的失态了,陪着足足下了一下午的棋,直至日薄西山。便是司马元显再不舍,也不得不看着令狐娇拜别出宫。   这方出了翰轩小筑,令狐娇拐角便撞上了端着汤盅的宫婢,溅了个满身满脸。领路的公公登时便吓了个魂飞魄散,忙破口大骂道:“是哪个宫的奴婢这么毛手毛脚的?!冲撞了侯夫人你有十个脑袋都赔不起,还不快打发去了掖庭狱!”   “郝公公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知道求郝公公不管用,便赶忙膝行至令狐娇脚边,拽住她的衣角死命哭求着,“夫人,饶了婢子吧,要是丽妃娘娘没看见参汤,婢子会没命的!夫人,饶了婢子吧......”   眼见她快将额角磕破,令狐娇忙将她搀扶起,“算了,起来吧,再磕这脸可就破相了。”   那婢子这才吓得止住了,只还在那小声啜泣着。   “郝公公,你别为难她了,我去换身衣服就是,劳烦您多等一会儿了。”   “哎哟,夫人哪里话,别说多等一会儿,多等一年奴才也愿意啊。”郝公公谄媚道,随即转头面无表情地对着那婢子道,“还不快谢谢夫人饶了你这条贱命。”   那婢子千恩万谢后忙赶往御膳房去了。   令狐娇让一行人原地等着,径自去换衣。一路上倒再无遇上旁人,越走越是僻静冷清。娇小的身影不紧不慢,未有停滞,熟门熟路地穿行而过,转眼竟失去了踪迹。   ......   “跟丢了?”   “......夫人走的太快。”   “罢了,侯爷不过是要保证夫人的安全,眼下陛下已经回宫,不会再出岔子了。”   ......   却见一处偏僻的宫殿出现了令狐娇的身影。此刻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这怡然的笑略带微妙。   只见她轻轻推开封尘的殿门,便瞧见门后那一道袅娜的倩影。   她弯了弯唇道:“二姐来得真是及时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包养求点击啊~撒花撒花~~(>﹏<)   ☆、夜梦惊魂      “你说侯爷昨夜不曾回来?”   “听底下人说因前几日京郊天降异火伤了无数人畜的事儿,陛下派侯爷前去视察灾情。”   “唔,再去多拿一碟芙蓉金丝卷来,今儿这厨娘手艺格外好。”令狐娇也不知是否将这话放在了心上,忙转了话头,就着床边小几吃得不亦乐乎,只着了素白的里衣,长发披肩,尚是晨起未梳妆的模样。   海棠鼓了鼓腮帮子,又好气又好笑道:“主子,您可不能再吃了,再吃您这体型就该珠圆玉润啦,到时侯爷可就抱不动您了。”   “你这妮子,说话好无遮拦。”令狐娇戳了戳她的颊肉,眯起眼睛道,“别转移主子我的注意力,还不快去拿。”   海棠一脸不情不愿地去叫底下人准备。   令狐娇的笑意却是渐渐淡去,偏头瞧着半边床榻,轻轻抚了上去,一片冰凉,一如昨夜清冷。   她缓缓起身,来到窗台前,望着清晨的白雾笼罩下的姹紫千红,朦朦胧胧的,不似真实的美丽,一脸若有所思。   “主子,晨气伤人,小心寒气入体。”肩上忽然被人披上了一件单衣,令狐娇却仍是望着满园丽景,满是向往道:“若是能像从前那般出去玩乐便好了。”   “现在夫人也可以啊,只要跟府里管家报备一声,想来侯爷是不会不允的。”   “坐在轿子里边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隔着半边帘子而已。”令狐娇认真地拨弄着窗台上的翠绿的凤尾竹叶,打理良久,确定一叶无损后,才微微叹道:“记得好生给它浇水。”   海棠看了看那纤纤玉指下的凤尾,神色微动,“是。”   “为我梳妆吧。”   令狐娇坐在梳妆台前,妆镜中的海棠微微弯腰,慢条不紊地梳理着她的长发,低声絮语。   “前些日子,户部尚书和刑部侍郎被查出徇私舞弊,已被下旨废黜,流徙岭南,您的几个宗伯族叔,还有侪辈手足都受了牵连,眼看宗产不保,不但如此,虞家等其他大家或多或少都蒙受了不小打击,老爷都有些心力交瘁了。眼下晋州和襄州的都督将被调遣回京,这千里锦绣山川便要易主了,侯爷这次,想来不会也不会手软。”   海棠说着,将一支华美异常的琉璃镶金攒珠衔凤钗簪在了令狐娇的鬓旁,“老爷差人来问,可曾探得侯爷的口风,遣何人任两州总都督?还有先前交代的那事,可曾着手了.......”   令狐娇瞧着镜中的脸,却有些恍惚的陌生。她忽然开口道:“海棠,你可觉得我的脸有什么不同?”   “主子,您现在正是如花的年纪,模样慢慢张开了,有些不同那有什么奇怪的。”海棠笑道。   “是么?”令狐娇喃喃低语。   “我竟又有些困了呢。”令狐娇轻轻揉按着太阳穴。一听这些事儿,她便本能地觉得厌烦,可身为世族大家的子女,她却又不得不依从。在有限的范围内,她可以骄纵任性,可一旦出了这个范围,她便要担负起属于她的责任。   有些时候,她不能再装作一无所知。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哪怕是皇室最尊贵的公主,也随时会被当作交易的筹码。   片刻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昨天让你问雪溪拿的花样子可曾拿到了?”   “拿到是拿到了,不过颇费了番工夫,奴婢瞧她那模样并不十分情愿。”   令狐娇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想来平日里都是她做侯爷的贴身衣物,又哪里愿意假手于人?不过既然她伺候侯爷这许多年,少不得要向她讨教侯爷的喜好罢了。去准备针线吧。”   海棠顿时神色古怪起来:“主子,您这是要自己动手吗?”   令狐娇随手又戳了她一记,嘟囔道:“怎么,不行吗?”   “......”   ......   绣了一整天,令狐娇只觉得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全被扎成了针包,肩酸目涩,入了夜便忍不住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海棠目不忍视地收拾着遗留的烂摊子,心道这玩意儿侯爷会收下才是见了鬼了吧。却也心疼自家主子枯坐了一天的功夫,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令狐娇只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风景如画,清泉泠泠,空谷幽兰,她肆意纵马,驰骋无阻,满目山花五彩斑斓,天际黛山衔远,隐隐约约现出一抹遗世独立的白,似皓雪冰川,空旷灵澈,又如清风徐徐,杨絮飘摇。   残月高悬,华如匹练,寂静幽黑的房间却是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高大漆黑的身影,伫立床头,望着锦被里睡得正香甜的人儿。   萧烬看见她熟睡时还绽放的笑靥,不由伸出了手,却是停在了半空。这一牵扯,却是令他闷哼了一声,额上隐约滴下了汗。   “辛......”令狐娇喃喃出声。   他眼眸一深,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腥味被她闻见,离身便起,不料却被令狐娇一拽住了袖子,“不要走!”   萧烬闻声回头,却是恰好望进了那双忽然睁开惊恐的大眼里。   令狐娇吓得立马松了手,整个人弹坐了起来,紧紧拽住了被角,一时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快来人——”   不料却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随即便听见了一身闷笑,“不要出声,是我。”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摘去兜帽,那半面古朴的黑甲铁面便呈现在她面前。凭着月色,令狐娇这才确认真的是他,眼睛却瞪得更大了,“侯爷大半夜的吓什么人呢?”   “见你睡得香甜,不想惊了你。”萧烬话语难得的温柔了些。   伸手不打笑脸人,令狐娇气势立马弱了下来,鼻尖却隐约闻见了一些腥甜味,循着味源,竟一路嗅到了他身上。   萧烬立刻伸手抵住了她的脑袋,好笑道:“怎么像只狗一样?”   令狐娇一脸不可置信:“你受伤了?”   萧烬不可置否,只淡淡道:“小事,不必惊慌,替本侯拿些伤药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她连忙爬下床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药来。   萧烬眼睛抽了抽:“......左侧柜二列第五格。”   “哦......”令狐娇按照他的指示忙打开了格子,却见里面瓶瓶罐罐令人眼花缭乱。   就在她准备全搬走时,萧烬淡声道:“蓝瓶。”   一阵乒呤乓啷后,令狐娇这才拿着伤药回到床边。却见萧烬浑身黑色披风兜得严实,根本看不出是哪出受了伤,不由小声道:“侯爷快把衣服脱了吧。”   “哦?本侯受伤了如何自己脱?”萧烬背靠床柱,屈起一条腿盘坐,定神瞧她,面带戏谑。   令狐娇不由又瞪了他一眼,自己的伤还这么不配合!   当下也懒得跟他说嘴,干脆抄起小几上绣花的大剪刀,拽着他的衣服便开始咔嚓咔嚓地剪了起来。   萧烬:“......”   他顺着这把剪刀,看见几上的女红用具,面色不由一动,就在令狐娇反应过来要拦截的时候,拿起了一个香囊模样的锦袋。   看了半晌,他面色古怪道:“给谁的?”   “......你。”   “绣的是什么?”   “......火凤。”   “你确定这不是一只水鸭?”   令狐娇顿时面色一黑:“你爱要不要!”   萧烬却是沉沉低笑出声,钳了她挥动的两只手,看着上头密密的针眼,眼眸一深,“既然是绣给本侯的,就好好绣,免得本侯挂在身上,被同僚取笑。”   令狐娇暗暗翻了个白眼,哪儿有人敢取笑堂堂齐穆侯,除非是嫌命长。她愤愤地加大了劲儿扯着他的衣服,待剪到了里衣,却是听见他的闷哼。   她忙撒了剪刀,仔细一瞧,果然胸腹处的颜色比旁的更深了些,鲜血还在不停地渗出,洇处越来越广。她的手不禁一颤,竟不知从何处下手才好。   萧烬轻笑了一声:“若是怕,便转过身去吧。”   令狐娇却怔怔地瞧着,没有动作。   他笑意一深,伸手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那白皙指骨分明的长指撩开衣襟的刹那,令狐娇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烧,但就是倔强地不肯转头。   那肌理分明、坚实挺阔的胸膛“哗”地便展露在了她眼前。   虽说并不是不曾瞧过,但每每瞧见,总是能令她面红耳赤许久。   但当她的眼神落在下方那数条错落的刀伤剑痕时,不由心头一震,那些新旧交替的伤口和疤痕,不知是积累了多少年才形成了这般凹凸不平的肌肤。   令狐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慌手慌脚地打开瓶盖洒了药粉上去。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听到他的声音,就见他就这般瞧着自己,深沉似海。反倒是她抽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些伤口,喃喃道:“一定很疼吧……”   随即却感觉到他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噙着笑道:“你说呢?”   令狐娇见他还笑得出来,干脆重重地按压了下去:“我说不疼。”   便见他的面色刹那僵硬,她顿时慌了起来,难道自己下手重了?   “我不是故意的.......”   萧烬微吸口气,弹了弹她的脑门:“后背。”   令狐娇忙殷勤地替他脱去剩余的衣服,入目的却是大片的烧伤的血红,冒着血泡,鲜血顺着焦肉流了下来,触目惊心。   令狐娇震惊地看着他的后背,简直不敢置信方才他是如何忍着这么严重的伤同她谈笑风生的。   他说,这只是小事。   可那一道十余寸的刀疤,几乎从他的左肩劈至腰侧,她简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刀光剑影,暗箭火燎,究竟是要有多大惊人的毅力,才能活于刀口,舔血至今……   而但凡善隐忍者,图谋必重。   可她竟觉得微微抽疼,双目微黯,指尖不由抚过伤口边缘,咬唇道:“......你是铁做的不成,一声不吭的,当真不疼?”   萧烬的目色极淡,却是看着她缓缓道:“有时一丁点的声响,便足以致命,只有等到安全的地方。”   “那现在不安全么?”   他微微一怔,随即却是淡淡道:“......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他勾了勾唇。   背对着他,令狐娇的眼角忽然湿润了,上药的手滞了滞,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来。   然而萧烬的背后却放佛长了眼睛似的:“傻丫头,你在为我心疼么?”   令狐娇别扭道:“没有。”   萧烬低低一笑,看着她拿来绷带,低着头笨拙地为自己缠绕伤口,毛茸茸地发顶抵着自己的胸膛,一阵阵地刺痒,似挠在了心里。      ☆、南府斗诗大会(一)   令狐娇是在萧烬的怀里醒来的。   一想到自己会压到他的伤口,她便想挣脱出来。   “别闹。”萧烬眼未睁,只是搂着她假寐,“往日你睡得死沉,今天倒是醒得早。”   “......还不是——”因为你!   令狐娇探着小脑袋瓜,却也只能看见他刀刻斧斫般棱角分明的下颌。   “若担心碰了本侯的伤口,就不要动来动去,嗯?”萧烬噙笑道。   “哦,可是我饿了。”   “......”   萧烬无奈,正待松手,屋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是慎独的声音:“侯爷,南府的请柬。”   “他的消息倒是快。”萧烬勾唇,笑意却是没到眼底,“夫人,为本侯准备一件深衣。”   令狐娇诧异地看着他:“侯爷,你伤得这么重......”   “既然这么多人想看本侯的风采,本侯又怎么会不赏光?”萧烬起身下床,展开双臂,行动竟如常人,若不是他面上的苍白和亲眼目睹的伤口,她会真以为他不曾受伤。   ......   南府。   “哦?齐穆侯真是坐的马车来的?看来他昨日受伤不轻啊。”南楚霖轻笑了一声,悠闲地逗着臂膀上的金雕幼鸟。   “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一位蒙着紫纱,体态妖娆妩媚的女子曼声道。   南楚霖微微叹息:“可惜他的命很硬,他的命不会轻易地被结果,哪怕是你。”   “也幸好他暂时不是大人的敌人,不然即便命再硬,子寅怕最后仍会折在大人手里。”   他却是摇了摇头笑道:“子寅啊,轻敌,永远是你最大的毛病。”   “也可惜,做我的敌人,命都不大好。”   ......   “记住,你是本侯的夫人,目光要向前看,莫要畏缩不前。”萧烬淡声道。   令狐娇郁卒。她也想啊,可就是下意识地瞟着他。当她看到他挺直如松的脊背时,几乎能想象到他的伤口崩裂血流如注的场景,不由又是一阵担忧,万一......   萧烬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不一会儿,便有领路童子分别将二人带到男宾、女宾席。   南府的锦葵乃是京畿一绝,盛放之时,姹紫嫣红,清香扑鼻,备受贵胄喜爱。此次,不过是按照以往惯例,邀请了京都泰半的权贵人家前来观赏。所邀请者无一不至。   令狐娇望着美景却是心不在焉。身旁的夫人们都是与她平辈,却无一敢坐至她身侧。有那么一两个能说会道的想对她逢迎亲近,奈何递不上话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尴尬。   “娇娇!”令狐娇周围一片真空,坐的位置如此明显,倒是给虞雁卿提供了便利,一眼便瞧见了。   正待过去寻她,却见路过的宋大小姐掩着手帕,阴阳怪气道:“令狐娇现在可是侯夫人了,你未婚之身,也要挤进夫人堆里?莫笑死人了!”   “那又如何?娇娇便是成了侯夫人,同我情分始终未变。倒是你们与桓三,呵,不知还剩下多少王孙公子给你们挑选啊?”虞雁卿也是不甘示弱,反击道。   这一句恰是戳中了她的痛处。若桓三看上的人,她们便只能拱手相让,不敢争先,便说眼下汝宁长公主和南阳王府的两门亲事,多少权贵女子挤破脑袋想进门,如何能轮得到她和蒋蓉儿。   思忖罢,竟是一跺脚就离开了。   令狐娇早就瞧见了这边的两人,干脆离开了席位走了过来:“可是宋瑜说什么惹得你不快了?”   虞雁卿微微摇头:“没什么,不过是拌了两句嘴。你也知道,她们那一帮子每次不说几句嘴就浑身不舒服。”   不过方才她自己所言,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有些黯然而已。   令狐娇想想也是:“这处也太闷了些,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好好看看这名动京都的锦葵。”   虞雁卿却是拉着她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完全,奇道,“瞧你这一副萎蔫的模样,难道是在侯府受了委屈?诶,快跟我说说,那位齐穆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可真如传闻那般可怕?”   令狐娇乍然被问及,脑子一时还未转过弯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萧烬可怕么,说可怕却又并不可怕,哪里真如外界传闻那般会吃人了?他不过面上冷淡,有时话语严厉,对自己......想起他一脸戏谑的模样,令狐娇不由一囧。   当即她支支吾吾,含含混混将这事盖过:“......总之不是个吃人的就是了,不然我哪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同你说话。”   虞雁卿见她不肯多说,想来也是怕犯了那位的忌讳,也就不敢逼问了。   忽的听见前方异动,眼见其他女眷纷纷前去,虞雁卿不禁好奇拦下一个随从问道:“前头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么热闹?”   “回小姐,是各位大人来了兴致要斗诗呢。”   “斗诗?”令狐娇不由面色古怪,她实在难以想象萧烬一介武夫,大刀金马,一脸冷然地坐在一堆文人雅士之间斗诗的场景。   ......   话说文人雅士之间斗斗诗文司空见惯,不过这次却是由裴氏牵头,强邀在场的诸位一起参与。   在场的文官倒也罢了,这武将却大多出生寒门,粗字不识,更别提如他们贵族一般受过良好的诗文熏陶了。   而齐穆侯不巧,便属于武将一类,更是自小流徙乌墨蛮荒之地,观其言行,雷霆肃厉,丝毫未有峨冠博带,儒人雅士的风采,众官一时犯了难,皆暗恼上头那裴家小子放什么混话。   坐在左侧的裴氏族人里,一个年轻儒雅的公子哥率先站了起来,便是他先挑起的话头:“今日好情好景,吟诗作对正好,也不枉尚书令府里的锦葵开得艳丽,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说罢,裴子胥特地挑衅似的看着武将席,尤其是萧烬的主位。其他自命清高,不屑武夫的勋贵子弟尽皆附和,想来是早已谋算好的。   那日被萧烬丢进笼中,去了舌头的裴子楚正是其胞弟。   裴子胥面带得色,旁人不敢得罪齐穆侯,但今日他便要好好让这齐穆侯跌个跟头,为伤残在家的弟弟报仇!   裴氏家主裴中石却是充耳不闻,不过是旁支子弟,去了也不可惜,借此也可探探齐穆侯对裴氏的态度,也好作下一步打算。   南楚霖只是摇着折扇,含笑看着,并不打算介入,一副主随客便的模样。   费无介早就不耐烦地嚷开了:“他奶奶的臭小子,敢欺大爷我不识字,待爷爷我过去一锤子了结他!”   一旁的韩青眼疾手快拦下了他:“你急个什么劲?!大庭广众下喊打喊杀,便是侯爷也保不得你!莫要冲动,侯爷还不曾发话!”   其他武将也纷纷投来了请示的目光,若侯爷无意,便是叫他们打杀了这帮子文酸都行。   霍缨空也觉这裴氏欺人太甚,不由道:“侯爷,可要应了他们?”   萧烬这才缓缓睁开双目,环视一周,凡与之对视的眼神纷纷闪避。   他不由放声笑道:“本侯觉得甚好。待诗文一过,咱们再来比比剑术如何?”   东越的文士虽说重文轻武,但却也是自小学习剑术的,权贵子弟更是师从名师,名流宴会上剑舞比试更是不在话下,哪里会惧?   裴子胥等人当下应得痛快。   一众女眷恰巧赶到。   虞雁卿更是跟令狐娇悄悄咬耳朵:“这齐穆侯看来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嘛,那架势看着怵人,但我却觉得,这满堂坐着的人,竟无一人可以撄其锋!不愧是齐穆侯啊。”   令狐娇满目只瞧得萧烬一人,心念他身上的伤,听了这话,也未及深思,竟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虞雁卿一汗,不禁捏了捏她的脸,这嫁了人之后脸皮真是一天比一天厚了。   “哼,不过是一介武夫,凭一杆□□耍威风最是下乘。我们东越向来以文取人,莽武之人从来登不得堂,也敢这般夸口?!”桓梓玉不知从哪处冒了出来,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我看你家侯爷这回,怕是要落下风了。”   “你......”虞雁卿面色一下青一下白,一时竟也找不出什么词反驳。因为桓三说的皆是实情,东越权贵确实不屑与武将为伍。孔圣之道自古有之,正统之人皆习之,以儒雅渊学鉴人,是世家承袭的标志。   令狐娇稳住了怒气:“话莫说得太早,小心闪了舌头。”不知为何,她心下隐隐约约觉得,萧烬并不是他们眼中所见的粗莽武夫。   桓三口上逞快,眼神却是不自觉地往齐穆侯处瞟了数眼,若......面具下是一张俊逸的脸,将会吸引多少女子的目光。心里这念头一冒,桓三又忍不住懊恼起来,自己在想什么呢?不过是一介武夫!   但听得那裴子胥开口道:“既然尚书令大人是主家,不如这题目便由南大人指定吧,也免得有人说裴某徇私。”   南楚霖也不推辞,起身而行,眼见六路,耳闻八方,最后指着这日薄西山,层林尽染的景色道:“便以此景作诗,以一炷香为限。”   “好!”裴子胥早命人挨座布好文房四宝,便是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萧烬一个响亮的耳光。   裴子胥只看了一眼,便文思泉涌,笔尖飞快,不一会儿,一首诗便已作得。单论文采,他裴子胥可不比“一页鸿书”裴子楚差。   其他人虽无大才,但作一首诗却是不难,一炷香内陆陆续续便也做好了。   萧烬却是纹丝不动,闲然看景。   倒是费无介在一旁抓耳挠腮,抓住毛笔如握柴刀,用仅识得的几个大字,勉勉强强写了两句。   韩青写完后瞥了一眼,登时面色爆红,憋笑不已。   游方却是看了数眼,竟还抚掌称赞道:“妙啊,我看这里所有的诗都还比不上费将军这两句神来之笔。”   霍缨空等人更是早已别过脸去了。   ☆、南府斗诗大会(二)   裴子胥看着武将席众人的窘态,不由更是得意。齐穆侯到现在都不曾动笔,想来也是大字不识的老粗,何足为惧?   待得香快燃尽,裴子胥不由讽刺道:“齐穆侯怎还不落笔,眼见这香便要落了。”   只等那最后一寸香灰跌落下来,萧烬忽然凝神提笔,饱蘸浓墨,竟是挥毫陡转,一气呵成。   席间相隔甚远,裴子胥只是讶然地瞧着萧烬动作,却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没准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他可不信萧烬作出什么好诗来。   南楚霖早已吩咐下午,让贴身小童挨个收了诗贴,再由专人一一念出,以免以字迹识人,再由博学鸿儒大学士崔老先生作评,可谓公正公开公平。   先头几首平平无奇,崔老先生捻着长须也不作声,抬抬袖子便让念下去。席上有几人便些微尴尬起来,那几首正是他们作的,可惜连得崔老一句点评的资格都无。   忽然崔老的眼神一亮,摇头晃脑道:“这首不错,彤云染尽盖丘穹,君子兰艳一品红。萧萧红叶露华浓,却顾无人芳自华。品性高洁,不流与俗,嗯,不知是哪位大人所写啊?”   却见身侧的南楚霖以扇抵额失笑道:“正是区区不才。”   “难怪难怪,也就只有南大人这般心性方能作此诗句了。”   裴子胥眼盯着那些诗贴,心里颇有些急切,恨不得自己的诗作赶紧被念出来。   侍人接着念道:“自言童子捎尺素,闲却传杯手无物。山色千岩如含烟,颙望迢迢神游处......”   此诗一出,众人不由交头接耳:“好诗,好诗啊,也不知是谁人所作?”   裴子胥一听,更加得意自傲起来,这不正是他作的那首?   “唔,这首也算是佳作了。意境倒是有了些,颇有贤古之风,文士之雅。”崔老捻须道,“谁的?”   裴子胥难掩热切,忙踏前一步,作揖行礼道:“正是小辈所作。”   崔老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年纪轻轻倒有些实才,不过一味仿古,不免有附庸之嫌了。”   裴子胥嘴角一抽,心里暗骂,却不敢在众人面前造次,只得谦恭应了。   令狐娇听得昏昏欲睡,只觉这一帮子文人雅士整日里吟诗作对真真是无聊至极,便是极好的诗听在耳里也是穿风就过,品不出其味。   她看了看那堆卷如雪的诗贴,不由心里一动,不知侯爷所作的诗,会是如何?不禁又静下心来等着。   期间令狐赋的门生也作得一首七绝“明烛松山东风愁,为谁风雨梨花瘦。潇潇暮雨劝回首,雨恨云愁何所期”,得了崔老的佳评。   接下来,那念诗小童不知为何面色古怪起来,停顿许久才支吾着念出来,连声儿都是飘忽的。   “......昨天夜理谁翻墙,妓院里头是你娘......”   崔老眼前一黑,差点没气得拂袖离座。简直就是斯文败类,没个玷污自个儿的耳朵。   ......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哪个大老粗写的?”   “不会作诗也别出来丢人现眼啊!”   ......   “都别拦着爷爷!老子要将那一帮龟儿子全砍了!”费无介听到这般嘲笑声哪里还忍得住!   霍缨空□□一出,早已从斜刺里拦住了他。   游方轻笑道:“侯爷早就让你多识几个字,你自个儿偏偏不愿意,如今被笑话也是活该。”   韩青拍了拍他肩安慰道:“不读书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费无介:“......”   裴子胥早已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道:“不知是哪位将军的大作啊,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费无介只管瞪着一双牛眼,似要在他身上射穿几个窟窿。   令狐娇忍俊不禁,却也担忧万一侯爷也似这般......她脑门一黑,那画面不能太美。   桓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粗人就是粗人,不通文墨,无有教养!”   令狐娇的笑意登时沉了下来。   忽的,那小童瞧着手上这张字体遒劲,力透纸背的诗贴目不转睛,那纸上的字眼放佛活过来般,将他整个人都震慑住了!   “嗯?怎么的不继续念了?”崔老感其停顿,不由转头问道。   小童赧然,挠了挠头道:“恕奴才念不出此诗作的神采。”   “哦?”崔老目光一动,不由接过他手上的诗贴,目扫一遍,立刻拍案叫绝,竟是连笑数声,连赞数声:“妙极,妙极!......”   “......一剑光寒动九州,一肩担尽千古愁,八百烽火薄暮色,已是霜雪连天休!”   崔老感慨万千:“继仲霆之后,老夫已是多年未曾见到如此豪气万丈,破浪千帆的诗作了。”忽的,他将目光投向萧烬所在,抚须长笑道,“不错不错,颇效乃父!仲霆在天,也该瞑目啦。”   萧烬闻言,神色未动,只微微颔首,沉然自若。   他一身文韬武略,皆是由其父萧仲霆在流徙途中点滴所授,生不敢忘!   在场顿时鸦雀无言,众人瞧着齐穆侯所在的席位,更是眼神复杂。本以为徒有莽武,只有酷厉手段,他们这些自以为百年文学大家的宗族哪里会真将这等武夫放在眼里,谁知这齐穆侯,才是真英雄,真豪杰,此等诗文豪气,谁人能与之比肩!   桓三登时呐呐不能言,脸上红紫交错好不精彩!她哪里能想到他竟如此深藏不露,或许,他本就是这样的......是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罢了,凭什么这般男子会是令狐娇的夫君!   诗作一出时,令狐娇便惊呆了。看着那着深衣华服,黑铁覆面的男子,坐在上首,气势如虹,深深震慑着那一干峨冠博带,只识诗书的文人,竟是说不出的霸气逼人。   游方将一众神情尽收眼底,偏首轻声笑道:“侯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瞧小夫人都快拜服在侯爷的膝盖下了。咦,那桓家小姐自方才起便瞧了你数次,这回倒是盯着便不会动了,侯爷 这一下子可俘获了不少千金闺秀的芳心啊。”   萧烬面无表情道:“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随即却是一眼瞧见的人群中的令狐娇,不知想到什么,竟愉悦地勾起唇来。   桓三见齐穆侯竟回头了,一颗心竟扑通扑通跳得热烈。   可他那眼神,竟悉数都在她身侧的令狐娇身上,丝毫余光都不曾注意自己!   她不禁咬碎了银牙。   费无介瞧此番情景,只知定是自家侯爷拔了头筹,立马狂笑道:“裴家小子,自不量力,也敢跟侯爷叫板!不是说要比剑么,既耻笑俺老费的大作,便就让爷爷来会会你!让你值得自个儿姓甚名谁!”   说罢便抽了一旁南府侍卫的随身铁剑,杀气腾腾地冲了出去。   这一回霍缨空和韩青却是不再拦了。他们早已瞧这裴氏不爽,便是费无介不去,他们也定是要下场让他好看的。   裴子胥登时面如死灰,谁曾想这齐穆侯竟是深藏不露,崔老金口一开,在场谁人不服!   事已至此,他倒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也罢,便让他们见识一下,世家子弟精湛的剑术绝不逊于他们粗鄙的武艺!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总是如此残酷。才上场没两个回合,裴子胥差点没让费无介掰开了揉碎了给打下场来,忙吓得丢盔卸甲连连告饶。   费无介哪里肯依,他还没把这小子的胳膊大腿卸下来呢。   萧烬眼风一扫,费无介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总算叫裴子胥捡了一条小命回去。   南府,坐忘亭。   松涛林海之中,早有二人浮生偷闲,闲敲棋子。   “没想到齐穆侯戎马倥偬半生,连琴棋书画也不遑多让,好棋艺。”   “南大人的棋才出乎萧某意料。”   “齐穆侯真是好耐力,不过一夜竟恢复如常,真是令楚麟钦佩。”南楚霖手执白子,轻笑道,“齐穆侯莫怪楚麟擅作主张,毕竟昨夜,齐穆侯可是不应该出现在那处啊。今日大人无恙来此,也算破了传言。”   萧烬淡淡道:“多谢南大人美意。大人消息如此灵通,想来,是欲来分一杯羹了?”   “不不不,在下不过是局外之人,所做不过是为确保宗族利益。齐穆侯既不与我南氏为难,我又何必与齐穆侯结怨?”南楚霖语含深意,言笑晏晏,“南氏,只忠于金銮殿上的那把銮椅。”能者得之。   萧烬看了他一眼,手中棋子刹那落定:“大人果然是聪明人。”   ......   这一番棋艺较量直至入夜时分方才散场,游方早已恭候在外,瞧着略带疲色的萧烬,推椅上前打趣道:“侯爷难道是同南楚霖打了一架,竟露出了疲相?”   萧烬斜了他一眼:“南氏世代皇商,掌管国库命脉,皆是善弄权术之辈。”   游方收了顽色,点头道:“按理这主位更迭,于其影响最小,不知为何,自从南楚霖即任新一任族长,竟首越雷池,掌握了禁卫军,如此集兵权国库于一身,陛下居然也就默许了,真不知 该说是这位南大人手眼通天,还是另有隐情......”   “司马元显还不至这么愚蠢,何况还有令狐赋助他。”萧烬淡声道,“南氏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异动,提防即可。”   ......   另一厢,南楚霖拍了拍折扇,一脸惋惜道,“若我早些知晓,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成全他。诶,令狐赋这只老狐狸,老了还是这么精。”   “不过等到了最后,谁棋胜一着,还是未知之数,又何必心急。”他轻哨一声,金雕便扑腾飞至,停在他的肩臂上,他逗引着雕儿,轻笑一声,“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文里的诗句是信笔胡诌借用来的,,表揍脸O(∩_∩)O~~~~~~~   ☆、那就纳个妾吧      萧烬伤势日渐好转,愈发会折腾人了,每每都能逗得她面红耳赤,招架不住。闻人娇愤愤地想,还不如就叫他伤着,省得精力过剩。   这宿闻人娇折腾得够呛,起来时眼底的乌青愈发明显了,得用层厚厚的妆粉才掩盖得住。   “海棠......”闻人娇瞧着镜中人一脸幽怨道,“这府里又不是只有我这儿一个去处,他怎么天天都要往我这儿跑?之前我不是还将雪溪提了姨娘,竟是没见他往哪香雪园去过。你说莫不是咱错估了那雪溪在侯爷心中的地位?”   一想到他那副隐忍禁欲的模样,她就像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一样,脸不由一红,不知所措起来。   长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托腮想道。   海棠一汗,这还不好?说明侯爷对您还是上心的呀。   她虽想消了主子的心思,但还是不得不顺着那话说道:“或许那雪溪是侯爷收用惯的,如今不过是换了名头,想必侯爷觉得不新鲜吧。”   新鲜?眼下自己可不是又新又鲜?闻人娇吓出了一身汗,忙颤声道:“你的意思是......找个新鲜的?”   海棠发誓她刚刚不是这个意思!夫人啊,现在是您抓紧侯爷的好机会啊,怎么能一而再地把侯爷往外推呢?   “唔,你说的有理。”闻人娇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海棠,这事交给你去办。”   “啊......”海棠擦了擦额上的汗。   “去把府里眼生的丫头聚来,我要一一过目。”   海棠瞧着主子一脸认真的神色,不得不应了声是。   磨蹭了一个时辰,闻人娇才见到了十来个零散的婢子,不禁斜了眼海棠,这效率怎么越来越低了?   闻人娇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并无发现个把出挑的,皆是姿色平平,和那位雪溪可是相差甚远。怎么着也得找个比她强些的,侯爷才会满意。   海棠在心里默默道:“找个比您强些的,侯爷会更满意。”   闻人娇摇了摇头便让她们全散了,走之前给了些许补贴当安慰费。   “夫人,眼下也找不到合意的,还是算了吧。”海棠见状忙劝道。   闻人娇却恍若未闻,不知是在思考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开口道:“你可还记得那次出府碰上的姓赵的牙婆,那时我们还误以为她要逼良为娼来着。”   海棠自然是记得这事的,但不知主子提起这事作甚?   难道......她顿时抽了口气:“万万不可!”   “有什么可不可?你去将那赵婆子给我寻来。”闻人娇瞪了她一眼。   “那赵婆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手下的姑娘又来路不明,瞧着都不是正的,夫人三思啊!”海棠一急,说话就跟连珠蹦似的。   闻人娇不耐烦地拍了拍桌:“你就别废话了,事成了少不了你那份赏。”   海棠默默叹息,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这一等便等到了晌午。   用过午膳后,闻人娇正昏昏欲睡间,才迎来赵婆子。   只见一个略有些弓背,却打扮得花花绿绿的老妇人蹑手蹑脚地跟进了门,头还没抬便先行了个全礼道贵人安好。她虽年迈,可双眼比寻常人更明亮,虽从小门进来,又哪能不知道这处便是令京都闻风变色的萧侯府邸。   想来上头便是内院的主母,萧侯刚迎回来的新妇,太傅的掌上明珠闻人娇了。   赵婆子小意瞧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张口便奉承道:“夫人高额丰骨,面膛红润,是婆子我见过极有福气的人了。不知夫人此番叫我来,有何吩咐?”   不过略想想她也知,这位夫人必是要买她手下的姑娘。   闻人娇咳了咳道:“听说你手下的姑娘个个赛水葱,极伶俐?”   “那是那是!不是婆子自夸,咱收来的姑娘不是那大户的千金就是官宦的小姐,无非是遭遇差了些,才有缘在咱手下□□一番,随便拎出去一个那都是数得上号的。听夫人的意思,也是留一两个使使?”赵婆子行走牙行靠的就是一张利嘴和见缝插针的本事。   闻人娇想了想道:“我要的姑娘,需极貌美,极乖巧,极能伺候男人,你可有?”   赵婆子一听便明白了:“夫人要找的可是能伺候侯爷的姑娘?”   这婆子果然上道,闻人娇忙道:“正是正是。”   赵婆子故作为难道:“这样的姑娘算是顶尖了,婆子手下也只有几个,这随便一个可都......”   海棠本就对这尖嘴猴腮的婆子没啥好感,不由冲道:“你这黑心的婆子,在夫人面前还敢耍心眼,银子少不了你的就是!”   “是是是......”赵婆子抹了把汗。   想来那侯爷必是极暴虐的,不然这夫人新婚不久哪里用得着收纳新人,还是从外边找的。可见这侯府是个火坑。但小夫人出手实在大方,她自然不会拒绝这么一桩美事。若成了,也是那些姑娘的造化。   赵婆子办事极利索,下午便将人领了来。   闻人娇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眼前的佳人肌肤白皙,姿容俏丽,妖而不艳,眼眸流转间,连她都有些经受不住,更逞论是侯爷。   闻人娇指了指这姑娘,一口成交:“就她了。”这钱花得值。   “叫什么名字?”   赵婆子忙道:“香秀。”   闻人娇皱了皱眉:“这名字不好,改了。就叫雪荷吧。”看这朵雪荷能不能像雪溪那般笼住侯爷的欢心。   赵婆子拿了大笔银子欢天喜地地出了府。只那姑娘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情愿,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恐惧。   闻人娇自然得先给她做好心理建设:“侯爷也是男人,他又不会吃人。你瞧本夫人可曾少根头发?能进侯府是你的福分。若你能得了侯爷的欢心,莫说侯爷有恩赐,本夫人更有厚赏。若能诞下一儿半女,你这后半辈子有了着落,岂不比你去做婢女强?若你真的不愿,夫人我随便打杀个下人还是简单的。”   这番恩威并施效果立竿见影,那人一下便跪地磕头道:“全凭夫人吩咐。”   海棠不禁擦了擦额汗,主子自进了侯府,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越发高明了,没准比那赵婆子都厉害三分。她哪里见过主子真打杀过人,这可是见血都能晕的主儿。   是夜,萧烬进了书房,想来仍有要务处理。这几日他偶尔会宿于书房,公事繁忙也是常事。   听得门外一阵敲门声,萧烬淡淡道:“进来。”   那轻盈脚步几乎听不见声儿。不一会儿一阵款款香风扑至鼻尖,未见人便能先醉三分:“侯爷,这是夫人特地吩咐我端来的银耳燕窝,须趁热喝。”   说话的声音轻巧软糯,放佛萦绕在耳边,只闻声便酥麻七分。   萧烬微微挑眉,搁了笔墨,偏头瞧了她一眼,淡声道:“夫人还交代了什么?”   雪荷之前本就是强作镇定,乍一见到那副寒光铁面,心神顿时一颤,面容便僵硬起来,仍作欢笑道:“不曾交代了。”   “嗯,是么?没交代让你服侍本侯?”萧烬冷了眸色,瞧得她更是遍体生寒。   “奴婢不敢。”雪荷一慌,手中的玉盅小碗都翻落在地,“砰”地碎裂声响彻在寂静幽深的书房里,更是吓得她心胆俱裂,跪倒在地。   “叫什么名字?瞧着眼生得很。”   “香......雪荷。”她这一慌神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   “雪荷......”萧烬露出淡淡笑意,咀嚼着二字,眼里却满是冰寒。   “侯爷饶命啊!”不用萧烬开口问,雪荷便被吓得语无伦次地交代了,更再三强调全是夫人的吩咐,不关她的事。   若闻人娇知悉此间的事,恐怕能气得当场吐出血来。      ☆、话本调情   这段日子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便是侯府最新的传闻。说是萧侯收了自己的一个贴身丫鬟为姨娘,又弄了个美人做妾室,这才新婚不到半个月,居然便与正房夫人分房睡了。啧啧,这官场上斗得火热,回了府也不待见闻人氏,看来萧侯和闻人氏不和的传言所言非虚啊。   的确,近日来侯府的下人皆知侯爷不曾踏足正房,但那仅仅只是不踏足正房的房门而已。但这在整个侯府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因为夫人照常和侯爷宿在一起,不过是将这地点换成了书房。   闻人娇怨念颇深地指挥着下人收拾着她的东西,然后眼睁睁地瞧着这些箱笼搬去了书房。   她只不过是将他拦在门外了几次,更是非常大度,好心建议他多往其他院落里去去,他竟要将她的正房给折腾塌了!   想到这,闻人娇不禁脑仁疼。明明雪荷已被他收作妾室,怎的就没下文了?那荷风院只多了个俏丽佳人,却不见他前去,空摆着又有什么用?   在她表示怨念之前,萧烬已经放了话,你若不愿,只管去睡硬床板。   在恶势力下,闻人娇不得不低头,但只要有机会,她总能见缝插针。   诶,她折腾人的主子,总算是消停了。海棠憋着笑给二人重新换茶。   “本侯瞧你的丫鬟倒是生得漂亮。”萧烬似想到什么似的,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令狐娇却是没心没肺道:“那是自然,将来她可是要给您做妾的。”   萧烬:“......”   海棠:“......”   ......   “侯爷,书房的床太狭窄,恐怕两个人睡不会舒心......”   一炷香后,正房的床已经被拆了抬了进来。   “侯爷......,这书房四面环水无遮,我畏寒......”   书房里的炭盆暖炉顿时从八个增加到十六个,她差点没闷死在里头。   “......侯爷,我的箱笼太多,书房装不下,我看我还是回正房好了,免得挤了您办公......”   立时来了许多匠人在湖上打桩,说要挨着建个隔间,装门放夫人的箱笼。   “侯爷......”   “夫人还有什么想说的?”萧烬涎眉淡笑。   “......晚膳的时间到了。”   闻人娇虽磨着时间不肯进书房,但夜色渐浓,亭子虽升着暖炉,也总有凉意不好久呆。 更别提侯爷已着人来催。   随意拿了书房的一本旧书,捡了一处锦榻歪着,见是兵法谋略云云,她也无甚兴趣,借着书本遮挡,目光却是尽瞟到了案前那人。   “过来。”   果然来了。见萧烬有了动作,闻人娇飘忽的心才落到实处。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边,见他仍是低头写字,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了,一动不动。   “愣着作甚?”萧烬头也不抬,淡淡道,“还不赶紧磨墨?”   嗯?   闻人娇不明所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磨墨?   砚是上好的端砚。闻人娇倒是乖乖地添水研磨,磨得细致均匀,浓淡正好。   萧烬不免瞧了她一眼:“你这墨,磨得倒还不错。”   那是自然。她可没少被老爹拎到书房惩罚磨墨,自然熟能生巧。不过也不免让她到现在对书房还有些抵触,大抵都是留下许多阴影的缘故。   随后萧烬将手里的书扔到她怀里道:“照着念。”   闻人娇接了书,一愣,这又是哪出?   瞧着泛黄封皮,似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她从娘家带来压箱底的话本么?!   闻人娇微微张大了嘴巴,他是从哪儿寻到的?   “嗯?怎么还不念?”萧烬淡淡一睨,闻人娇马上心虚地低头,磨磨蹭蹭地翻起页来。   ......   “.......天色已晚,男人吃了几杯,妇人假意不肯。男人道,你若不肯吃,我便叫你喂了皮杯。妇人只得吃了一杯。男人心头快活,连吃几杯,有些醉意,对妇人道,娘子既蒙允我百年之事,本不该造次;但你又是寡女,我又是孤男,不如暂效鸾凰,那时再成夫妇......”   闻人娇念得磕磕巴巴,本来烂熟于心的段子此刻却又陌生许多,话本上放佛生出了许多鬼影来扰乱人心。   “妇人道,今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怎使得?   男子却道,莫要推辞,如今就把灯月做了个媒,有何不可?   妇人虽然是这等说,心里却也巴不得的,假意把手遮了脸道......”   闻人娇一张小脸越发红了。念到此处磕磕巴巴,怎么也念不下去。   “那妇人说了什么?”萧烬盯着她的脸,却将她瞧得又生出许多红云。   她似赌气般念道:“官人雅爱,非是不肯,只是女孩儿家羞答答,怎生说得出?”   “哦?你要与本侯说什么?”萧烬戏谑。   闻人娇一噎,瞪了他一眼,但那眼波流转已生出些许媚意来。   萧烬瞧得心头一热,不由念出下文:“娘子,既作夫妻,那里羞得这许多?”   闻人娇忙低头瞧这句台词,却未料身子一轻已被萧烬拦腰抱在了膝上,赶忙闭了双眼,揽了他的脖颈。   “你——”闻人娇又羞又急,只想挣扎着从萧烬怀里起身。   但那双手禁锢如铁,她怎么也脱不开,气急了,便一口咬在了他的臂膀上,可那硬邦邦的肉反倒咬得她牙酸。   萧烬瞧得分明,两串泪珠子又从她那眼角落了下来。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他俯首凝视:“夫人莫非忘了前夜?”   “我......”闻人娇一噎,她那也是成人之美。再说最后,不也是被他收房了么?难道还要跟她算旧账不成?   “本侯以为,红.袖添香之事,有夫人足矣。”   闻人娇捶着他的肩:“那总得让我起身,不然如何添香?”   “难道那话本不曾教你,嗯?”   她脑子轰然一声蒙了,娇颜直欲滴出血来。随即口鼻处便被一股炽热气息包围,绵绵密密,令她喘不过气来。   闻人娇这回倒是忘了闭眼,将近在咫尺的铁面瞧了个清楚。玄铁精制,花纹古朴,将左半边脸悉数遮了,只余那薄唇紧抿,贯彻冷然。一双深眸如冰,此刻却如淬火,瞧得她怔怔失神,眼也未眨。   她忽的想起那日,他泼墨挥毫,意气风发的模样,任是满堂的文人雅士也掩盖不了他的风采,放佛只要他坐在那个位置,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为之震慑折服。   良久,她不禁抚上那半覆铁面,却是轻声道:“为什么要戴着这面具?”   萧烬目色一深,遂转奇异,打量着她的面色:“你难道不曾听闻本侯这半张脸丑陋如怪,你就不害怕?”   “若在之前,自然是怕的。”她眨了眨眼,“可过这么久了,侯爷也没吃了我,打杀了我。既然与侯爷有缘结成夫妻,侯爷难道还怕我看不成?”   随即她面露赧色又舔了一句:“以后侯爷洗漱也不用避着我了。”   萧烬被这话逗乐了,捏了捏她的嫩颊:“你既想看又何必编排本侯?”   随即他的修指划开那水红前襟。闻人娇蓦地触及那冰冷指尖,娇躯一颤,便听那黯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只要你应允本侯。”   什么?令狐娇尚未回神,便被他袭占了檀口。舌齿间的狂风巨浪迫得她微抬下颌,未吐之言悉数被他吞卷,丝毫没有给她留下喘息之机。   令狐娇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死命地推着禁锢着自己的魁梧身躯。脑中缺氧之际,却是他先一步松开口,眼眸愈深,盯住了她。   令狐娇终于咳出了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被眼泪蒙住的眼睛终于清明起来,瞧进了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令她蓦然心悸,又羞又臊,竟攀住了他的脖颈,在上边发狠似的咬上了一口   方才确是将她迫得狠了些。萧烬也任由她厮咬,发泄一番,总归这点子伤并不算什么。   令狐娇松开了他的脖颈,唇上竟沾了些血迹,衬得她饱满的红唇越发娇艳起来。   萧烬眸子深了深,指尖抵住她的唇,低沉醇厚的声音似带了诱惑:"我来教你怎么做。"   她猝不及防撞进他的深眸,只见那处赤热暗红,炽热薄发,放佛能将人融化其内。   萧烬淡笑浮眸,自是好一番缠绵。   月下柳梢时,偏头瞧他餍足神色,她忽地有些醒悟了,原来这般做便能取悦他......   月华皎皎,烟色笼纱。   那黄皮子话本早已被扫落在地,明灯烛火照得那未曾念完的题词影影绰绰:   袅娜轻扬,尽做娇糢样。   欲诉衷肠还悒怏,羞对楼前席上。   来颜向晚初开,鬓颜懒整金钿钗,   堪羡莺悌恩爱,只期来日方长。   ******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奔~~~不造《昭阳趣史》有筒子看过咩~~O(∩_∩)O~   ☆、齐穆侯的面具   夜里好一番折腾,令狐娇昏昏欲睡前便把摘面具的事儿抛诸脑后了。   可翌日醒来,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正被某人搂在怀里,自己的脑袋恰好抵在他的胸膛。令狐娇一愣,他不是该去上朝了么?   四周被厚厚的床幔遮着,她也瞧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莫不是她今日起早了?那简直是个稀奇事儿。   她转了转眼珠子,悄悄抬头,将手慢慢抽了出来,便想去揭他左脸上的面具,却忽的被一只手擒住了手腕。   “你怎么醒了?......”令狐娇一双眼胡乱瞟着,心虚道。   “早醒了,只是想瞧瞧你要作甚?”萧烬的面上带着一丝晨日慵懒,一双眸子却是定定瞧着她。   “你不是该上朝去了么?”   “今个休沐。”萧烬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竟连本侯休沐的日子都忘了。”   令狐娇赶忙揉了揉了小脸,急转话头:“昨夜可是说好了让我瞧的,你不许耍赖。”   “你真要瞧?”   令狐娇自是连连点头,心里却仍是有些紧张和微微畏惧,五味杂陈,但她一下决心,便不会更改。   她慢慢撑起身来,对视着萧烬的眼眸,深吸了口气,捏了捏手心,然后便举起了右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他的面具。   这个时候她倒是有些盼望他能突然抓住她的手了,可惜萧烬就这么瞧着她,面无波澜,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令狐娇一咬牙,闭着眼猛地将那面具揭了开。面具乌沉在手,掌心却早已汗湿。   她偏过头慢慢地睁开眼睛,却看得目瞪口呆。   突然,她只觉得心口一窒,瞧着那张出凡逸尘,俊美无俦的脸怔怔失神。   他斜倚玉枕,微撑耳际,墨发流泻轻滑指尖,鬓眉斜梢,眯眸意暇,那双邃眸更如拨云见雾,摄人心魄。   “你你你你——”她拿着面具的手颤抖地指着他,一紧张又结巴了起来。   “怎么话都说不利索了?”萧烬噙着淡淡笑意,“本侯怎么了?”   她只觉一阵热流自鼻尖倾泻,头眼晕眩。   “你怎么又流血了?”   令狐娇:“......”   ......   萧烬上回有了经验,在床头随时备了帕子。   令狐娇一把夺过,赶紧捂住了鼻子,嘟囔不清地道:“你骗我......”   “本侯怎么骗你了?”萧烬戏谑道。   “你说你丑如鬼怪,还不是骗人?”   “这是他人传言,本侯何曾承认过?”   “你......”令狐娇觉得委屈极了,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便一股脑儿地倾泻了出来,不一会儿便哭花了一张小脸。   她这厢哭得凄凄惨惨,不妨身子被人翻倒,紧接着臀部便被连拍了数下。令狐娇吓得一愣,连哭都忘了。   倒不是说这几下有多疼,而是从未有人敢打她屁股!   “记好了,若是以后再哭,定打得你屁股开花。”   令狐娇瞪大了眼睛,只觉鼻尖的血流得更加凶猛了......   *****   萧烬食髓知味,连着几日在书房都不曾放过她。   令狐娇自见了他真容,心里再没了抵触,手上功夫倒是越发伶俐起来。见寻到了法门,伺候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侯府的下人明显觉得侯爷的心情大好,不再似以前那般冰冷难近。   只是这也是累人的活计,令狐娇只觉得第二天手臂酸麻,使不上力。   “夫人,那香雪园又闹将起来了。”海棠端来漱口的茶水,将早上的听闻说了出来。   “侯爷不是已经关了她禁闭么?”令狐娇暗暗纳闷,从前见那雪溪也算是个伶俐的,很得侯爷欢心,怎的被抬了位分,反倒失了宠爱,没个消停?   莫不是侯爷喜欢偷着掖着,而不喜欢光明正大的路数?那雪荷自被收用也是没了下文,她就没见萧烬往荷风院去过。   瞧萧烬将正房挪到书房这一出,就不是正常路数,看来侯爷不太喜欢走常规路线啊。   令狐娇若有所思。   看来要把那赵婆子再叫来,多买几个中用的丫鬟在府里放着,决不能再主动往侯爷面前凑了。   主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海棠也只有在心里苦笑了。   前几日汝宁长公主下了贴请各府的夫人小姐前去赴宴。   说是聚宴,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给长公主的儿子相看媳妇。只是为了掩饰,便连令狐娇这般的新夫人也是要请的。   除了归宁那次还不曾出过门,况且汝宁长公主自小待她如亲儿,情分深厚,令狐娇自然是要去的。   镜中的佳人似与从前有了些许不同,眉目含春,肌肤细腻,面色红润,双颊自然而然的胭脂色,一颦一笑都显出了些许风情。   难道是因为嫁为人妇的缘故?令狐娇瞧着镜中人有些陌生。   海棠倒是心里门清。   主子和侯爷的衣物都是她们收拾的,她哪能不知道这几夜两人的欢爱缠绵。只是不知那落红却不曾在被褥上瞧见,让她感到稍许纳闷。   令狐娇坐着侯府的车子一路自然顺畅无比。到了长公主府,虽门前车水马龙,但自有相熟的下人抬着清油小轿迎她入了内室。   虞雁卿见了她忙挥了挥手。令狐娇眼睛一亮,脸上便多了分笑意,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瞧你今天这身出挑的装扮,看来是对那元彰表哥志在必得了。”令狐娇促狭道。   “你怎的嫁了人还这么没正经,见你刚刚就这么快步走过来,没个夫人样子,真不知你家那位侯爷是怎么管教你的。”   令狐娇赶忙转移话题:“今儿怎么没见着那桓三了?平日里似这些宴会她不是总是早早到的么?”她扫了一圈儿,不说桓梓玉了,连她那两个跟班宋瑜和蒋蓉儿都没了人影。   虞雁卿也是觉得奇怪。往常她和令狐娇一起,她们总会来夹枪带棒,挑衅一番。   事有反常必为妖。想来桓梓玉见今番机会难得,打算剑走偏锋将自己嫁出去了?   令狐娇不知道桓三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但是她知道元彰表哥素有才名,仪表堂堂,又是汝宁长公主长子,是难得的良配。桓三若错过这村,再找个合适的可就难了。毕竟适龄的人家已不多了。   正在令狐娇胡乱猜测之际,前堂忽然变得吵吵闹闹。   今儿可是汝宁长公主的宴会,怎会如此喧哗?   令狐娇是个爱凑热闹的,当下便携了虞雁卿绕到了前堂。其他公伯夫人小姐也耐不住跟着出了去。   沿途的下人却道府门前出了大事,整辆马车都被掀翻了,其中便有齐穆侯车驾。   令狐半晌没回过神来,萧烬的马车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滚来滚去~~求点收~~~求点收~~~O(∩_∩)O~   ☆、完璧之身   萧烬食髓知味,连着几日在书房都不曾放过她。   令狐娇自见了他真容,心里再没了抵触,手上功夫倒是越发伶俐起来。见寻到了法门,伺候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侯府的下人明显觉得侯爷的心情大好,不再似以前那般冰冷难近。   只是这也是累人的活计,令狐娇只觉得第二天手臂酸麻,使不上力。   “夫人,那香雪园又闹将起来了。”海棠端来漱口的茶水,将早上的听闻说了出来。   “侯爷不是已经关了她禁闭么?”令狐娇暗暗纳闷,从前见那雪溪也算是个伶俐的,很得侯爷欢心,怎的被抬了位分,反倒失了宠爱,没个消停?   莫不是侯爷喜欢偷着掖着,而不喜欢光明正大的路数?那雪荷自被收用也是没了下文,她就没见萧烬往荷风院去过。   瞧萧烬将正房挪到书房这一出,就不是正常路数,看来侯爷不太喜欢走常规路线啊。   令狐娇若有所思。   看来要把那赵婆子再叫来,多买几个中用的丫鬟在府里放着,决不能再主动往侯爷面前凑了。   主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海棠也只有在心里苦笑了。   前几日汝宁长公主下了贴请各府的夫人小姐前去赴宴。   说是聚宴,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给长公主的儿子相看媳妇。只是为了掩饰,便连令狐娇这般的新夫人也是要请的。   除了归宁那次还不曾出过门,况且汝宁长公主自小待她如亲儿,情分深厚,令狐娇自然是要去的。   镜中的佳人似与从前有了些许不同,眉目含春,肌肤细腻,面色红润,双颊自然而然的胭脂色,一颦一笑都显出了些许风情。   难道是因为嫁为人妇的缘故?令狐娇瞧着镜中人有些陌生。   海棠心里倒是门清。   主子和侯爷的衣物都是她们收拾的,她哪能不知道这几夜两人的欢爱缠绵,只是令她有些纳闷的是,那落红却始终不曾在被褥上瞧见......   令狐娇坐着侯府的车子一路自然顺畅无比。到了长公主府,虽门前车水马龙,但自有相熟的下人抬着清油小轿迎她入了内室。   虞雁卿见了她忙挥了挥手。令狐娇眼睛一亮,脸上便多了分笑意,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瞧你今天这身出挑的装扮,看来是对那元彰表哥志在必得了。”令狐娇促狭道。   “你怎的嫁了人还这么没正经,见你刚刚就这么快步走过来,没个夫人样子,真不知你家那位侯爷是怎么管教你的。”   令狐娇赶忙转移话题:“今儿怎么没见着那桓三了?平日里似这些宴会她不是总是早早到的么?”她扫了一圈儿,不说桓梓玉了,连她那两个跟班宋瑜和蒋蓉儿都没了人影。   虞雁卿也是觉得奇怪。往常她和令狐娇一起,她们总会来夹枪带棒,挑衅一番。   事有反常必为妖。想来桓梓玉见今番机会难得,打算剑走偏锋将自己嫁出去了?   令狐娇不知道桓三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但是她知道元彰表哥素有才名,仪表堂堂,又是汝宁长公主长子,是难得的良配。桓三若错过这村,再找个合适的可就难了。毕竟适龄的人家已不多了。   正在令狐娇胡乱猜测之际,前堂忽然变得吵吵闹闹。   今儿可是汝宁长公主的宴会,怎会如此喧哗?   令狐娇是个爱凑热闹的,当下便携了虞雁卿绕到了前堂。其他公伯夫人小姐也耐不住跟着出了去。   沿途的下人却道府门前出了大事,整辆马车都被掀翻了,其中便有齐穆侯车驾。   令狐半晌没回过神来,萧烬的马车翻了?   虽然她直觉凭着萧烬的身手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心头还是有些担忧,当下便直接出了二门,径直走去府门。   这一瞧,令狐娇却是愣在了当场。   只见桓梓玉紧紧搂住了萧烬的脖颈,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而萧烬只是伫立在那儿,面上瞧不出情绪。   府门前的长街有一辆马车被摔得支离破碎,瞧着印记是桓家的车马。而宋家和蒋家的车马只是受了惊,并无损伤。萧烬和曹元彰顺路回来,恰巧碰上桓家马车受惊。萧烬出手相救,不过也只救了桓梓玉一个,车内的两个丫鬟当场毙命。   曹元彰正好瞧见令狐娇站在门内,脸上一喜,但见她面上怔怔,不由有些失落。   进了内堂,曹元彰略略将此事禀报了汝宁长公主。汝宁长公主念了声佛号,道是人没事就行了。自然那两个婢女可以忽略不计。   事故处理得极快。男宾尽去了外院,曹元彰禀告完后自也离去。   虞雁卿见他离去不免有些失神。   令狐娇自始至终没有同萧烬碰面说话,但想了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萧烬出手救人是好事,可能被救对象是桓三,所以有些违和吧。   汝宁长公主坐在上首,笑眯眯地向她招了招手:“娇娇啊,好些日子不曾瞧你了,这张脸终于开始长肉了,看来婚后你过得颇顺呐。”   令狐娇虽然已经嫁为人妇,但性子一点儿没变,仍是爱缠人撒娇:“那是自然,娇娇可不会让自个儿吃亏的。”   “今天看来,那个齐穆侯倒是个好的,从前还觉得那位是个不近人情不讲情面的。”汝宁长公主抚了抚她的手,“娇娇,你瞧这一座姑娘,哪个适合你元彰表哥呀?”   “您瞧雁卿如何?如今我已出嫁,希望她也能寻个好归宿。”   “就知道你这机灵鬼会打这个算盘。”   令狐娇被汝宁长公主弹了一指头嘻嘻笑道,“您自个儿若不中意,娇娇也没办法啊。”   虞雁卿见汝宁长公主扫来一眼,面色虽喜但仍是及时地低下了头。   “嗯。”汝宁长公主若有所思道,“虞家丫头也是个好的。诶,你可知,原先我可是想让你和元彰凑成堆,毕竟你们也是打小就相识了,可惜你家老头子不肯呀。”   令狐娇一愣,居然还有这内情?她倒是不知。她从来只将曹元彰当做表哥,从未生过旁的心思。   “本以为你是要入宫为后的人,没想到最后倒成全了萧衍之。呵呵,怕是那老家伙也没想到吧。”汝宁长公主哂笑了一声,“原本我还担心你这一嫁也不知是好是歹,如今瞧来还算是个不错的。”   “只是瞧你这模样,出了嫁倒是与在家里那会儿没什么变化。”汝宁长公主老了后眼神也有些不好使,“还是这般稚嫩,似没张开的丫头。”   恰在这时,在内堂换过衣衫喝过定神茶,收拾了一番的桓梓玉几个走了出来,与相熟之人寒暄过后便直奔汝宁长公主这儿。   “三丫头,今个儿你受惊啦,怎么不多休息休息,不出来也不打紧。”汝宁长公主跟桓三也颇是投缘,觉着她的性格秉性颇似她年轻的时候,直爽泼辣。   “也多亏侯爷相救及时,这才捡了条命。向前未见过侯爷身手,今儿只觉如天神下凡。只见一道人影破空而来,我就被他单手隔着帘子拉了出来,真是好险。宋瑜和蓉儿可都看傻了呢。”桓三拍了拍胸脯,眼睛却是盯着令狐娇,似含挑衅。   桓三设计这出本是为那曹元彰,谁曾想马匹一惊之下竟疯狂若此,差点儿累到了自家性命,幸亏遇见了齐穆侯......   令狐娇只觉得听了不舒服,却怎么也不明白她这抹挑衅是从何而来。   “你呀,刚从鬼门关回来倒说上段子了。”汝宁长公主听了直乐,觉得有些口渴,便想伸手去小桌上拿。   令狐娇离得最近,忙道我来吧,便拿了杯盏。可那执杯的右手本就有些酥麻,等递到汝宁长公主面前时就有些不稳了。   眼见那茶水要倾泼向汝宁长公主的衣裙,令狐娇干脆倒转向自己,顿时打湿了衣袖。   这露出的一节皓腕眼见便红了起来,汝宁长公主忙将她的袖子翻了上来,高声道:“来人!”   桓梓玉便被这瞬间的变故惊了惊,但随即她却眼尖地瞧见了什么,立马靠前仔细看了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道:“你竟然还是完璧之身?”   她这一声虽不大,但在座的都是耳尖的,更何况方才都是时时刻刻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哪能没听见?   汝宁长公主瞪了桓三一眼,让她不许张扬。她自然也是瞧见了,但这事决不能被证实了,不然便会毁了娇娇清誉:“你个糊涂的,刚刚在府门前受了惊,这会儿连眼神也不好使了?”   这回桓三可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过震惊了。   这才出了泼茶的事,居然又冒出了齐穆侯夫人还是处子的消息。虽说桓梓玉素来和齐穆侯夫人不对付,但看她神色倒不似作伪,在座的女客不禁面面相觑。   汝宁长公主让人扶着令狐娇进了里屋。   这事儿还没过一会儿,便见不远处的颀硕身影疾步而来,不是齐穆侯又是何人?   萧烬瞧见躺在床上一脸不知所措的令狐娇,眸色遽冷,忽然觉得胸闷。   这时下人递来一条冷敷毛巾,萧烬接过便将她被烫伤的手腕包扎了个结实。   见萧烬一把抱起了娇娇,曹元彰忙道:“陛下得知此事,遣派了宫内御医前来,让他瞧过再走吧。”   萧烬淡淡道:“不用,侯府有的是名医。”   曹元彰微微张了张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人抱出门。   ******   令狐娇心下惴惴,倒不是因为这烫伤有多疼,而是因为萧烬的脸色很难看。   “侯爷......”这可不是她的错,还不都是因为昨夜太用力,今天手才会这么酸软......   萧烬恍若未闻,只是握了她那刚涂上透明药膏的手腕来瞧。其上一点朱砂,在那嫩白的藕臂上越发娇艳欲滴,分外刺眼。   气氛明显有些僵硬,令狐娇再不敢出声了。   晚膳时分,因她的手伤了,只能由丫鬟喂着吃。而令狐娇瞧着这变着花样进补的七十二道菜肴,目瞪口呆。   喂猪都不是这么喂的吧。   萧烬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让她吃,而且要敞开了肚皮吃,吃到他满意为止。   那丫鬟瞧着这架势手心直冒汗,喂到一半筷子没拿稳,全散在了令狐娇的绣裙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令狐娇咳了咳,赶在萧烬开口前道:“你下去吧。”随即见萧烬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便鼓着腮帮子道,“我自己可以吃,不还有一只手么?”   她都多少年没让人喂过饭了,吃得她浑身不自在。   萧烬不置可否道:“坐过来。”   她赶紧摇了摇头。   “嗯?”   令狐娇马上便挪到了他身边。   萧烬手上动作看似缓慢而稳定。   然而令狐娇却是默默流泪,她想自己的的这颗后槽牙可能已经见血了......      ☆、夜宴(一)   丹陛宫。   十八根盘龙云縭柱腾云鼎立,寒风透过缝隙吹拂帘幔,越发显得整座大殿空旷无比。案前静静地坐着一人,面目隐在阴影中,叫人瞧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殿内的侍女早已鱼贯退去,只余下一个手拿拂尘的肥胖身影弯腰垂头,侍立在旁。   “陛下,这药还是得趁热喝,您这伤寒还不曾大好,奴才再为您添件衣衫吧。”徐喜瞅了瞅上位,探声道。   司马元显恍若未闻,手上的朱笔犹自停在半空,那笔尖滴落的墨迹早已在帛书上沁开了一团血晕,煞是触目。   良久,徐喜才听到上头传来略带嘶哑的低声:“你说,为何她仍是处子之身......”   徐喜抹了抹汗,根本不敢接这话,还好司马元显似乎只是喃喃自问。   “她果真遵守了承诺,没有背弃朕......朕的娇娇始终是念着朕的,她一定是苦苦挣扎才保全的清白!”司马元显面露痛苦之色,“之前她自毁了容颜不愿出嫁,朕不曾援手,伤了她的心,朕怎么忍心让她再在那人身边呆着,再伤了她......”   徐喜吓得双腿一颤,立马环顾四周,生怕就有齐穆侯的耳目听到。   “陛下慎言呐......令狐小姐如今已经是齐穆侯夫人了,陛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念着她了啊......” 徐喜真是怕皇上一时冲动作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若激怒了齐穆侯,哪儿还有上次那么便宜的事。   一听到齐穆侯三个字,司马元显明显狂躁了起来,案上的书简顿时被他扫落在地。帝位之妨,夺妻之恨,单单一个耻辱都不足以道尽,那简直刻骨铭心的滔天恨意!   司马元显浑身冰凉,决不能就这样让他得到娇娇!   令狐娇......从来都是他司马元显的!   徐喜急得团团转,却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打消了主子的念头。   “没有娇娇,这大殿都冷清了许多。”司马元显渐渐松了攥紧的掌心,似有些怀念,“朕有多久没听见她清脆的笑声了......”   “陛下今晚便可以瞧见了。”徐喜小意安慰道。   “嗯......”司马元显慢慢舒展眉头,“是啊,今晚。”   ******   内命妇参赴宫宴需按品着妆,虽是穿戴得沉甸甸,却是无上殊荣,这份苦吃得也算值了。   令狐娇却是叫苦不迭。这一身冗繁的命妇装一压下来,简直不亚于她之前那身嫁衣。她本就身量娇小,还不曾长开,这会儿便连迈个步子都难。多亏萧烬一路明里暗里扶着她,才不曾出了丑。   可怎么瞧他的神色都像是在笑呢。   令狐娇微微鼓了鼓腮帮,便上了内轿。   过了一会儿,令狐娇觉得这不像是前往内宴的路,本有些困乏的她微微醒神,瞧了眼颇有些眼生的公公,不禁出声问道:“公公,这是走错道了吧。”   “回夫人话,这是陛下的吩咐,他正等着您呢。”安公公点头哈腰道。   令狐娇眼眸一转,忽然忆起了什么,便拂了轿帘,点了点头道:“也好,我便去看望皇帝哥哥。”   良久,却不见到了丹陛宫,她眉心微蹙,掀开轿帘,远远地看见滢滢波光美轮美奂,一座虹桥衔天而接,朵朵娇荷四季不败,正是宫中奇景,望月湖。   这里她自然是不陌生的。   顷刻,轿子落定,安公公掀了帘子恭谨道:“夫人请下轿吧。”   令狐娇站定。只见不远处有一艘小船停泊靠岸,船头上站着的人正是徐喜。   “小喜子,这才多久,你这一身肉倒似乎小了一圈儿。”令狐娇诧异道,“莫不是你真去求了王太医给你开了减肥药?”   这宫里敢叫他小喜子的也就只有这一位了。   徐喜满脸苦笑道:“奴才哪儿请得动王太医?是陛下久病未愈,诶,把奴才愁得饭也吃不香,觉也吃不好。”   令狐娇大吃一惊:“皇帝哥哥病了?”   徐喜叹了口气,只是指着舱内:“夫人自己进去瞧一瞧吧,陛下见了你定会高兴的。”   令狐娇甫一入舱,便瞧见司马元显正握拳掩咳,面色苍白,正是病中模样,不由走到他跟前急道:“都病成这般了,太医院是吃白饭的么?”   徐喜忙道:“哪儿是太医不尽心,而是陛下......不肯吃药啊。”   “闭嘴!”司马元显又重重咳了几声,待平复下来,却是一脸温柔地望着令狐娇,“娇娇,能瞧见你,朕的病就好了大半了,你不要担心。”   “药呢?”令狐娇瞪了他一眼,“病了还是得吃药啊,娇娇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哪能看几眼就能治病的?”   徐喜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玉碗来,碗里还冒着丝丝热气。   令狐娇接过玉碗,先是用小勺尝了一口试温,却苦得小脸微皱。   “徐喜,蜜饯。”司马元显赶忙道。   徐喜紧接着捧了攒盒过来,令狐娇赶紧捡了一枚含在嘴里,却是含混不清道:“你得先把药喝了。”随即便将药喂到他的嘴边。   这情景何等熟悉。往昔他不吃药,娇娇便也是这般喂的。她虽畏苦,却愿为了他尝药。   司马元显瞧着她的脸,便连入嘴的苦药都觉得香甜起来。   徐喜在心里感叹了一声,也只有令狐小姐才能让陛下重露笑颜了。也是亏得二人儿时的机缘。连陛下的亲娘都不见得让陛下这般敛性平和下来。   不一会儿一碗药已见底。   令狐娇赶忙也捡了枚塞进他的嘴里。   司马元显的心便似化了般:“娇娇,若让你就这般天天陪着我,你可愿意?”不知不觉,他连朕字都舍了。   令狐娇娇俏一笑:“自然是愿意的。”她在侯府天天闷着都快闷出病了。   “当真?”司马元显面露欢喜。   “可是......”令狐娇随即眉头紧皱,“娇娇已经嫁人了,侯爷才不会允许我天天出府。”一想起萧烬那副表情,令狐娇顿觉不靠谱。   “娇娇不怕,总有一天,只有朕和你一处,再没有旁人敢干扰。”司马元显脸色阴沉,又是一阵咳嗽。   令狐娇却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但见他咳得厉害,不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却不防猛然被他捉了双手。她不由吓了一跳,却正撞进他渐起血丝的阴鸷双眼......   令狐娇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徐喜早已不见了人影,船头空荡荡的,湖风一吹,船帐微微飘曳,一片波光粼粼。   不知不觉,小船竟驶到了湖中心。   “皇帝哥哥......”   令狐娇本能地觉察到不妙,想挣脱司马元显的禁锢,不防一个用力撕裂了袖口,正露出右手一截皓腕。   正中那一颗守宫砂,恰是娇艳欲滴。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求包养~~O(∩_∩)O~   ☆、夜宴(二)   宫宴诸人悉数入座,莫不正襟,享用琼觞。   开幕的管乐丝弦悠扬升起,袅娜歌姬身子曼妙,不知不觉过了小半个时辰,却是不见皇上到来。   就在众人渐渐有些起疑时,只见御前总管徐公公忙不迭地赶来宣告:“陛下龙体不适,诸位不用拘束,请尽情欢饮吧。”   萧烬的位置在御座下首第一位,其他三公九卿自然不敢与之争。徐喜离得甚近,眼神分毫不敢偏视,只待话毕便匆匆离去。可谁想这时齐穆侯偏偏开了口:“本侯的夫人为何这时还不曾来?”   徐喜本就心虚,见了齐穆侯更是发憷,只凭借多年老道的功力硬着头皮道:“夫人是被令狐老太妃请去叙旧了,过会儿便回席。”   “哦?怎先前不知会一声,倒叫本侯多心了。”萧烬把玩酒樽,淡淡地睨其一眼,不咸不淡道。   徐喜却似听出了些许机锋,脑门汗流雨注也顾不得擦,忙弓腰道:“侯爷若挂念夫人,杂家这就去太妃那儿接人。”   萧烬轻晃琼浆,淡淡道:“不必了。”   徐喜心头一松。   “本侯与公公一道去。也可顺便看望陛下龙体。”   徐喜的后背顿时整个儿浸透。   齐穆侯步子极快,徐喜便是想拖延也寻不到机会。一行人到了文元宫,差点儿没将令狐老太妃吓得旧疾复发。这齐穆侯来这儿是为何?   徐喜赶忙将来意说明,暗中却频频示意老太妃。   这关乎到自己侄女,令狐老太妃觉出端倪,当然不买他的帐:“本宫何曾见过娇娇?要叙也是等到宴会散后去请,哪里会这般匆忙?徐喜,难道要欺我这老太婆老眼昏花不成?”   徐喜差点儿没吓趴下,微胖的身躯仔细瞧都有些发抖了。   “徐公公,你可要给本侯一个交代?”萧烬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微一抬手,身后一个亲兵马上便上前贴耳,道是那安公公已投了井,不一会儿人便迅速退走了。   “既然公公交不出本侯的夫人,那本侯也只有自己找上一找了。”萧烬眸色转厉,玄色身影极快地消失在文元宫。   徐喜压根来不及阻拦,欲喊出的话只得卡在喉咙口。   这可如何是好?!   ******   “娇娇......娇娇......”司马元显心头躁动,早已意乱情迷。衣袖撕裂之声放佛瞬间挑动了那根神经,使他再无顾忌。转瞬便将咫尺娇躯压在了身下,将她两手束压在头顶,迅速扯开了她的衣襟,露出一抹朱红的小衣。   司马元显一夕突变简直让令狐娇骇得说不出话来。那血红的眼睛,狰狞的面目,粗喘的气息无一不感到陌生得可怕,令狐娇双手受掣,慌忙叫喊:“皇帝哥哥,快放了我!......”   “你不是说,要与朕永远在一起?”司马元显在那细嫩的勃颈上轻轻吮咬,呼吸声愈发粗重起来,“娇娇,给朕!”   “不!不行!”令狐娇完全没想到他会变得如此丧失理智。   她的瞳孔蓦地放大,猛地偏头咬住了他的胳膊。   司马元显吃痛一声,手上微松。趁此之际,令狐娇立马撤出一只手腕拔了头上簪子,猛地扎入了他的腰间。   司马元显还未及回神,双眼一翻,顿时便从她身上翻滚了下去,不省人事。   令狐娇大口呼吸着,脸上满是汗珠滚落。手一松,簪子落地发出一声脆响,手指尚在微颤。她双眼望着舱顶,喃喃道:“千万别怪我,是你逾矩了......”   “快看,湖中有船!齐穆侯有令,宫内上下全都要搜,快上去!”片刻,望月湖两岸排满了举着火炬的黑甲卫士,瞬间将幽蓝的望月湖泊映成诡异的深红。   迷迷糊糊间她似听见岸上呼叫,顿时一惊,待听得齐穆侯二字,赶忙爬起身来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拖起虚脱的步子,透过小窗隐隐约约见火光林立,全是兵甲。   令狐娇睁大眼睛,想瞧清岸上之人是否真是他。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碎裂残破的衣衫,脸色顿时发僵。   又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司马元显,她咽了口唾沫,推他下水想也不用想,还是自己来吧。   忽如其来的落水声顿时引起了兵士的注意,眼尖的只看见一抹红衣飘忽不见,赶紧加快了撑浆划船的速度,若那是侯夫人,他们纵有一千颗脑袋也保不住了!   “船上何人?!”   见无人答话,加上那船上无灯,显得越发阴森诡异,兵士只能将船开得更近些确认。   等他们将船桨撑到了司马元显的船上,他们才惊恐地面面相觑。   “啊,是陛下......”   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司马元显醒得倒快,梦呓般叫出了声:“娇娇......”   船上所有兵士顿时跪倒,声呼万岁。   醒过来的司马元显一听说有人落水,吓得连忙跑到船尾,哪里还能见到丝毫人影。   他失魂落魄地盯着湖面,“快......”把人给朕捞上来!司马元显身躯一震,刚刚张开的嘴又渐渐合上了。   “咦,船上有件女子的红衣......”方才抢先跳到船头的兵士扫了一眼大开的舱门惊讶道。   方才他们正是瞧见了红衣落水......难道真是侯夫人?要知道侯夫人今晚正着了件红衣。   司马元显一惊,佯作镇定,怒道:“大胆!”   此时数艘船已快要漂到岸边,突闻一声女子的呼救声,兵士们马上警戒起来,围了上去,只见一棵树后正是一名落水的红衣女子半隐身躯,瑟瑟发抖。   女子衣衫尽湿紧勒腰身,兵士们哪里还敢瞧,纷纷垂头跪地,响起一片整齐的兵戈呛啷声。   司马元显面如死灰,一步一步走到她的对面,就像走在灰飞烟灭的刀尖。   却见那女子盈盈拜倒,一脸惊惶。   “陛下,我不是故意的——”      ☆、夜宴(三)   听见这有些陌生的女子声音,司马元显一颗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可乍见这一张脸,他仍是吓了一跳。   因这一张脸,竟有六分与令狐娇相似。   “你是......”司马元显心神陡转,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有些辨认不出。   那女子一双惊惶如鹿的盈盈水眸定定地瞧着司马元显,半晌咬了咬唇道:“陛下,你难道是不想认兰芝么?”   司马元显这才恍然,原来是娇娇的二姐令狐兰芝。   眼下瞧这光景,不管她是如何出现在这儿的,可给他解了围却是事实。   司马元显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忽然摆了摆手道:“你们全都退下!”   ******   “桓司马,您今个儿怎么心不在焉?”南楚霖轻嗅美酒,如嗅兰香,随即慢慢饮尽,似笑非笑地瞧着桓衡。   “南尚书倒是好兴致。”桓衡摸了摸颌下三寸黑色短须,老神在在道,“到了现在还悠然自得,也不怕天塌个窟窿。”   “这有何怕?”南楚霖朗笑了一声,眼梢轻挑,“即便是塌了,自有高个儿顶着,又有在下何干?”   “你既心宽若此,南兄想来无甚遗憾了。”桓衡不动声色,却见他渐渐起身,略整冠服,不禁诧异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南楚霖摆了摆衣袖,轻笑道:“正是要去宽宽心,不叫天塌下来。”   九曲回廊深深,殿宇斗拱飞梁,白衣临风,携壶执觞,轻履信步,且饮且行,走的曲径通幽道儿,遇的,自然是红衣艳尸鬼。   “好酒。”南楚霖又是一饮而尽,“若不是好酒,又怎会催人入此梦?”他偏首瞧了角落女子几眼,微微笑道,“侯夫人倒也是雅兴的很,大半夜竟来到此处游湖。”   令狐娇奄奄一息地爬上岸后,没想到竟然撞见了人,还是一个形状不羁的白衣男子,当真不知道是谁吓唬谁了。   “咦,夫人好像湿了衣衫?”南楚霖慢慢走近,微带酒气,将手上玉壶酒盅扔到地上,忙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背上。   令狐娇衣衫不整,本是趴伏在地不敢起身,得了这么一件衣裳自然喜露眉梢,也不计较是谁的,当下便紧紧裹紧了爬起身来。   仔细一瞧,面前之人竟是颇为熟悉,这不是尚书令南楚霖南大人么?   因着之前虞雁卿对他颇为倾慕,她自然是熟知的。   令狐娇尴尬地笑了一声:“南大人也是好兴致啊。”   南楚霖却似醉了般直接坐在了岸边的泥淖上,撑了撑额头,喃喃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见他好像根本无视了自己,令狐娇这才惊觉这人是醉了,暗暗呼了声万幸,不然就自己这般模样被传扬了出去,真的是没法见人了。   “这东门了无人迹,是个饮酒赏月的好去处,我该当去才是......”南楚霖喃喃道,半晌却没了下午,细瞧竟是睡了过去。   令狐娇实在拿不准他是真醉还是装醉,但这话无异于是雪中送炭,忙感激地道了声谢,便匆匆往东门离去。   片刻,他悠悠睁开了眼,继续念叨着:“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令狐娇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向前走着,眼见那座狰狞如兽的宫门露出一角时,周围忽然火光大盛,鳞甲兵戈之声不绝于耳,吓得她赶紧贴紧了宫墙,小心张望。   直到列队黑甲兵士里出现了那个披着火红披风的玄衣男子,令狐娇浑身一颤,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声哭喊:“萧烬!”   本是背对她的男子瞬间回头,身形一动,行如鬼魅,在众的兵士竟无一人瞧清。   令狐娇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嗅着那甘松的气味,苦苦维持的那根心弦瞬间崩塌,两眼一闭,竟是晕了过去。   萧烬眼眸一深,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轻声道:“你终于还是叫出了我的名字。”   ******   一阵天旋地转后又开始颠颠簸簸,迷迷糊糊间,令狐娇感觉到有人在轻抚自己的发顶,靠着那处温暖结实的胸膛,不知为何,竟慢慢流出眼泪,鼻子一抽一抽地哽咽起来。   渐渐地越哭越大声,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好似要将这说不尽的委屈通通哭出来,将以后的泪都提前哭干。   很快,萧烬便觉得自己的衣衫被哭得湿透。   他没有出声,一双冷眸却亮得出奇。他只是任由她哭,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发顶。   萧烬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哭完了?”   令狐娇仍是抽噎不已。   “做本侯的夫人,不能遇见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那声音低沉平淡依然,可令狐娇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她惊得目瞪口呆,他竟还觉得这是小事?!难道她真的丢了名节失了清白才算事大?   “为何跳水?”萧烬眸色疏冷,“便被抓了现行又如何?你是本侯的夫人,除了我,谁会动你,谁敢动你?”愚蠢!这么深的湖也敢往下跳!   “我......”令狐娇顿时吓得止住了抽噎。   他将她裹身的白袍扯了开,手指重重地揉上那道道青紫淤痕上,眸中戾气闪逝,面色仍是冷淡:“似你这般毫无防备心,吃亏就是活该。哭有什么用?别人予你十道伤口,你当百倍奉还。”   她差点儿忘记了肌肤传来的痛感,脑子里不由想起当这些伤痕奉还在司马元显身上的画面......   顿时有些风中凌乱。   “侯爷......”令狐娇艰难地道,“这样真的好吗?皇帝哥哥......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一定是的,他病的不轻......”   “傻子,到现在你还替他着想?”萧烬眸色一沉,又是毫不手软地捏了捏她颊腮软肉,“本侯迄今斩杀了无数敌人,他们在本侯身上留下一道疮疤,本侯却留下了他们的命。你若今晚运气稍差一分,便会送了小命,本侯想救你都不得。”   说罢,萧烬这才不经意问起:“这件袍子是谁的?”   竟有人比他先一步找到了人。   令狐娇愣了愣,半晌慢吞吞道:“是南大人......”   “不过他喝醉了!”   “嗯?”   “所以......应该不会记得见过我。”令狐娇小意道。   “嗯,怕是假醉,不然以你的脑力,又怎会从东门出?”萧烬淡淡道。   令狐娇:“......”      ☆、嫁谋   “还请姨娘留步,夫人准备歇息了。”海棠守在门外,瞧见盛装而来的年轻丽人,不由皱起眉来,俯首请礼道。   “怎么,夫人病了,我连见一面都不成?”雪溪扶了扶发髻新簪都步摇,微微一笑,眼神却带了丝不耐,比之当丫鬟时的气质更锐利三分。   海棠本想再阻,却听得屋内传来一声:“放她进来吧。”   令狐娇歪在床上,正对着盛满汤汁的药碗一脸苦哈哈,正巧有人来探,她还巴不得呢。   待她走近,令狐娇慢声道:“唔,你今日能出来了?”   雪溪将欲开口,听了这句,不禁嘴角一抽,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侯爷禁了她一个月足,今天刚好日满,这不明摆着是要给她下马威!   令狐娇瞧她神色有异,思忖着难道是她误听了传言,侯爷不曾禁她的足?   “夫人好记性,雪溪今天将好能出门,听闻夫人得了风寒便来看看。”她面上略带笑容,眼里却并无笑意,令狐娇虽粗枝大叶,却是观察敏锐。见她一脸怨愤,难不成是因为侯爷最近冷落了她?   她摆了摆手道:“你的来意我知晓了,放心,这事我会为你安排的。”   雪溪顿时吓了一跳,她知道什么了?   “我会尽量劝说侯爷多去你那儿走动,反正我这两日也是身子不适。”令狐娇捂着嘴轻咳道。   听了这话,她惊愣的神色竟慢慢冷凝下来,“夫人这是在施舍于我?”   令狐娇神色迷茫:“有什么不对?”得到萧烬的宠爱不是她们期望的么?她这般安排已经是大妇典范了,还有什么不满?   雪溪却是冷笑了一声:“真不知侯爷怎么会宠你这么些时日,真是蠢笨的可以。”   令狐娇笑意渐淡,居然说她蠢笨!她复瞧了她两眼,脸上渐露恼色:“你要说什么?”   “你真以为嫁入了侯府就是候夫人了?谁都知道侯爷与令狐氏势同水火,你能稳坐多久呢?”这些时日眼见着令狐娇得意,侯爷又前所未有地斥责了自己,雪溪早就忍耐不住了,这才一出了禁便赶来了这儿。她忽地诡谲一笑,“我来这儿只想告知你一声,离你下堂的日子不远了。”因为那人,就快要回来了。   “你什么意思?”令狐娇神色一怔。   忽闻外头禀道侯爷来了,雪溪这才变换了面色,恭敬地退身下去。   令狐娇揉了揉拇指,按下复杂心绪,重新歪靠床头,再不去想她那最后一句话。那本就与她无关,何必庸人自扰,她还求之不得。   只是这始终隔着一层纱的感觉总归令人挠心。   “她同你说了什么?”   “......嗯?”令狐娇半晌才回神,“哦,就是来探病的。”   萧烬瞧了她一眼道:“怎么不喝药?”   令狐娇这才想起来,小脸立马便皱巴起来:“这是哪个庸医开的药,竟然这么苦,是人喝的吗!”   “庸医?”萧烬冷峻的脸上竟流露些许笑意,“将你的脸医治痊愈的人也算是庸医,嗯?”   “什......什么?!”她顿时心虚得一塌糊涂,原来那件事他竟是知道的......   萧烬忽然捏住了她小巧的下颌,将这张脸瞧了个仔细:“看来本侯的军医医术还算不错,一点疤都没留下。”   “......”令狐娇连忙将脸埋进了被窝,再也不敢探出头来。   萧烬神色渐渐柔和下来,隔着被子轻轻抚了抚她毛茸茸的发顶。   ******   “你可确定,侯爷这会儿已去了军营?”   药浴喷薄的热气熏湿了她娇润的面庞,发丝偶有垂落,她却懒得撩拨,似寐非寐。   “是。侯爷自下了朝便去了,估计会如以往至傍晚才归。”海棠半跪在浴池沿上,提着小木桶,“主子,奴婢在为你加些药汤吧。”可细瞧之下,却见她的手有些微抖。   “也好。”令狐娇轻咳了一声,“没想到这风寒来势汹汹,不然现在,早就应该动身了......”   “主子,难道真的要......”海棠的呼吸急促起来,咽了口唾沫,一不小心手中的小木桶便滑落进了池子。   令狐娇登时被溅了一脸:“......”   “东西可备好了?”令狐娇抹了抹脸,眨了眨眼道,“紧张什么?你知道的,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海棠面色发苦,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令狐娇缓缓吐了口气:“你也知道,他同意将我嫁入侯府的用意。”   自赐婚那日,她的爹爹便已将话剖了个明白。   儿时只觉他对自己虽溺爱,却总觉得隔了一层疏离之感,想来是他位高权重,精于绸缪,已习惯如此了吧。   “我曾与他立约,一年之内,若齐穆侯亡,我便重获自由,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再不用受任何束缚。”   ******   “缨空已去了几日?”萧烬批阅军务,间或抬了抬眼,不经意问道。   游方轻摇羽扇:“已有三日。你若真接了她回来——”他轻笑一声,“真想瞧你那后院起火的模样。”   萧烬停了笔墨,却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怕是要叫你失望了。”   游方眼尖地瞧见那袖口蹩脚的针线,眉宇微微惊诧:“你府上绣娘换人了?这手艺......还真是令人目不忍视。”   他掩唇轻咳一声:“是她的手艺。”   游方按捺下惊讶,若有所思道:“你莫不是真对那位上了心?要知道——”   “报!侯爷,令狐太傅领着一干重臣逼营而来,已在营门外!”   “什么?”游方正想说令狐一族皆非善类,没想到令狐老贼便杀来了,倒叫他半晌语噎。   萧烬淡然自若,面色如常,手下笔走龙蛇不辍,将纸张略抖,待墨迹稍干,才抬头问道:“什么名目?”若无正当名目,令狐赋岂敢闯营?   “太傅挟了圣旨,说......侯爷与北齐暗通曲款,互相勾连,行悖主卖国之事,前来搜营!”   ******   海棠顿时膛目结舌,呐呐道:“这么说,主子本就没打算呆在侯府......”   “纵然不是我想离开,这儿也是呆不长久。”令狐娇深吸了口气,又想到昨日她那句下堂之言,心中猛然一悸,轻声道,“这侯夫人的位置就是个烫手山芋。总有一天,不是齐穆侯被诛,便是令狐氏垮。”   “那夜之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司马元显的安排,却不曾言明,竟然连我也谋算了进去。他用心良苦,一心想送我入宫,竟想让我与他做实,再逃不脱那牢笼。”   海棠后怕道:“还好有二小姐解围。”   “二姐既然有这个心思,我当然要成全她。我让她候在那儿许久,也算没白费了功夫。”令狐娇呼了口气,缓缓从浴池里起身,“从小他便对我百般限制。从来嘴上应允,事后却总能以各种手段消了我的念头。时间一久,我自然要多留一后手。令狐氏之女不止我一个,左右都要挑选,自然要挑一个最合适的。而我,却是极不愿的。”   ******   两旁所列将士皆磨刀霍霍,眼神不忿,似在电光火石间便能将令狐赋撕成碎片。   萧烬微微抬手,按捺下将士躁动,淡声:“不知道陛下是从何处听来的传闻,竟疑了本侯?若没有交代,岂不寒了一众将士的心?”   令狐赋喝着营中寡淡的茶水,却是眉头未皱:“若搜查无果,老夫自当上请陛下,对齐穆侯恩勉抚恤。”   “便等着太傅的好消息。”萧烬位于上首,落落大方,对这剑拔弩张之势竟似浑不在意。   忽然有人破帐而入,随即拜倒:“回禀太傅,侯爷,微臣并未在营中搜到。不过想来那份密函必定是贴身所藏,侯爷可否让微臣近身搜查?”   “你个老贼秃,还敢蹬鼻子上脸!侯爷也是尔等能搜身的?!”费无介早瞧着这一帮子文绉绉的大臣不顺眼了,马上便破口大骂起来,韩青在旁忙扯了一记,他仍是自顾自什么脏话荤话都敢当庭骂,直将这一干人骂得颜色皆变。   萧烬等他骂得尽兴,冷眸一扫,他这才悻悻住了嘴。   “本侯行事无愧君国,便让你搜搜有何不可?”萧烬淡淡道,“不过若是搜不出什么,大人这颗脑袋,便留在此地吧。”   “齐穆侯——”那名大臣望着座上之人,登时冷汗直流。可左前方暗中扫来的眼神更令他心惊胆战,只得咬着牙上前。   “请齐穆侯宽衣。”   萧烬微一皱眉,瞧着这一身令狐娇亲手缝制的新衣,脑中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心上竟有些微微凉意。   只见那名大臣惊讶道:“没想到侯爷的衣衫做工如此不缜。”   “咦,这袖口好似缝了什么?来人,上刀!”   ******   令狐娇揉了揉眉心:“他交代你的那件事。你可做得万全了?”   海棠忙道:“主子放心。”   她眨了眨眼睛,轻笑出声:“那便好。想来不出半日光景,也便有结果了。”   “只是主子,你这般擅自篡改......老爷定会气跳了脚,于你何益?”海棠心下惴惴,生怕惹火烧身。   “若是助他成功,届时局势全然倒向他这一面,他定不会履诺。”令狐娇对自家老爹的行事风格一清二楚,“相反,留得齐穆侯,他才会自顾不暇。”   “那时,他怎顾得上我?”   “那侯爷......”   “我若消失不见,他想来定会放任自流,哪里还会管咱们的行踪?”   “可奴婢瞧侯爷这些日子对您可是颇为上心,哪里是无情无义?”   令狐娇两睫微颤,良久只是轻叹:“海棠,若换了是你,你可敢信?”   ******   “侯爷,这封密信你作何解释?若非通敌罪证,怎会如此贴身收藏?”那名大臣虽是义正言辞,可是脸上的大喜之色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他大舒了口气,总算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儿了。   “刘大人,还不快念念这信中所写,好教众人知晓。”直到此刻,令狐赋那不温不火的老脸上才隐隐透了丝笑意。   萧烬薄唇微抿,半垂眼睑,冷峻面目仍不辨喜怒,淡淡话语却带了一丝冷意,看向他的眼神 锋锐如刀,直将那刘大人吓得差点儿跪下,“本侯也很想知道,这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刘大人两股战战,眼神终于飘到纸上,颤不成声地念道:“天香乳鸽,八宝全鸭,喜鹊登梅,红烧赤贝......”   令狐赋登时色变,将手中杯盏掷于他脚下,砰然碎裂,吓得刘大人顿时回神:“这......这是......”他不由咽了口唾沫。   萧烬冷峻神色忽的柔和下来。   他看了一眼面带怒意的令狐赋,微微挑眉,似笑非笑:“这是夫人最爱吃的菜肴,难道岳父大人竟不记得了?”   ******   令狐娇轻轻抚着花盆里开得正茂的翠绿凤尾,只是这边上竹枝却是新被折了。   “海棠,再给它浇些水吧。不然日后,恐怕再照顾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衣辛揆   宫宴风波慢慢平息,官面上的说法是侯夫人迷了路,齐穆侯寻人心切下竟撞见了皇上与令狐兰芝密会游船。虽于司马元显面上不好看,但隔天便传出了封后的旨意,延续了令狐氏女入主后宫的惯例。   可就在这关头,宫内突然传来司马元显病危的消息,似病入肺腑,宫中太医每日轮番诊治,群力群策,拼命施为,才勉强吊得一口龙气,将养在后宫。眼见这新封的皇后能不能入主还是未知数。   主上式微,齐穆侯一人独揽,令狐桓氏,虞家魏家欲暂时摒弃前嫌,四手相连。可齐穆侯似对宫宴之事余怒未消,对朝纲大加整饬,排除异己极力打压,打得四家回手不及,也是够呛。   萧烬投桃报李,许了南家极大好处,生生又将四家局面拧转,隐隐分割两派。朝臣自顾不暇,只得纷纷观望,不敢出声。   可却闻风头正盛的萧府这两日却是出入频繁。戒备森严。   “凭你们的侦捕能力,过了两日居然连人影都瞧不见。本侯还留你们何用?”   “属下无能,请侯爷再多给一日时限,事后我等甘领受罚。”   “明日这个时候,本侯要见到夫人安然无恙地回来。”萧烬攒眉按揉,面上竟多了几分憔悴。   游方冷眼旁观,忽而有些了然了:“当初我以为你娶了她,不过是想掣肘令狐赋,给司马氏一个没脸。”   “纵观她行事作风,还料是个天真无邪的,没想到,竟也聪明了一回,连你都算计了。”游方揶揄道,“你如今竟真的对她不舍了?”   萧烬微微抬眸,捏着杯盏,轻轻摇晃着杯中琼浆,淡淡道,“你可知,为何令狐赋一心想让她做皇后?”   ******   颠簸疾驰的马车中,令狐娇幽幽转醒,可双眼却是一片漆黑。   她心下一惊,动了动双手双脚,全都已经被绳子捆上。方才出了府门,拐过后巷,连一个照面都还没打上就被偷袭了一记,两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果然是这一出老套戏码,可对方为什么要绑架自己?若是索贿还好说,若是劫色......令狐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立即小声唤道:“海棠,你在么?”   等了良久未听见回声,令狐娇心头一凉,莫不是出了事?   正待她欲开口向车外虚张声势一番,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声马嘶,令狐娇的脑袋立马变磕上了车厢,登时眼冒金星,疼得叫唤出声。   “来者何人?莫要挡道!”随车的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皆面露凶狠,警惕地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白衣人。   “放人。”那清冷的声音,放佛是从雪山之巅流泻而下的玉泉,沁然如玉,冷然如霜,让人心生舒爽,却不由感到一丝杀意。   他只一身素白衣衫,手持一管竹箫,清冷缥缈之极,却又素淡平凡之极,极易令人忽视他平凡的长相。   领头的黑衣人眼神锐利,早已注意到那白袍一角绣着竹枝。白衣竹箫,这般醒目的标志,若再认不出来便是蠢人。   “阁下便是竹剑辛揆?”黑衣头领心神一凛,蓦地提气凝神,全神戒备。便是他辛揆又如何,夫人的命令要紧!   他一个眼神示意,十几名黑衣人迅速结成方阵,将他团团围住,“我等与你无仇无怨,莫要纠缠。”   “既知,便放人,饶你们不死。”辛揆的面上无喜无悲,望着他们的神色却已如看着死人。   “好大的口气!”   只片刻,白衣黑影便战至一处。只见团团黑影包围之中,那一抹轻灵白衣翩然矫游,竹箫锋利如剑,所到之处,见血取命,毫无虚发。   虽只过了一瞬,令狐娇却觉得有如百年光景,正等得焦急万分,只觉强光刺眼,差点流出眼泪,好半晌才隐隐绰绰看到那墨发白衣,欢喜地叫出声来:“你可算来了!”   可他第一句话却差点浇熄了她的喜悦。   “你不该出府。”   ******   “这是第几波?”辛揆看着她道。   这处暂时栖身的破庙里横七竖八地躺了无数尸体,辛揆却在尸堆里生起火来,上头架着一口锅,锅里冒出蒸腾的热气,散发着浓香。   “第......”令狐娇掰着指头数着,眼神却瞟着锅里,心里抖了一抖,暗暗想着锅里莫不是人肉?   “第七。”他将汤碗递给她,“这两方人马,不是抓你,便是杀你。明天你必须回去。”   “不。”令狐娇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亦是斩钉截铁:“我护不了你。”   令狐娇不服气道:“你武功这么高,怎么护不了?”   “我不可能时时刻刻护你。”   “假如是你的妻子呢?”令狐娇滴溜溜地转着眼珠盯着他。   “你不是。”   令狐娇立即道:“那我做你的妻子,你不就能随时随地保护我了?”   “做梦。”   “......”   庙中的血腥尚未除去,混着碗中肉香,令狐娇额头抽动得厉害。   “吃不下去是么?”   辛揆添了一把柴,声音清冷无波:“跟着我,每日都要过这样的生活,你愿意?”   “所以我成亲那日,你没有来是么?”令狐娇忽然道。   辛揆不语。   “你果然是故意的!”令狐娇恶狠狠地瞪着他。   “外面的世界没你想的好,你不适合。”他顿了顿道,“这是第三件事了。”   “此后你我再不相欠。”   令狐娇立马委屈道:“你要将我丢下不管了?”   “明日我会将你送回。”   他就是这么固执冷硬,半点不肯心软。   令狐娇一时没了法子,苦着一张小脸慢吞吞道:“你还记得那时你深受重伤,是我救了你......”   “我已经为你做了三件事。”   “......不都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吗?”她努力地搜罗着话,“你看你平日里一个人行走多孤单,捎带上我你也不吃亏啊!”   那声音一惯清冷:“我从不带累赘。”   “......”   忽然庙门外一阵疾风吹来,柴火明灭,星子四溅,落了一些黑屑。   辛揆慢条斯理地搅着汤锅,不时在里边添加作料,恍若未觉。   “师兄,别来无恙啊。”   门外忽然站着一紫纱蒙面的年轻女子,眼波流转如烟霞,只瞧那双明眸,便觉明艳不可方物。   辛揆神色不动,未瞧她一眼:“何事?”   “师兄何必明知故问,这一路上咱们可是相伴许久了。”那女子轻笑一声道,“这人,你总该让出来了吧,不然子寅可不好交差。”   她虽这般说着,眼神却飘向令狐娇,心下却是发酸。她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能得到他这么多年精心维护。   若不是底下那帮人太蠢,连主子和丫头都分不清,如何能让令狐娇先被另一拨人劫走,令她错失良机?如今人已被他救下,真是棘手啊。   他终于盖上了锅盖:“这锅汤若因你失了味道,你要付出代价。”   黑衣女子唇角微掀,她的师兄还是这般......喜欢亲自下厨呐。   “好!”   白衣一动,瞬息不见,再瞧门口,哪还有黑衣人影。   令狐娇微微皱眉,对方不会还有后招吧。   辛揆一时三刻回不来,这破庙不是安全之所,还是先离开为妙。   可却是晚了一步。   从前从辛揆那儿学的保命三招全派不上用场,令狐娇瞧着庙门口站着的这一大波黑衣人,登时面色发僵。   ******      ☆、你到底是谁?   次日萧烬便得到消息,人在离军营不远的北邙山一带,他的人已经将对方截在半道。   “找到夫人了!”迎面而来的劲衣侍卫赶紧下马回禀道:“只在那些黑衣人身上搜出了令牌......”   萧烬淡扫一眼,便知是内宫司造,眉头微皱道:“此事不要声张。”随即勒紧缰绳,调转马首,沉声:“人在哪儿?”   侍卫退下,便见他身后正趴伏在马背上昏迷的人儿。   萧烬一把将人揽过,只见令狐娇一身泥泞,秀眉紧蹙,赶紧策马回营,拽了游方到帐内。   游方差点儿翻了轮椅,噎了一噎,便瞧见榻上正是久寻未果的令狐娇,顿时恍然。也不多废话,赶紧探脉施针,半晌只道了四字:“受惊过度。”   萧烬冷睨了他一眼:“半个时辰内本侯要见到她醒过来。”   游方摸了摸鼻子道:“不用半个时辰。只是要委屈下夫人了。”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黄色药瓶,掀了瓶盖,在令狐娇鼻下一晃。   令狐娇果然便醒了,顿时惊吓道:“什么东西?”   “夫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游方微微笑道。   令狐娇似有些惊魂未定,瞧了床前二人,脸色仍是一片苍白,眼神竟是微微慌乱。   “这里没你的事了。”萧烬淡淡地道。   游方会意,却是暗暗翻了个白眼。过河拆桥。   令狐娇瞅了一眼杵若门神,面无表情的萧烬,小心翼翼叫了声:“侯爷......”   “既然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萧烬突然开口,眼神莫名,只淡淡一扫,她便心头一跳。   “是那些人劫持了妾身,哪里是妾身想要离去?”她慌忙辩驳。   “哦,是么?”萧烬淡淡道。   她慌乱过后马上便道,“今日遭袭,妾身确实是受了惊,若侯爷无事,妾身想歇息了。”   萧烬哂笑一声,“既然夫人想歇息了,本侯便与夫人安置吧。”   她目光微闪:“妾身身子不适,恐怕伺候不好侯爷。”   萧烬却是揽过她纤细腰身:“这有何妨?你依着前日的模样便是了。”   令狐娇眼神微闪,呐呐道:“前日......”   “这便忘了?”萧烬淡淡道,“难道还用本侯教你?”   令狐娇额头沁汗,手心已是微微湿润,咬唇半晌,方才搭上他的玄衣领纹处。   萧烬却显不耐,蓦地将她翻覆身下,扯了胸前衣衫,猛然吻上她的唇。   令狐娇眸子慌乱,身子微僵,闪避之后只得慢慢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双大眼却不知该睁该闭,踌躇不定。   “怎的才过了两日便生疏了许多?”萧烬按压上那微微肿胀的红唇,眸光微动,修长手指微带凉意,划过那细嫩的胸脯,在心口上微微摩挲打圈儿。   令狐娇面上泛起红晕,眸子略带水光,手肘微屈,攥握手心。   帐外起风,白帘忽卷,灯火明灭之际,却见一道寒芒辉映那张铁面,覆下眸光冰冷,转眼已是擒住了那双纤纤细腕:“你要杀我?”   令狐娇眸光骤凝,出手尽是狠辣:“自然。你以为父亲为何会同意这门婚事?他让我要你的命!”   要他的命,那次便可动手,又何必等到今日?   “令狐赋?”萧烬啧了一声,“带走你的,是司马元显的人?”   “是。”   令狐娇眼神倏冷,不置可否。   “这么漏洞百出的把戏,你以为本侯会上当?愚蠢,本侯还不至被你一个妇人玩弄鼓掌。”萧烬讥诮笑道,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几息间便卸下其双臂。   “既然我杀不了你,你杀了我便是。”“令狐娇”满面痛楚,冷汗直冒,却是一声不哼,冷笑道,“我令狐氏没有贪生怕死的人。”   “口口声声的令狐氏,口口声声的妾身,你可知,她从来不会说这二字,派你来的人未免太大意了。”   萧烬一把捏住她的喉咙,指尖划过她心口无暇肌肤,上头却唯独少了颗红痣。   他眸光遽冷,定定地瞧着她这张脸,沉然冷声,“你究竟是谁?”   ******   “夫人。”   后园的姹紫嫣红中,一道单薄柔弱的身影缓缓行于其中。步履虽缓,却从容不迫;身姿纤纤,却丝毫不显柔曼,反倒有些遗世独立,落落萧索的意味。   “怎么样了?他......”女子青霜般的面容忽而变得温柔起来,寡淡的眉眼一想到那人,便鲜活了三分,“可信了?”   “夫人赎罪。自昨日起,便已经联系不上青奴了。”   “这样啊......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糊弄了他。”女子的声音虽轻,却似透着无穷的冷意,“若是直接杀了她,恐怕是不成。他若一直惦记着她该如何?”   “她还是会留在他的心上。”女子闻着花枝上含苞待放的清香,“我不喜欢他看着那个女子的眼神......那本来是属于我的。”   原本是想干脆要了她的命,不过现在,她改主意了。   “他身边只要有我一个就足够了,不是么?”   “既然她想和那个竹剑辛揆离开,那我们就帮她一把。”女子微微笑了笑,“让他们在一起,永远也别回来了。”   ******   这绑人手法倒是与昨日如出一辙,就是不知是要杀她还是如何了。令狐娇察觉有人靠近,连忙开口道:“到底想怎么样,给个痛快话!若真想要我的命,就别绑来绑去这么麻烦。”   “放心,不要你的命,只要......你把这个喝了。”   “什么东西!......”令狐娇只觉被人扒开了嘴灌下了一碗汤药,顿觉腹中火烧,随即便不醒人事。   待被摇醒,却又已身处在那间破庙。   “辛揆......”令狐娇顿时安心了不少。   “休息一下,等会儿我带你离开。”辛揆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   “可是......”她面上渐渐潮红,难耐地磨蹭着冰凉的草席,“好热......”   “辛揆......好热......”   他这才发觉她面上异样,皱了皱眉:“好厉害的媚药。”   对有修为的人来说,此药只要浸身冰水四个时辰便可。可是对像令狐娇这样的寻常人,若无立刻调和,便会留下伤残。   辛揆看着她潮红的面色,眼睫微垂,沉默不语,想起来数月前,那人找到自己所说的话。   ......   “老夫的女儿,贵为太傅之女,便不是母仪天下,也是勋贵之妻,荣华无尽。你不过一介江湖匹夫,又有什么资格亲近她?便叫她与你离开,难道,他要让她跟你一样,过这种刀光剑影,颠沛流离的日子?你若真心爱护她,便不该叫她受苦!”   “绝了妄念吧,莫再来见她了。”   ......   “辛揆......”令狐娇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放佛离他越近便会好受一些。不一会儿,她便攀上他的臂膀,将脸贴近了他......   ☆、媚药   萧烬放出这么多人搜寻令狐娇的下落,自是有散落在附近的。想找到那些人的踪迹,对辛揆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很快,那些暗卫便通知了萧烬前来。   “是你带走了她?”   看见那身白衣立于庙门,而门内便是他苦苦搜寻的妻,萧烬眼眸一深。   “她是自愿的。”   即便是在萧烬这般威势之下,辛揆仍是面色平常,声音清冷。   “她是本侯的妻。”萧烬难得如此审视一个人,越瞧越觉此人不简单。尽管他的朝廷中人,不涉江湖,却不代表他对江湖中事没有耳闻。   竹剑辛揆之名,他自是听过的。只是不知,他怎么会与令狐娇这样的大臣之女有所牵连,而且私交甚好。   忽然想到令狐娇日日摆弄的那盆翠绿凤尾,萧烬笑意愈冷。铁面下的双眸愈发深邃莫名。   他的小夫人,究竟瞒了他多少事。   他微动竹剑:“那就请你护好了她。”   他铁面覆下,瞳眸遽冷,淡声:“多余。”   “多余么?”   辛揆忽然看了他一眼:“那你应该遗憾,她从前的五年时光,你不曾参与。”   萧烬旋动扳指,既而握紧,忽而噙笑道:“那你也应该遗憾,今后她无数个五年,都不会再有你。”   他却摇了摇头:“我放手,只因她心不在我。”   萧烬淡淡道:“自然。她是本侯的妻,心自然要在本侯身上。”   “却也不在你。”辛揆仍是面容无波,“好自为之。”   萧烬薄唇微抿,心念一动,便想留下他的人。   可惜,下一秒白衣飘逝,早已虚无踪影。   ******   萧烬转身进了破庙,只见那缩成一团的娇小人儿正难受得直打滚。他将她抱在怀里,抚了抚她的面颊,只觉烫得惊人。   跟随而来的游方不用他开口,便主动上前为其诊了脉,模样顿时古怪起来。他轻咳了一声道:“的确是中了一种剧毒,若一个时辰内再得不到救治,便会经脉俱断,形如废人。”   萧烬难得失了从容,声音陡厉:“那还不快想办法!”   游方促狭道:“着什么急,这解药就在你身上。”   北邙山的碧泉能宁气安神,抚平躁动,游方建议宜将人移至此地。   萧烬触了触她烫红得似能滴血的面颊,微一皱眉,指尖轻挑,便已除去了她身上衣衫。   浸水之后,令狐娇难受的身子稍稍松缓了下来,立时便发出一声轻吟。   萧烬心头微动,捧着她圆润下颌,声音略略喑哑道:“睁开眼,看着我。”   令狐娇难受地扭动着身躯,只觉一阵阵热流涌动,整个脑袋都被烧得晕乎乎的,轻声嘟囔道:“辛揆......我好难受......”   “再说一遍,本侯是谁。”   “什么本侯......”   “令狐娇,你真是好样的。”萧烬再也按捺不住那股怒火,稍一用力便在那柔嫩的颊上留下了红印,“今晚便教你记得,你是谁的人。”   药力作用已久,再无往常滞涩。萧烬指腹流连,再无犹豫......   难得的这回她竟只是略一皱眉,再不排斥哭闹,不由自主地搂住他的后背。   萧烬被她这一撩拨,却是怔了怔,这药果真厉害,他何曾见过她这般主动献媚的模样,不过,确是受用无比,不知以后可能向游方讨教个类似的药方来。   只是路中遇阻,却是久违的处子天屏。   萧烬的声音不由带了丝柔和:“忍忍,很快便好。”   令狐娇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只觉片刻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一瞬便飙出泪来,哭喊出声,直咬住了他宽阔的肩头。   疼过了劲儿,令狐娇只觉这股异样之感既陌生又舒畅,恨不得再多得些,好教难受消停些。恍恍惚惚不似人间,异常的酣畅淋漓感妙不可言,口中再难忍住,直惹得萧烬心头一荡,再不克制,全然忘了她这新承雨露的娇弱身子受不得这般疾风厉雨,可一旦忘情,却难以自禁,放浪形骸,孟浪无度。   几番起承辗转,缠绵不舍,他仍觉存有余力,爱不尽,要不够,放佛要将这具娇小身躯整个儿化进自己的身体里才能放手罢休。   她虚脱般再无力气,可萧烬哪里能这般轻易饶过她,令狐娇哭醒过来,她确是受不住了。这一番直碾到月上中梢,缠磨良久,哪儿还有半分力气,只觉喉咙肿胀声音嘶哑,再叫不出声来。   “不想要了?”萧烬唇角噙笑,“是谁方才磨人缠要,死活不撒手?”   “是你说停就能停的,那本侯不成了给你使唤的?”   “说,我是谁?”萧烬捏着她的下颌,迫得她与自己双眼对视,丝毫不由得她退避。   令狐娇喘着气,按捺住叫出声的欲望,一双水眸盈盈,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那处竟然骤紧,直夹得他腰眼一紧,面色一变,差点把持不住。   “侯爷......怎么是你......”她哆哆嗦嗦道。   “不然你以为是谁?嗯?”萧烬冷冷地看着她,“令狐娇,你是本侯的妻,难道想红杏出墙?”   “不不不......怎么会呢......”令狐娇心虚地笑了笑,加上眼下这般令人脸红发烫的姿势,她真想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   ******   “大人,为何你会对齐穆侯夫人如此感兴趣?”黑纱蒙面的女子露出一抹疑虑,但只要一想起每每横亘在前的那身白衣,她便觉得异常刺目。她的功夫向来差他一截,每每比试都落于下风,若非念及旧情,他是否还会继续容忍自己?   为何他每每也要维护那个女孩儿?她轻咬着唇,想不出她到底哪里好。   堂前伫立着一个身着织锦华服的俊朗男子,正用手中折扇逗着笼中之雀,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要知道,她,可是无价之宝。”   “连我的才貌都比她高过一截,她有什么能令你们念念不忘的?”她随即狡黠道,“今天可不止是大人您,另一方人捷足先登了数次,看来对齐穆侯夫人的兴趣也是颇浓。”   “是么?看来今日真是热闹啊。”他忽的看了她一眼,语意沉沉,“你遇上了他?”   “是子寅办事不力。”她连忙半跪抱拳。   “起来吧。”他眼眸一深,“便是有力,你又怎么可能会对他下手?”   “都这么多年了,看来你还是不能忘怀。”   子寅抿唇不语。   南楚霖心下微微叹息,忽然觉得有一丝缺憾。   既而想到那个娇俏活泼的女孩儿,便逗着雀儿,微微一笑,神情似有怅然。   “能夺便夺,不能夺,便只能杀之。”      ☆、齐姜夫人   “主子可是醒了?”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正瞌睡的海棠立马睁开惺忪睡眼,惊喜道。她欲扶令狐娇起身,却想起她那一身青紫红痕和只剩半口气儿的苍白模样,海棠顿时不知手该往哪儿放了。   “疼......”全身被碾压般的疼,疼得她差点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令狐娇喘了口气儿,勉强动弹了下酸痛的胳膊,发觉自己竟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顿时惊恐道,“海棠......我怎么了......”   海棠尴尬地张了张嘴,顿时染上了一层红晕,这事......叫她怎么说?   “主子饿了吧,奴婢先给您喂些粥吧。”海棠这一说,令狐娇立马便觉得腹中空空饥饿难忍,她这是有多久没进食了?   海棠实在没好意思说自家主子这一睡便足足过了一天一夜。当她被齐穆侯遣来初一瞧见主子的模样时,简直吓得心脏跳停。   虽说主子擅逃出府,可这侯爷下手未免太狠了些。亏得她提前坦白从宽,才从侯爷那儿幸免于难。   令狐娇进食之后,卡住的脑袋才渐渐复苏了过来。昨夜那些支离破粹的绮丽片段一下子闪过眼前,她脸上顿时憋得通红。扫了扫四周的陈设,她才慢吞吞道:“这儿就是京郊神武营?”   海棠点了点头。   她深深吸了口气,望着白帐顶上,喃喃道:“今番已经得罪了他......”   “主子,前两日老爷因误疑了侯爷反被弹劾已经告病在家......”海棠面露难色道。   令狐娇木然地转了转眼珠,忽然牙疼般地咬了咬手指:“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令狐娇一瞧她犹犹豫豫的面色便知。   海棠忽然垂头跪倒在地。   忽然军营外锣鼓喧天,四处调兵整齐行军的声音自远及近。令狐娇面露疑惑道:“是将士操练么?”   “所有人出营听旨!”   令狐娇一愣,竟是徐喜?她忽的眼皮一跳,似有不安。   “扶我起身。”她忽然道。   “可是您身上的伤......”海棠急忙道,“不宜吹风,还是......”   海棠越是搪塞阻碍,令狐娇便越感不祥,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事?”   待她披着锦裘,素颜披发而出,忽觉金光刺目,忙用手去遮拦。可再睁眼时,令狐娇却是怔愣当场,有些难以置信。   四方整齐的黑甲兵伍列阵于前,万人无声。那个身着银盔战甲,披着火红披风的将军,一如当初在朱雀街上所见的惊人夺目,威势迫人。只是此刻,在他的身边却是多了一人,一个身着红衣的异族女子,琼鼻深目,青霜玉容薄带笑意,却美得逼人。   那一刻时间放佛静止了一般。   她看着那相得益彰的二人,听着将士并举戈矛如雷欢呼,那一声声的“夫人”听得有些耳朵刺疼。   “她是谁?”令狐娇轻声问,可这声音却似淹没欢呼中,几乎听不见。   “那便是齐姜,是侯爷五年前在军中便纳了的女子,如今......已为齐穆侯的夫人,而您,因前日密函一事,虽没牵连,侯爷却以您无妇德不善女红为由,将您贬为妾侍为其挪位......”海棠越说越小声起来。她不安地瞥着主子的神色,唯恐她禁受不住便会冲过去找侯爷理论。   “是么?可惜我从来便做不来女红。”   令狐娇平静得不可思议,却让海棠更胆战心惊起来。   在此之前,她从未将自己看作是齐穆侯夫人,却习惯了他日日与自己呆在一处,容忍自己的任性骄纵。她不是不知在他身边总该有其他女子,府中的那些她从未放在心上,只因他似乎从未对她们上心。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样的理所当然,可是却忘了,这本就是镜花水月,所以才从最初便打定了出逃的心思。   可为什么现在,却觉得这一幕竟如此刺目。   令狐娇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道:“海棠,扶我回去。我要好好睡一觉,谁都别打扰我。”   海棠顿时一愣,这不是才睡醒么?   主子如今行事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   令狐娇裹着裘衣,走出营门没几步,便听到不远处的几个老兵正闲话唠嗑。   “那些个新入伍的软兵蛋子哪里知道,这齐姜夫人可是个奇女子。五年前扫荡边陲,回鹘献上了无数美貌女子和珠宝乞和,这齐姜便是塔塔族最小的公主,被献入侯爷的营中。要知道侯爷想来冷淡自持,不近女色,营帐中更是从不留任何一个女人......”   “没想到齐姜夫人好运气,不久便有了身孕,便得了侯爷的青睐,更是默许了她夫人的称号。齐姜夫人也是了得。一次北齐大军断了我军后路,将侯爷诱入了死地,是夫人冒死领了一支偏军布作疑兵,解了侯爷的困围,可她却为救侯爷而失了孩子......”   “如此女子,怎能不受敬佩。自此,侯爷对她可是越发敬爱,走哪儿都不忘带在身边。也就是此次回京,齐姜夫人忽然生了场大病没随军回来,才叫那令狐太傅的那个千金钻了空子!幸亏老天有眼啊,夫人又回来了......”   ......   “主子,你别听这些人的荤话,当不得真的!”海棠见令狐娇神色有异,赶忙劝慰道。   “那什么才是真?”她喃喃道,“难怪她会如此笃定我将下堂......难怪.......”   ......   她们走后,便出现一个穿着斗篷的年轻女子:“说的不错,这是夫人赏你的。”   那老兵拿着银锭忙谢道:“夫人就是不赏,我也会如实说的。”   ......   “那是什么声音?”令狐娇渐渐停步,神色一怔。   “……好似埙声。”   听着这般苍凉却不失哀婉的埙声,她有些入神,不知不觉竟循声走近,便见一处篝火亮光照耀满天,数十将士环绕而坐,当先一人,玄衣挺硕,铁面寒光,手持陶埙,映着星光月色,竟是说不出的飘摇回雪之姿,遗世独立。   而和着埙声翩然起舞的红衣女子,面如青霜,淡雅无尘,偏又叫人觉出几分如火烈性,又不失婉转,竟奇异般地与这埙声融为一体,完美和谐,令人心生艳羡。   令狐娇只觉心口一滞,嘴里有些苦涩。怔怔瞧了半晌才垂眸道了声回去。   到了后半夜,令狐娇睡得半点也不安稳,间或还说起了胡话,一摸她额头,竟是起了高热,海棠顿时慌了神,这才想起来奔去了主大营。   可一到齐穆侯营中,海棠便有些发蒙,那位齐姜夫人正与侯爷对弈。   萧烬并未停子,只是淡声问道:“什么事?”   海棠小心地瞥了一眼那女子,定了定神,这才颤声道:“主子发了高热,都烧得糊涂了......”   萧烬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你是怎么照顾令狐氏的?”   这一声虽不大,却听得海棠浑身打颤。   齐姜却是抬头微一勾唇:“那侯爷去看看吧。”   萧烬微一颔首:“本侯去去就回。”   齐姜半垂双眸,微微一笑,瞧着他离去的身影,慢慢把玩着手中的白色棋子,喃喃自语:“为什么那人会将她送还了回来?侯爷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如今我竟有些看不透了......”   一想到侯爷竟失控伤了那个女人的时候,齐姜神色莫名,竟有些微微涩然。她从来没见过他会为谁失去自持。   “病未痊愈,又吹了风,更何况,那患处一直没曾上药,发了炎症,自然会起高热......”   游方挑了挑眉:“这可不怨我,你应该不希望在下替你夫人上药吧。”   萧烬一个冷眼扫来,游方摇了摇羽扇,干咳了几声。   隔着帐帘,隐隐约约也听不真切,令狐娇紧皱了眉,冒了无数冷汗。良久只觉得一阵清凉袭来,整个人舒爽了许多,慢慢睁开眼睛,竟瞧见萧烬的手搁在自己的腿侧,指尖触摸的那处分明 便是......   她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脸色登时红紫变换,忙挣扎着起身:“你干什么?!”   “上药。”萧烬头也未抬道,“你浑身上下哪处是本侯未瞧过的?”   他看着令狐娇,忽的戏谑:“难道你要让别人来替你上这处,还是,你自己来?”   她差点没被噎得背过去去,连忙掀了锦被一把将自己的脸盖了起来,再也不敢瞧他一眼。可这全身注意都集聚在那处,令狐娇只觉得心神一荡,汗流浃背,渐渐地竟觉得有些委屈起来,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子忽的被人掀开,便露出一张酡红如醉,泪流得稀里哗啦的小脸。   萧烬的眼眸深了深,略带喑哑道:“你是想将自己闷死不成?”   “便是死了,也不干侯爷的事。”令狐娇抽抽噎噎,竟打起嗝来。   见她如此狼狈样儿,早前的那些怒意竟不知不觉散去不少,他鬼神神差地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心。   不知怎的,令狐娇只觉鼻子一酸,竟是不管不顾,揪着他的衣角便放肆地哭出了声来。   令狐娇哭的不能自已,却仍想起今晚要把该说的话都说了:“逐我出府吧......我若留下,也只是侯府的一个笑话,况且,侯爷亦对我无心,便放我自由可好?”   闻言,萧烬脸色一僵,眸子愈发深不见底,手一滞停反掣了她的衣领,将其覆压在身下。分明离得如此至今,令狐娇只觉那声音好似从古井传来:“令狐娇,收起你的小算盘。你一日是本侯的女人,便一日都离不得我。”   令狐娇朦胧泪眼忽的一黯。   萧烬突然看见了什么,猛然翻开绣枕,扯出一张白帕。仔细看去,那绣帕边角正是绣着翠竹。   他忽的冷笑出声,紧紧捏着她的下颌:“原来,你还是为了他。”   令狐娇看着飘落眼前的绣帕,顿时目瞪口呆。   她何曾有过这样的一块帕子?但三两下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只见营帐已落,哪里还能解释半句。   令狐娇喃喃道:“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大典惊·变   又将养了好几日,令狐娇身上的伤才算好了七七八八。可自那日起,她便再无见过萧烬一面。想来他是不愿再见自己的,她何必上赶着趟儿的自讨没趣。   “海棠,我饿了,快弄些吃的来。”军营里这些个荤腥食物她着实是吃不惯,每每都是海棠亲自下厨做些面点来,她才能下口。   果然齐穆侯不理,就连底下这些厨子都敢欺负她了。   等了半晌却没见她应声,令狐娇不禁抬起头,却差点吓得滚下榻。   “躺着就好,不用起来。”齐姜坐在桌前,闲闲喝了口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令狐娇警惕地看着她,慢吞吞道:“有什么事么?”   齐姜勾了勾唇,略深邃的双眸冷明异常:“自然。我便开门见山说好了。”   “我希望你能离开。”她忽而笑了笑,“我不喜欢你。”   “而且现在,你有留下的必要么?我觉得,你会想离开的。”   令狐娇哼了一声,心道:“你叫我离开难道我就要乖乖离开?”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这未必不是个机会。   “你帮我离开?”   “当然。”   令狐娇故作冷笑:“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就此害我性命?”   “有必要么?”齐姜转了转茶盏,看着她道,“若要害你,我又何必放了你?”   一刹电光火石,令狐娇忽然明白了:“原来那些人是你的手笔。”   齐姜不置可否:“后日便是阅兵大典,你们的皇帝会率领群臣前来,到时候场面混乱,我会派人送你离开军营。”   “你到底是什么人?”令狐娇心头一凛。   “你既要自由,便无须管这么多。”   ******   辰时三刻,军队早已集结完毕。一声号角长鸣,鼓声大作,众将士皆执盾操戈,演练阵法,喊声直冲霄汉,震地三抖。   司马元显拖着病体坐上高台,旁边坐着的是已然为后的令狐兰芝,华丽高贵,明艳动人。   他虽看着下方的军阵,心思却飘向了正在后方比试马术的女眷之中。   东越虽重文轻武,但高贵优雅的马术仍是被上层贵族喜爱,无论男女皆可学习。马术比赛更是数见不鲜,但如此规模的,也只是一年一度可见了。   如此盛典,各家闺阁之女无不骑装飒爽,跃跃欲试,便是出阁夫人也一改常态,脸露欣然。   “那便是齐穆侯的新夫人?”早已换上利落装束的桓梓玉挥着马鞭,自进场以来的眼神就早已落在了齐姜身上,仔仔细细扫了两眼,颇是不豫,“看着倒是比那个娇娇女强上几分,可又是哪点得了他的欢心?”   她牵着自己钟爱的照夜白,一个鹞子翻身已是利落上马。照夜白通体雪白,神骏飞扬,在场边来回踏走显得跃跃欲试。   左近之人纷纷艳羡地瞧着她的坐骑。   要知道这匹照夜白可是大宛进贡的绝世好马,世间少有匹敌,又是幼时所养,早已和她默契自如。上两年的马术大赛均是她多了头魁,今年又怎能例外?   今番就要让齐穆侯看看,只有她桓梓玉才配得上他。   桓梓玉正得意间,却不料斜刺里突来了一人,吓得连忙牵住马绳,照夜白一声长鸣,两蹄踏起,差点儿将她颠得翻仰下马。   “桓小姐,小心啊——”在场瞧见的人纷纷提了一口气。   桓梓玉也是吓得不轻。待定睛一瞧,眼前之人却是个坐着轮椅的残废。她顿时呼了口气,还好没把人踏死。但随即不由怒上心头:“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挡本小姐的道?”   只见那青衣男子只是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脸气定神闲,末了,轻点羽扇,微微摇了摇头:“女子果真难教。”   “你——”桓梓玉立马柳眉倒竖,脸颊一红,“什么意思?!”   “难道桓三小姐竟不知孔夫子那句名言?”游方揶揄道。   桓梓玉冷哼了一声,一脸嘲讽道:“我是女子,你也不是什么君子!而且,还是个不良于行的小人。”   游方眯了眯眼,笑意渐深:“也对。像你这样的女子,也就只能配我这样的小人。”   话毕,他竟是头也不回地推着轮椅离去了。   只留下张着嘴巴,一脸愕然的桓梓玉坐在马上,半晌才破口骂道:“你做梦吧,我怎么都不可能嫁给你这样的残废!”   令狐娇正瞧见这一幕,便在心里替她默哀起来。惹了这位大军师,可是有的桓梓玉好果子吃了。   一想起游方那张笑里藏刀的脸,令狐娇便不寒而栗起来。军师大人开的药,真不是一般的苦。   “令狐娇,许久不见你,真是憔悴了许多呢。”桓梓玉眼尖,早就发现了人堆里站着的令狐娇,便遛马走了过来。   “一会儿便看你如何表现了。”桓梓玉恶意讽道,“不知较之去年,可进步了。”   令狐娇眼神顿时飘忽起来,强作镇定:“那你等着看好了。”   等所有人各就各位,评判员一声令下,顿时百马同辔,骋足并驰,一时尘土飞扬,场面壮观至极。   桓梓玉一声红衣明丽飒爽,遥遥领先,一开始便已将人甩在了后头。可她没有想到的是,紧跟其上的,便是那位齐穆侯的新夫人齐姜。   同是一身红色骑装,齐姜那明显的异域风情顿时盖过了桓梓玉的风头,成了场上唯一的焦点。   “齐穆侯的这位夫人真是好风采,难怪他金屋藏娇了许久,费尽心思将她扶正......”   “那令狐氏女本就是齐穆侯心血来潮娶来揉捏的玩物,听说令狐太傅更是为此病了许久,两人恐怕是早有怨隙......”   两人擦身之际,齐姜侧过头来,冲着桓梓玉微微勾唇,但那青霜般的玉容却殊无笑意,鬼魅异常。   桓梓玉一个心惊,冷汗直冒,竟是落后一步,转眼已被甩出一大截。   好精湛的骑术......她不禁暗暗赞叹却又嫉妒不已,立马扬起一鞭,策马狂奔起来。   “咦,令狐娇这骑术也真是够丢人现眼的,你瞧瞧她那歪歪斜斜的模样。”昌平郡主捂嘴笑道,“看这架势,今年马赛的最后一名,铁定又是她了。”   令狐娇自小娇气,似这类身体力行的活动她哪里会苦心磨练。便是这马术,也只是勉勉强强骑得了马,却是决计不敢狂奔的。   可今日,她却是故意放慢了速度,寻找那个作了标记的岔路口,欲趁着前方和后路再无人的时候,脱了斗篷,将系在身后的稻草人解下来绑在马背上,然后趁机跳马逃走,与人接应。   可没想到后面竟忽然追上来两匹红马,马上之人不是宋瑜和蒋蓉儿又是何人?   令狐娇忽觉不妙。   只见宋瑜加快几鞭子赶上了令狐娇,与她齐头并行,忽然开口道:“对不住了,若去了地府,你只管去找桓三。”   她立时从袖口抽出一根尖利的发簪,反手猛地扎进了令狐娇的马屁股。那马刹那吃痛狂奔,令狐娇还未回过神来,差点儿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她本能地勒紧缰绳,死死地抱住了马脖子,一路尖叫地往前冲去,一刹那便跑得没影儿了。   “快看!”昌平郡主不可置信道,“令狐娇怎么突然跑得这么快了?”   她身边的卫国夫人也忙捂住嘴惊诧道:“这马疯了不成?”   她一开口,昌平郡主这才发觉有异,那令狐娇好似快被马颠下来了。      ☆、小产?   “呕——”令狐娇腹中一阵翻涌,立马便吐了出来。坐骑狂奔如电,迎面而来的风刮得她简直睁不开眼。   “要死了要死了......”她在心里苦笑默哀,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收场。   正与齐姜角逐的桓梓玉忽闻身后传来的马蹄声,顿时一惊,回头一看,竟然是令狐娇骑着马神勇无比地赶上来了。   “她怎么赶来了?”桓梓玉简直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好半晌才醒过神来使足了劲儿,变换身姿策马加急。   齐姜也是一愣,她怎么会追来?难道是根本不想走?瞬间她眼眸一深,一甩长鞭,愈发疾驰,可却依然抵不住令狐娇来势汹汹,转瞬竟直接越过了两人,冲着终点线狂奔而去。   只闻风中依稀传来“救命”二字,又见那座下之马癫狂的样子,齐姜皱了皱眉,竟是有人作梗。   令狐娇本想求救于她,奈何座下马实在跑得太快。   忽然,她觉得腹痛如绞,额上沁满了汗珠,双手渐失了气力,差点儿没握住缰绳,眼见便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娇娇!快来人!”   司马元显正率领百官往这边赶来,不料却是见到这番景象,登时魂飞魄散,忙叫道:“快给朕救人!”   不等他话落,早已有人如离弦之箭,纵马飞驰。那身银盔战甲在这炎炎烈日之下折射出万千光芒,铁面寒芒一闪,剑眉厉眸,覆盖的冷峻面容似刀斫斧砌,恍惚似战神遗世,所向披靡,睥睨霄汉。   几近晕厥之际,她只觉得身后忽然有人贴近后背,紧紧搂住了她的腰,然后一把勒住缰绳,调转马首,几番驯服,终是让马儿停在了原地,打着响鼻来回不停。   “娇娇!”   听见这一声急切低唤,令狐娇顿时便扯着他的衣袖哭出声来:“萧烬......我疼......”   这一声疼,放佛瞬间击碎了他,他心口一揪,竟疼得无法言语。   突然,他的手似乎触摸到什么粘稠之物,渐渐一股血腥之味弥漫开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身下,一股殷红血流正缓缓地从她的衣裙下蜿蜒流淌。   “啊——”紧随而来的令狐兰芝登时惊呼出声,“小产?”   萧烬顿时脑子一空。   难道她那次竟有了身孕?   “莫怕,游方一定会有法子救你......”萧烬一把抱起令狐娇便要纵马回营。   “放开她!”司马元显红着眼便要上前夺人,“朕要带她回宫,岂能让你这么糟蹋她!”   “让开。”   淡淡的两个字却如岩冰碎雪冻人三尺。   司马元显心下一颤,一个失神微微一侧,人早已一骑绝尘飞驰而去。   闻人兰芝瞧见他这番神色,却是心下一沉。   ******   游方有些纳闷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某人,这见了红不是件好事么,怎的他却像丧妻?   “可能保住?”不到一会儿,他的面上便又冷沉几分,“本侯要听实话。”   游方微微一愣:“保住什么?”   萧烬吸了口气:“有这功夫还不快保孩子!”   游方眼角抽了抽:“哪来什么孩子?”   萧烬一字一句道:“你是说,孩子已经没了?”   游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侯爷行军打仗样样在行,就是对女子一事懵懂无知啊。”   萧烬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这哪是小产,分明就是来了初葵!”游方揶揄道,“不曾来初葵的女儿家,又怎可能怀孕,侯爷真是关心则乱。”   随即他故作喃喃:“看来改明儿,我还得提供些千金妇科书供你参详参详......”   “......”萧烬默了半晌,只道,“你以后莫要有求我的时候。”   ......   海棠也觉好生奇怪,不过是主子来了初葵罢了,怎的侯爷如此失魂落魄,如临大敌般?   但一转眼侯爷已经掀开帘子入了后帐:“难道你不打算给本侯一个交代?”   令狐娇吓了一跳,忙扯了被子盖在身上。   她支支吾吾道:“我这也是第一次啊......”   “不是这件。”萧烬轻咳了一声,随即眼神一厉,一把将那个稻草人扔在她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令狐娇顿时一阵心虚,眼神飘忽,半晌没吭声。   “本侯就是太宠你,你才会这么放肆!”他眼眸一深,竟是一把扯开她被子,只想好好教训她一顿。   谁料令狐娇忽然哇哇大叫起来。   “别!我裤子还没穿好呢——”   萧烬:“......”   ******   重新回到侯府,令狐娇却只被分到小小的一个偏院,而第一个上门来访的,正是被自己一脸乐呵呵捧起来的雪姨娘。   “我说过,你终有一天会为侯爷所弃。因为侯爷在乎的女子,只有齐姜夫人一人,而你,根本算不得什么。”雪溪微微一笑道。   令狐娇只是打了个哈欠:“你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个?那说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在意?”雪溪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如今我只是一个小小妾侍,需要在意什么?”令狐娇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转身上了床榻。   雪溪一噎。   “好走不送。”   随着门“啪”的一声响。令狐娇一把抱住有些凉意的被子,背抵着这张狭窄硌人的睡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没有了华床,没有了锦被,甚至,没有了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竟有些不习惯了。   “主子,吃点东西再睡吧,今儿您就没吃多少。”海棠端着粥碗撩了帘子放在床头小几上,轻声唤道。   令狐娇一看便知这粥稀淡无味,定是下人苛待。她忽的鼻子一酸,违心地喃喃自语道:“我才不在意......”   次日天才蒙蒙亮,令狐娇便被一阵大力推醒,她正不满时却闻耳边传来熟悉声音:“主子,您该起身了。”   “不......”   “您得去拜见新夫人。”   什么?令狐娇瞬间清醒了过来。   “齐姜夫人初回侯府,按例底下的妾侍需拜见主母,您......自然也是要去的,不可迟到。”   令狐娇叹了叹气,贬为妾侍已是够惨,没想到连这睡懒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待她梳整完毕来到主屋的时候,早已有两人位于左右,正对主母大献殷勤,三人竟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场面,看得令狐娇顿时一愣。   令狐娇纳闷,这雪溪、雪荷先前对自己可不曾有这般婉转态度啊。又见齐姜堂而皇之地坐在之前还是属于她的主位上,不知为何,竟觉得胸口一闷。   “哦,是令狐氏来了,坐吧。”齐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喝了口茶,却没了下文,眼见场面便要冷却下来。   雪溪倒是一脸讥讽道:“真不知如今该如何称呼令狐氏才好。”   雪荷不明所以,接口道:“不是叫姐姐么?”这话刚一出口,她便心知不妙了。   雪溪轻哼了一声:“令狐氏年纪最小,又是新作妾侍,你怎的还叫她姐姐?”   如今齐氏当家,令狐氏被贬,这姐姐如何叫得?若惹怒了齐氏,她看似又不是个绵软的,日后恐怕不会好过。   雪荷忙跪倒在地惶急开口道:“夫人赎罪,是我不懂规矩,一时口误。”   “罢了,起来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齐姜看得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道,“不过,令狐氏今天可来得迟了些,让这一干人久等,你已失了礼数,便杖责二十吧,你们看如何?”   雪溪二人闻言都吓了一跳。这主母不开口则以,一开口便是如此大手笔,令狐氏碰见她也算是栽了。   令狐娇蒙了,杖责二十?   她从小到大从未被动过一根手指头,素来娇生惯养,哪里经过这般酷刑?   齐姜瞥了眼仆妇,盖了茶盏道:“还愣着干什么?就在这院中执行好了。”   正待那两个膀圆腰粗的仆妇要将令狐娇拖出去时,萧烬忽然从内堂出来,看了一眼她们,似不经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令狐娇一看见萧烬便如见救星,心下激动正要开口,不料雪溪忙抢着回道:“回侯爷,令狐氏不遵时辰,不敬主母,夫人正要杖责她呢。”   萧烬一顿,轻声应了,却挽了挽齐姜的手道:“你看着办就好。本侯还有些事处理,先去书房。”   齐姜微微一笑道了声是。   令狐娇却是愣在当场,不敢置信地盯着萧烬,直到不见他的身影,她才恍惚回神,心下涩然:“果然如此......”   若她令狐氏还有从前如日中天的声威,她即便是犯了天大的过错,又怎可能会如此轻易地被剥夺主妇的地位?更遑论如今这番冷遇。   “拖下去。”   令狐娇片刻便如砧板上的鱼肉,结结实实地被痛打了二十记。   海棠早已闻讯赶来,却被拦在门外,只能捂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主子的衣裳被打得渐染殷红,她却无能为力。   若是老爷夫人此刻在这儿,哪里会让小姐受这等委屈。   才受了一板子,令狐娇的凄惨叫声便穿透了整个前堂。那叫声依稀还能听出好几个转调,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齐姜看着院中,皱了皱眉。   雪溪雪荷本是想瞧瞧热闹,乍闻这一声都不由扭过头去。   待到第二板落下,令狐娇竟是晕了过去。   海棠见状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拼了命地冲过去哀求道:“夫人饶了我家主子吧,这再打下去,我家主子就要没命了!”   齐姜的眉梢抽了抽,这才两板子,哪里就能轻取了她的命?真是不愧娇这个字。   她不禁揉了揉眉心,侯爷究竟看中她哪点?   ******   令狐娇是被背着回房的。   当海棠看见她被打得红肿淤青的臀部,顿时便哭出声来,不过这哭声自然大不过令狐娇去。   虽只打了两记,但令狐娇的屁股何其娇嫩,现下便是轻轻一碰都是钻心的疼。   她想着方才萧烬竟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不禁悲从中来,哭得愈发伤心,愈发凄惨,抽噎哭泣之余还不忘破口大骂:“萧烬......你个混蛋......居然见死不救,简直狼心狗肺,丧心病狂,冷血无情,禽兽不如,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骂够了?”   “没!......额,嗯?”令狐娇扭头一看,吓得一屁股又挨着了硬床板,顿时疼得大叫了一声。   萧烬此刻额上青筋已隐约跳起,面色难看之极,却是生生压下,不怒反笑:“本侯冷血无情?那似你这般三番五次出奔出逃的女人,本侯是不是留不得了?”   “我......”令狐娇一时语塞。   “本侯禽兽不如,嗯?”   “......”   忽然,萧烬一把扯下了她的裤子。   ☆、趁火打劫   “不行!”   难道他想趁火打劫?令狐娇惊恐地看着他,话都撸不清了:“我还是病人......”   萧烬却是看也不看她,顿时大掌一揉,疼得令狐娇又是一声嗷叫。   不过她随即感到屁股一阵火辣辣的凉意,疼痛感竟是消下去不少。原来萧烬早已将药膏抹在掌心,只为将那些淤青揉散些。   令狐娇登时为自己方才的念头感到羞愧,他只是在为自己上药而已。   萧烬满意地点了点头。游方这药膏果然是立竿见影。   “可好些了?”   “嗯......”   “那就好。”萧烬轻声道了句,忽然便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   令狐娇顿时便感到下边一片凉意,这才意识到亵裤还没有穿回......   “啊——”她忙想将亵裤扯上,却被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了。   萧烬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道:“既然脱下了,又何必穿回去。”   “......萧烬,你你你......禽兽不如!”呜呜呜呜,她不该轻信他的,他就是要趁火打劫......   那处细腻柔·嫩之感还残存掌心挥之不去,牵起了他心中潜藏的欲·念:“本侯如你所愿。”   话毕,他指尖轻抚上,微微打着转儿,竟刺得令狐娇瑟瑟一抖登时紧缩了身子。   一想起那晚的癫狂模样,令狐娇连·亵·裤也顾不及穿只想赶紧滚下床躲开那只让她吓得半死的魔爪。   萧烬何等眼色,哪里会给她时间挣脱。   她被压得不得动弹,只得瞪大眼睛看着他任意施为。   萧烬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把眼睛闭上。”   她自然是不听的,手头还在使着力挣扎。   他眼眸一冷,淡淡道:“你不愿意?”   令狐娇忙摇摇头。   “你难道忘了已是我的妻?”还是你仍在想着那个人,所以这般排斥与他亲近?萧烬眸光遽冷,手下不由多了三分力。   她顿时吃痛出声,却是带着哭腔:“你都已经将我贬成妾侍,哪里还是你的妻?”   闻言他的眉头却是一松,“只为这个?”   “不然还能为什么?”令狐娇吸了吸鼻子道。   那股冷意似是骤减,他的眉眼忽的添了加分温存:“傻子,你就不能让我回心转意?”   令狐娇被问得一愣一愣,怎么让他回心转意?   看着她憨傻茫然的模样,萧烬的脸柔和不少,牵引着她的手直往自己身·下,连·哄·带·诱:“就像那晚一样。”   令狐娇吓了一跳,忙拽了他的小臂惶急道:“不行!我真的不行!”   可他憋得难受,箭在弦上,哪里容得退避,只得轻声安慰道:“听话。”   喷薄气息犹在耳旁,令狐娇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滚进被子里去让人再找不到。   他哪里容得她退却一分,指尖犹自灵活。   令狐娇只觉四肢百骸渐渐酥·麻,又瞧着他这番动作,羞·惭到了极点,立马便闭上了眼睛再不敢看,却挣·扎得愈发厉害了。   她这一番扭动着实让萧烬经受不住,欲寻其门而不得入,愈发令人焦灼。   “不要乱动,我怕伤着你。”萧烬低哑着声音道。   令狐娇怕到不行,竟真的不敢随意扭动了。   他万分艰难,令狐娇却是万分惧怕。   好不容易攻城寸许,却被她瞬间抓破手臂哭求道:“疼......”   可若此番铩羽而归,日后又如何使法亲近得?便是一向所向披靡的齐穆侯此刻也不得不头疼起来,这个令狐娇简直就是他天生的克星,他拿她没有办法。   萧烬打定主意,此番定要降服她才行,却又不敢太过大力,且容她慢慢适应。   但饶是如此,令狐娇已是疼得大声哭喊。   萧烬听她呼痛,道:“咬我的手。”   闻言她自是不客气地一把咬住他臂上肌肉,面上却仍是疼得流汗不止。   萧烬的下颌亦是滴落出不少汗水,语气竟放柔声道:“乖,再忍忍。”   就在令狐娇心神一时松懈之时,蓦然不防,竟疼得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登时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生生折断了好几片。   “萧烬!疼......”疼得几近晕厥。   他见状顿时不再使力,只是轻柔地安抚着她,待令狐娇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后,然后放缓动作。   可这一动,又牵扯起那密密的疼,令狐娇只觉得身在一片刀山,自己正在上头来回翻滚。   她疼得深深地抽了口气,只想昏死过去。   萧烬知她稚嫩,不得不克制着浅·尝辄止。   她死死地咬住他的手臂,生怕一张嘴便会叫出什么恐怖的声音来。   然却终不得酣畅淋漓,萧烬吸了口气,只得暂时压制回去。   这一番下来,却也折腾得令狐娇累得虚脱无力,嘤·嘤·哭泣了好半晌。   待萧烬终于松开了手,令狐娇这才虚脱般地舒了一口气。   片刻他替她擦拭干净,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瓶药膏,仔细瞧去,似乎还有些眼熟。   “.....这是什么?”她颤声道。   萧烬挑了挑眉,挑了一些在指上,便轻轻地抚上那处,然后才淡淡道:“闺·房·秘·药。”   令狐娇:“......”   她的脸早已红得像熟透的虾,慌忙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只觉得羞·耻极了,恨不得踹他两脚。 奈何早已全身酸软,根本没力气动了。   他的手指在那处拨·弄,令狐娇只觉得又酥又麻,腿脚竟又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萧烬喉头一阵滚 动,又强自忍耐,手指却是愈发缓慢轻柔,仍是耐着性子将药膏抹完。   若再要一次,她必受不住。   他有些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抚了抚她的发顶,轻声唤着:“娇娇......”   令狐娇却埋在被窝里仍是哭泣不止。   忽然她钻出脑袋,仍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喜欢我大可以将我休了,何必要......这么折磨我......”然后蹭着他的胸膛,糊了他一胸的鼻涕口水。   萧烬登时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她的脑门,低声道:“这是折磨?”   “难道不是?”   他哑然失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令狐娇顿时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会喜欢?方才简直如同死了般,上天无地下地无门,飘忽在半空无处着力,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变了个人般,差点儿便抑制不住那汹涌波动的吟哦,只想叫出声来。这样的感觉陌生得令人惶恐。   令狐娇猛地摇了摇头,她再也不要来第二次了。   他只觉一阵无奈,他的小妻子为何就是这么不开窍?   “萧烬......”令狐娇鼓了鼓气,颤抖着开口道。   萧烬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令狐娇吞了吞口水道:“我们和离吧。”   “你想都别想!”   压着怒意的低吼声瞬间吓了她一跳。   萧烬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稍敛怒气一字一句道:“你就这么想离开?!”   “那......你休了我好了!我知道这侯夫人的位子我本就坐不长久,与其战战兢兢等着被你休弃,还不如主动一些求个和离的下场......”   他额头一黑:“谁说本侯要休了你?”   “这难道还用说,你现在不休,以后也会休,长痛不如短痛......呜呜呜呜......”令狐娇哭得愈发伤心。   “令狐娇,你真是......蠢得可以。”   轻飘落下的四个字让她顿时愣住。   ******   “侯爷竟宿在了她那儿?”齐姜眉心一跳,眼神陡厉,“果然厉害,先前真是小觑了她。侯爷冷落她数日,她竟还是有法子让侯爷一夕回转。”   她细细回想起之前的□□和落马小产之事,只觉得时机巧妙,难道这只是令狐娇欲拒还迎,以退为进的手段?   “当初您就不该放了她。”扎娜一脸愤然,“您跟在侯爷身边三载,哪里有令狐氏的存在!”   “您此番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从......”   “闭嘴!”齐姜顿时一巴掌打在了扎娜的脸上,迫得她住口。仔细瞧去,她整个人竟都在细细抖动,一向镇定自如的眼神中竟布满了恐惧之色,“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扎娜却跪倒在地斩钉截铁道:“已经这么久了,难道您还没看清齐穆侯的心根本......”   “我让你闭嘴!”她一把掐住了娜扎的脖子,眼中已露狂态,“我不相信,他与我五年的情分,会这么轻易被一个小丫头骗子毁了!只有我,也只能是我,才能站在他身边,谁也不能破坏,你不能,那个人更不能!”   “可您的弟弟呢!您不要忘了此次我们被放回来的目的......”扎娜握着她的手,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声道。   齐姜蓦地失了气力,缓缓地松开了手,颓然地靠在椅背:“不要逼我......”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求收藏求包养~~5555555555555555   ☆、秀恩爱   自阅兵大典后,桓梓玉回到桓府便直奔桓公的书房,打开门也不管有无人在,立马便央求道:“父亲,这次你一定要答应女儿的请求。”   “三儿啊,什么事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桓衡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摸了摸三寸短髭。   “父亲,您是知道女儿心意的,那令狐娇先被贬为妾侍,后来又是小产,听说齐穆侯越发对她不待见,那个什么齐姜夫人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异族人,凭什么能做正室?”桓梓玉潜意识里边将齐姜忽略一边,只要令狐娇失宠便无可畏惧。她眉梢扬起,“而且齐穆侯那般冷性的人,先前都出手救过女儿性命,未必对女儿无意啊,您只需求陛下......”   “三儿!”桓衡捻须厉声道,“萧烬是个什么人物,为父还不知道?你若嫁他,便是进了火坑!且不说如今齐穆侯功高震主,便是他那副容貌,你也敢嫁?!”   “那又如何?想嫁他的闺阁女子何其多,那令狐娇至今不也活得好好的。齐穆侯比起那些个纨绔子弟不知强上多少倍?而女儿已经这般年岁了,再拖不起了,难道父亲要耽误女儿的一声吗?”   “若嫁不了他,女儿这辈子都不嫁了!”桓梓玉立刻放出狠话。   “你——”桓衡真想抽她一个耳光,但这是他唯一的嫡亲女儿,他又怎么舍得,只得暂时答应下来。   他一番深思,权衡利弊,又觉其中未必没有好处。若三儿真能得了齐穆侯的宠爱,那便可借这股东风重振桓氏,一压令狐氏的风头。   不过陛下那儿未必会允准。   ******   “桓梓玉指名一定要我去?”令狐娇顿时蹙了蹙眉,上次赛马她险些没要了自己的命,这次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她可不想赴这一场鸿门宴。更何况昨夜又是这样一番惨状,今日她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昨夜里侯爷要了次水,海棠哪里能不知主子的好事,可那桓三竟还派人说若主子不去,便是胆小如鼠畏了她云云。   令狐娇最是激不得,尤其是这个桓三。   她咬了咬牙,“去就去,还真怕她不成,看她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如何?”顶多也就是嘲笑奚落一番罢了。   “主子,您的身子......”海棠担忧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   “没关系,我撑得住。”令狐娇刚一起身,便是一阵腿软,但她强忍着站直了身子,终还是慢慢迈着小步出了门。   此次邀约自然有齐姜。   当身着红色盛装的齐姜带着一身素淡的令狐娇一同现身桓府时,各路好奇的目光瞬间纷纷打量而来。   这些目光里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同情惋惜,令狐娇哪里会瞧不出,心口虽是一闷,面上却依旧要强颜欢笑。她毕竟令狐太傅的女儿,怎么着也不能怯了场让旁人瞧了笑话。   “咦,齐穆侯夫人来了?”当桓梓玉的声音曼曼传来的时候,令狐娇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桓梓玉施施然走来,却是先瞧了齐姜一眼:“夫人真是眼生的很,倒不似我□□汉族呢。”   齐姜瞥了她一眼,青霜面容未起半点波澜:“自然。我乃回鹘塔塔族人。”   “听说番邦的女子都无礼的很,看来今日,侯夫人可以好好学习一番呐。”桓梓玉微扬下巴,面带傲色。   谁料齐姜竟是眼皮未掀便道:“我是塔塔族公主,当然不用对你这臣子之女有礼,便是无礼,你又能拿我如何?”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人,桓梓玉登时被气得一噎。   旁观者纷纷掩唇轻笑起来,便是她身后的俩铁杆儿跟班,宋瑜和蒋蓉儿也是憋了一脸笑。   哼。桓梓玉强压下怒气,嘴角一抽,却是来到令狐娇面前,瞧着她一脸憔悴的模样,她才顺了顺气。   “侯夫人,哦,不,是令狐氏,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早已不是侯夫人了。”桓梓玉佯装敲了敲脑袋,却是面带微笑,暗藏讥讽,得意地看了一眼令狐娇,“那......是不是该见礼啊?”   令狐娇气得一噎,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得不对桓三行了半礼:“令狐氏见过桓三小姐。”不过低头的瞬间,她却贴近桓梓玉的耳畔匆匆道:“桓三你别太过分了,你指使宋瑜害我落马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桓梓玉闻言却是一愣,不由提高了声音:“我什么时候害你落马了,你可别污蔑人!”   令狐娇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竟如此理直气壮。周围的人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却见那宋瑜和蒋蓉儿竟是面色一白,身子竟颤抖起来。   桓梓玉也不是蠢的,瞧这二人异样,哪有不明白的,也不与令狐娇再多争辩,忙转身拉了二人便离去了。   令狐娇心下讶异,怎么,竟不是桓三的主意?   “娇娇!”   乍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叫唤,令狐娇难得喜上眉梢。   虞雁卿听下人来报说令狐娇也来了,便忙不迭地从后院赶来,却是见到方才那一幕,不由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不知道,桓公先前给桓梓玉说了一门亲事,男方是比她小三岁的吏部侍郎的嫡次子。这样的门第虽说配桓三是委屈了些,但是她那年纪摆在那儿呢。但这婚事对宋瑜和蒋蓉儿来说,那可是可遇不可求啊。她俩依附桓三多年,却什么也没捞着,怎能不动心思?”   令狐娇顿时便明白了,桓三竟是被她俩联手给诬了,就等着自己向齐穆侯告状呢。   想想桓三虽与自己不大对付,却也从未做过什么伤人害人的过分事儿。她本就觉得此事疑点甚多,如今倒是豁然了。   “怎的阅兵大典那日竟没见你?”令狐娇奇怪道。   不料虞雁卿闻言却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脑袋:“你怎么就不长点心?可瞧见今日我的装束了?”   方才没顾得上,这一瞧之下,她顿时吃了一惊:“你怎么作了妇人打扮?”   “你呀,我与曹表哥成亲时下了请柬给你,你那侯府偏说你得了重病不能出门,这下病可好了?”虞雁卿不满道。   “请柬?”令狐娇一阵迷茫,半晌才记起那几日不正是自己出逃在外的时候么?她顿时干笑了几声。   “怎么?齐穆侯竟没同你说?”虞雁卿瞧她的神色有异,不禁疑惑道。   “不不不,那时我确实是病得厉害,不能见人的。”令狐娇心虚道。   虞雁卿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若有所思道:“确实是憔悴了不少,看你这眼底的青黑,昨晚定是没睡好吧。”   令狐娇骤然被问起,顿时小脸一红。   虞雁卿如今也已成亲,见她这娇羞模样哪有不明白的,顿时捂嘴笑道:“看来,你和齐穆侯颇是恩爱呐。”随即她又似想到什么,脸色不豫,“可他怎么好端端地将你贬成了妾,让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做了正室?”   “这......”令狐娇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虞雁卿正欲找个地方歇息,牵着令狐娇走了几步路便觉不对。她这腿脚走得甚是别扭,竟似带了伤在身的。   她心下一惊,捋了她袖子一瞧,手腕上竟有一层淤青。   令狐娇的肌肤柔嫩,本就易留淤痕。这手腕上一圈正是昨夜萧烬的大力捏的。   “他......”虞雁卿忽的呐呐道,“可是那事上太过刚猛了?”   “......”令狐娇登时一阵凌乱,卿卿怎么嫁人之后变得这般不羁了?   令狐娇才幽幽道:“想来是我开罪了他,他不高兴便将我贬作了妾侍,然后又这般折磨于我。”   “折磨?”虞雁卿大吃一惊,“他竟打骂你了?”   令狐娇愣了愣:“......不曾。”   “那他怎么折磨你了?”虞雁卿急切道。   令狐娇扬了扬手腕,又给她瞧了瞧领子下的青紫痕迹:“就是你看到的。”   虞雁卿脸一热,啐了她一口:“这哪是折磨,分明是恩爱!你这是特地秀给我看的吧。”   “恩爱?”令狐娇迷糊了,“可是他昨夜......”她脸愈发红了起来,呐呐道,“真的很疼......”   虞雁卿也愈发不好意思起来。虽然她才过门没多久,但这方面却是比令狐娇开窍得多:“这个么......你越疼,说明齐穆侯越宠爱你呀。”   “元彰表哥起先也还不是对我若即若离的,可他禁不住我日日耐心地磨,被我拿下后还不跟换了个人似的,白日里斯文敦雅,一到夜里,却总也要不够似的......”想到甜蜜处,虞雁卿脸红得放佛能滴出血来,整个人温柔极了。   “啊?”令狐娇顿时懵了。   虞雁卿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半晌才红着脸轻声道:“你想啊,若是......若是他也同别的女子也这般,你可会高兴?”   令狐娇登时心里硌得慌。   “你可明白了?”虞雁卿见她神色,不由笑道,“你呀,也该主动点才是啊。”   令狐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若要她们疼,还不如你一人疼呢。”虞雁卿捂着嘴笑道。   令狐娇心里一抖。   可若真他同别的女子那般......一想到那个画面,令狐娇竟有些不淡定了。   那就......让她替她们疼好了。   此真乃善事一桩。      ☆、骗婚?!      忽然下人来报桓府门前来了位传旨公公。   “看来在桓三的生辰宴上,宫中是来了赏赐。”虞雁卿虽对桓三并无好感,但碍于四族交情,不得不一道过来,“也难怪,那南家替陛下训练北府兵,本就是陛下的心腹重臣,如今桓公与南家走得这般近,愈发得了陛下盛宠,太傅又称病静养......”虞雁卿忽觉失言慌忙掩口。   “没什么......想起来已是数月不曾见爹爹了,也不知道他这一病是否有大碍?”虽仍恼了他设计自己一事,但那毕竟是疼爱自己十数载的爹爹,哪里会真的害自己?   “前些时日我还登门探了姨母,见她老人家并无憔悴之相,想来应当是无碍的。”虞雁卿捏了捏她的手,话语间已是走到了前堂。   所有女眷官员皆跪倒迎旨,桓三更是喜上眉梢,跪在前头。   “......今有桓氏女,姿容甚仪,贞静娴雅,适龄可出,特与齐穆侯衍之,赐为平妻,钦此。”   令狐娇瞬间如遭雷击,什么?   “娇娇......”虞雁卿忙撑扶了她一下,压住声音焦急道,“万要忍住!”   桓梓玉满眼欢喜,连忙接了圣旨正要起身,却在此刻,门外传来一阵轻咳声。   “父亲!”桓梓玉高兴地叫了一声,忙要扑到身边,却见桓衡身后缓缓走出一个头戴武弁,着玄鸟纹官袍的英武男子,不是齐穆侯又是谁?   桓梓玉又惊又喜,竟是愣在当场,一双眼睛紧瞧着他,呐呐不能言。   令狐娇看见萧烬,亦是怔了怔。   显见是初下朝随桓公而来,萧烬负手而立,铁面之下满是玩味,一双深目却是仅看向了齐姜,随即伸出一只手道:“知夫人今日过来桓府,本侯便顺道接回。多谢桓公款待。”   桓衡摸了摸三寸短髭,一时摸不清他是何心思。   桓梓玉瞧着二人牵手处,扬了扬眉,半晌没回过神来,怎的他竟是丝毫没有反应?   齐姜微微一笑,与他并肩而立,却是独独遗忘了令狐娇。   待正要迈出府门,萧烬似才想起什么,瞥了瞥那处,淡淡道:“还不快过来?”   令狐娇的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儿,起身的时候更是微晃了一下,强忍着身子的不适,忙捂着袖子走了过去,背着他便要快步出门。   “站住!”萧烬看着她的身影冷了神色,“怎忘了为妾的规矩?主母还不曾行,你就敢擅自离开?”   令狐娇顿时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赶忙擦了擦,低垂着头退了回来,丝毫不敢作声。   齐姜却开口道:“算了侯爷,她年纪尚小,心性不定,就莫与她计较了。”   萧烬这才作罢,便要与她出门,却听桓梓玉慌忙喊了一声:“侯爷!”   “还有事?”萧烬略停下步。   桓梓玉绞着帕子,脸色复杂莫名,将将要开口,他却是不紧不慢道:“这门婚事,桓公可要想想清楚了,莫要后悔。”   桓衡一怔,瞧了他身后一眼,若有所思。桓梓玉正待开口,却是被他一把拉住,缓缓摇了摇头。   ******   婚期定得仓促,司马元显似是迫不及待要促成这门婚事一般,急得桓府忙上忙下准备嫁妆。   桓梓玉虽对萧烬如此冷淡的态度耿耿于怀,但她相信,只要她成为他的夫人,他必能将目光投向自己,再无什么齐姜令狐的存在。于是这半月来一直满心欢喜亲手缝制嫁衣准备出阁。   在此期间,桓衡多有劝诫,奈何桓梓玉铁了心要嫁,任是神佛都无法阻拦。   到了良辰吉日,朱雀街锣鼓喧天,声势浩大,桓府下足了血本,似是要与令狐府那日的婚嫁一较高下。桓梓玉既输了名头,自然要在成亲排场上补回来。   通衢夹道满是围观百姓。这桓氏女非齐穆侯不嫁的传闻早已不胫而走,街知巷闻。眼见这拖延十八载未嫁的桓三要出嫁了,又怎能不亲眼来瞧瞧?   迎亲的队伍从侯府依次出发,但却未曾看见齐穆侯那风发俊驰的模样。正在人群窃窃私语的时候,只见一顶大红肩舆被抬了出门,里面所坐之人面目模糊不清,似是齐穆侯。   “咦?这齐穆侯怎么坐起轿子来了?”   “听说前些日子齐穆侯领军剿匪,怕是伤着了吧......”   “胡说!齐穆侯如此神勇怎么会被一群宵小之众重伤......”   ......   桓梓玉正梳妆完毕,侍女忽然来报说齐穆侯似乎是受了重伤。   “什么?”她惊得差点掐断了刚刚染好蔻丹的指甲,“怎么回事?”   “齐穆侯并未骑马,是坐着一抬肩舆来的。”   桓梓玉正担心今日不能成事,如此看来齐穆侯便是身受重伤也要与她行了这拜堂礼啊,不禁心下一喜。想来那日定是他冷情冷性所致,他本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心里未必没有自己。   “快快为我戴上凤冠。”   “三儿!”桓衡忽的推开门,沉声道,“你今天不能嫁!”   “父亲你在说什么?”桓梓玉欢喜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女儿难得有心仪的人,眼见今日是我大好日子,你这是要逼女儿去出家做了姑子吗?”   齐穆侯早不伤晚不伤,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就伤了,岂不蹊跷?再者齐穆侯如此冷血的人物,她这嫁过去如何能好过?   桓衡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好。为父就把话放在这儿,你嫁去之后若不如意,千万不要后悔,更不用妄想为父还能护着你。三儿,你好自为之。”   “我一定会过得如意,请父亲放心。”桓梓玉信誓旦旦道。   迎亲时,双方似默认了齐穆侯有伤在身不便,便直接将新娘的轿子抬到了侯府。   桓梓玉满心欢喜地跨过火盆,牵着红绳进了府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从此以后,她便是齐穆侯的夫人了。哼,看令狐娇要如何侍奉于我。   良久,喧嚣的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透过朦胧的红头盖,桓梓玉隐隐约约瞧见了迎面来了一辆轮椅,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自己身侧。   她愣了愣,一想到他既受伤不便,想来坐轮椅也是正常的。   萧氏无长者,遂请来了颇为德高望重的寿老亲王来主持婚礼。   不知怎的,桓梓玉总觉得这位亲王念着词儿的时候声调颇为怪异,莫不是染了风寒?   “一拜天地!”   桓梓玉被人牵着朝门外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全场自入场时便鸦雀无声,让她颇感怪异,难道他人成亲时也是这般规矩?   耳旁清晰地传来一阵轮椅响动却是让她颇感心安。   “夫妻对拜!”   从她的角度仅仅能瞧见那一双皂色绒靴。但她颇有些奋然,头垂得过猛,倒是瞧见了齐穆侯的一双手。   她微微诧异,她向前怎么从未注意齐穆侯竟有如此白皙细致宛若女子般修长的手?   “送入......洞房!”   紧接着她便被牵入房,坐在婚床上,按捺下跳动的心口,微微紧张却满面羞红地等着他挑起自己的头盖。   却闻他一声轻笑:“你可想过,你也会有今日?”   桓梓玉乍闻这个声音,只觉有些奇怪,怎的齐穆侯似变了个声,难道是受伤所致?不过她也并未想太多,连忙道:“自然,梓玉等了这许久便是为等今日能和您喜结连理。”   “是么?”他玩味一笑,“可我怕会令你失望。”   她何曾听过齐穆侯如此温柔地说话,竟似带了软意,顿时不甚欣喜道:“怎么会呢?”莫不是因为他受伤的缘故,怕今夜亏欠于我?她只得委婉道:“梓玉知道您这会儿可能不方便,但真的没关系,梓玉不介意。”   “真的?”   “自然。”   他缓缓揭开了盖头,桓梓玉微微咬着唇,无限娇羞地抬起了头看向他。   忽然,她的娇媚笑容冻成了冰块儿。   “怎么......怎么会是你?”桓梓玉吓得魂不附体,顿时大叫出声,“侯爷呢?他为什么不在?!”   “什么侯爷?自始至终和你拜堂成亲的人,可都是我。”游方眯了眯眼,摇着羽扇促狭道。   “我不相信!”桓梓玉忙想起身,不料却被那只修长如玉的手轻轻一按,竟再也不能起来了,她顿时一阵惊慌,“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你究竟是什么人?”   “看来你还不算笨。”他的确是做了手脚,但却是光明正大地做了手脚。一想起萧烬那意味深长的表情,他便笑得越发灿烂,“我只是侯爷帐下的一名小小军师,哦,兼做军医,闲聊无事还能给人看看病问问诊。”   “一个军师?还什么玩笑?!”桓梓玉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你不要妄想了!我堂堂司马之女怎么可能嫁给你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军师,还是个残废?!”   “诶,你就是这点不好,总是喜欢说大话。”游方收了扇子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故作轻挑,“当初你可说了不会嫁给我这么一个残废之人,可今日,你可是心甘情愿地和我入了洞房。”   “那是你诓骗了我!”桓梓玉使劲儿地拽着他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开,良久才喘了口气道,“你双腿已废,能奈我何?识相的,快放了我,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哦,是么?”游方轻笑一声,“你看看,你又说大话了。你当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桓梓玉冷哼了一声,压根儿不信他这残废人能把她怎么样。   忽的游方一松手,她忙跳起身来便想向外逃,还没等她摸到门,便感到后背一阵微疼,瞬间变动弹不得了。   她吓了一跳:“你对我做了什么?”   “哦,不过是寻常的针灸术,能令人半个时辰内都不能动弹罢了。”   “你——”桓梓玉这才开始慌神起来。   突然她感觉身后似有人站着,还未及防,忽的便被腾空抱了起来。当桓梓玉看清他的样貌时,一声惊呼顿时卡在了喉咙口,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你......你居然不是残废?!”   “我有承认过么?”他低头挑眉,揶揄道,“这可一直都是你自个儿说的。”   “我不过是伤了腿坐轮椅将养几个月罢了,今天既是我大喜之日,自然好利索了。”   桓梓玉只想一头撞晕过去,省得看到他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   游方将她放在床上后喃喃道:“知道你是练过的,免得一会儿冲我招呼。所以接下来,可能要委屈你一下。”   “什......什么?”桓梓玉现在对他简直惧怕到极点。   他微微勾起唇道:“总要让你自愿才行。”   她还未想明白时肩上便立刻多了两排银针,她压根没瞧清他是如何施为的:“你想干什么?”   片刻后,她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阵酥麻涌上胸脯,继而是小腹,浑身颤栗不已:“你......”这一出口的柔媚之音,简直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游方这才在桓梓玉惊恐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脱起了自己的外衣,看着她满面酡红的模样,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这才有了洞房的模样。”      ☆、撩·拨   “主子!——”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令狐娇梳妆后正打算前去拜见新夫人,依照那日见齐姜的规矩,她还特地起了个大早。   “您不用去了,桓三小姐已经被侯爷赐给军师了!”海棠兴冲冲地从屋外进来,气都还没喘匀便噼里啪啦道。   “......游方?”令狐娇目瞪口呆,“怎么会是他?”   一想起军师那笑里藏刀的样子,她便真心替桓三捏把冷汗。想起那日桓三更曾纵马折辱于他,落到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主子,想来侯爷还是眷顾您的,那桓三小姐虽说年纪大了些,但也是生得花容月貌,侯爷竟是眼也不眨地就送人了。”   “眷顾我?”令狐娇顿时眼睛一涩,跺了跺脚,若真欢喜她,那天又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冷脸?而后又禁了她一个月足。   那些传闻是对的,萧烬自始至终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他唯一钟情的,只有齐姜一人而已。   海棠忙转移话题道:“您这小日子刚来,还是多躺躺吧,我去厨房给您煮点红糖姜水。”   天气渐凉,晚间眼见乌云密布,似是风雨欲来,海棠又多在里屋添了个炭盆,唯恐主子体虚着凉。只这份例的炭并不是上等的银霜炭,窗子此时又不便打开通风,屋子里便总有股烟火气。   她不禁替主子感到心酸。若是还在太傅府,哪里会受到如此冷遇。侯爷......侯爷竟是半点儿也不过问,如此冷心冷面,先前是她错瞧了。   忽然天际一声闷雷滚动,令狐娇眼皮一跳,往被窝里缩了缩,看着还在灯下缝制衣衫的海棠道:“海棠,上来陪陪我,我......睡不着......”   海棠知道主子一向怕雷鸣电闪的,立马便搁下了手头的活计,轻车熟路地坐在脚床上哄着令狐娇睡觉。   她虽与令狐娇年纪相仿,却素来被依赖惯了。只盼今夜不要再响雷,不然主子恐怕一夜都要睡不安稳了。   令狐娇似睡非睡,嘟囔道:“海棠,快七夕了,到时候我们和往年一样去溜出去玩可好?”   海棠轻轻叹了口气,主子嫁来了这侯府又怎么能像做姑娘时自由?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应声道:“到时候奴婢便还是陪主子去捉弄那一对对牛郎织女。”   “好啊好啊,这回,我也替你寻一个牛郎可好?”   “好......”   海棠轻轻拍着她的被沿,看着她渐渐熟睡过去。   ******   “你要去哪里?”   萧烬放下棋子,敛了袖口起身:“她怕打雷。”   齐姜忽然笑了笑:“可你却从未问我会不会怕。”   “你难道会怕?”   “若你肯留下,我当然会怕。”   萧烬看着她,面上不辨情绪:“齐姜,你逾矩了。”   齐姜紧紧捏着一枚棋子:“可我是你的夫人,不是么?你难道打算一辈子就这样待我?”   萧烬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当初本侯曾给过你选择,你若愿另择良人,本侯必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可你最后选择回来,本侯只能许你正妻之位,这是本侯欠你的。”   “然后你就像供佛一样的供着我是么?”齐姜轻轻笑出了声,“萧烬,你何其残忍,我倾心待你五载,你却丝毫不曾动心......”   他将手上的棋子落回棋盒,声音一如往常的漠然:“当初留你,不过是绝了军中悠悠之口,脱去本侯断袖之嫌,也为避下臣献美于前,这些你心知肚明。既然答应,就不要妄想奢求更多,本侯给不了你。”   “为什么?是因为我再难生育了是么?若我的孩子还在......”她喉头一哽,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下腹。   “若孩子尚在,本侯必善待之。毕竟那也是我的骨血。”他瞧着她的眼神微冷,“更何况,那孩子本就是个意外,你心知肚明。”   齐姜紧紧盯着他,自嘲笑道:“难道,是因为那枚玉牌的主人出现了?真的是她?”   “这是本侯的事,与你无干。”   屋外忽然闪过一道雷电,亮彻整个漆黑夜幕。   萧烬的身影转瞬不见。   “哗啦”,只听见一地棋子落地之声。   “萧烬,你是没有心的......”   ......   海棠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抬头一看,忙揉了揉眼,竟然是齐穆侯:“侯爷......”   “下去。”   见他脸色不豫,海棠微一犹疑便被冷然一扫,吓得赶紧退了出去。   床上之人蜷缩成一团儿,雷声闷响时便睡得极不安稳,秀气蜿蜒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略微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安和惊恐。   他知道,她极怕打雷,每每到了惊雷之夜便不能寐。   “血......好多血......”   他已是不止一次地听她梦靥时说过这句话。   看来她还是没能忘记......萧烬眼眸一深,看来五年前的那晚,竟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忽然一声雷鸣,吓得她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却身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令狐娇蒙了蒙,却看见了那一双无比熟悉的大手正覆盖在自己的小手背上。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刹那回神,咽了口唾沫道。   “本侯来不得?”   “不不不不......”令狐娇小心翼翼地抬起下巴瞥了他一眼,但从这个角度也只能瞥见他的面具一角,“你不生我的气了?”   萧烬揉了揉她的发顶,微微挑眉:“谁说不生?”   “那......”她咬了咬唇。   萧烬忽而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么笨,本侯要拿你如何是好?”   卿卿说的那番话必是真理,令狐娇在心里激烈挣扎。   片刻,萧烬只觉得一只小手慢慢地移到了自己的胯·间。他忽的一愣。   “咦,在哪儿呢?”她依稀记得那应该是一根又长又粗又硬的物什,怎么现在就不见了?   “......”萧烬额头青筋一跳,被擦碰的那处渐渐起了反应,他压下欲·火淡淡道,“你摸来摸去的在干什么?”   令狐娇抬起头,耳后根却早已红了,目光微闪,微微张唇却是一字未说便扑了上来,猛地亲上了他的薄唇,不停地撕咬着。   萧烬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扑得懵了,片刻便将她反压在身下,迫开她的檀口狠狠地在里头风卷云涌,直令她差点儿无法呼吸。   “令狐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萧烬忽的停了下来,四目相对,眼里似有火烧,嘶哑低声道。   她喘了口气,眨了眨眼道:“我当然知道。”言罢微微吸了口气,看着他那双愈发诱惑人心的双眸,她不禁吞了吞口水,一把搂住了他的脖颈亲了上去......   萧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也撩·拨得再也忍耐不住,片刻便撕扯开了她单薄的水红亵·衣,握住了那玉雪可爱的玲珑包,慢慢揉·捻。只让人觉得美中不足的是,这处似是从未长过,仍是同以往一般大小。   令狐娇面红耳赤地瞧着他的动作,咬着唇又想推拒又不敢抵抗,双手只是虚虚地搭在他的肩上,眼里渐渐迷茫开来。   这具身子委实太过娇小瘦削,日后定要将她喂得再丰满些才好。萧烬眼神一动,已是打定主意。   他轻轻咬上那颗粉·嫩·红·豆,直刺得令狐娇一阵颤·栗。   待他的手欲往她身下抚去时,她忽然觉得小腹一阵抽痛,立马疼得弓起了腰。   萧烬立刻停了下来,忙将她抱在怀里,却不知是伤着她哪儿了:“怎么了?”   “肚子好疼......”令狐娇抽了凉气。   “来人——”萧烬沉声叫人,却被她捂住了嘴,“是......是我小日子来了.......”   萧烬顿时石化。良久,他眼角抽了抽:“......那你还敢来撩拨本侯?”   令狐娇弱弱道:“我忘了......”   “......”   海棠听见叫唤忙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侯爷有何吩咐?”   萧烬只是将手揉于她小腹,缓缓道:“熟地三钱,当归三钱,白芍两钱,川芎一钱,   桃仁两钱,红花一钱,台乌两钱,香咐两钱,吴茱萸一钱......可记住了?快去抓药煎了。”   海棠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忙点头道:“记住了记住了,奴婢这就去......”   令狐娇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呐呐道:“侯爷居然还懂这些?”   萧烬挑眉正色:“略懂一二。”   游方的那几本千金妇科要略,他早已看得滚瓜烂熟。   ☆、沦为苦力   “怎一夜未见,你便如此意气风发了?”萧烬微抬了抬卷册,瞥了他一眼。   “自然,阴阳调和得当,如何不意气风发?”游方戏谑道,“倒是瞧侯爷这面色,似是内火积盛,不调啊。”   “......”萧烬手一滞,淡淡道,“听说桓氏女骑射和腿脚功夫都相当了得,没想到你这身子骨还真治得住她。”   游方眼角一抽,随即却是眯了眯眼:“我自有我的御妻之道。倒是侯爷内院佳人甚多,小心城门失火。”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本侯也有本侯的方法。”   “本侯向前担心你囊中羞涩没钱娶妻,这才想做个顺水人情给你,没想到你居然早对其动了心思,真不知你瞧上她什么了?”   “那侯爷又瞧上您那小娇娇什么了?以您这把岁数娶这么一个小丫头,未免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啊。”游方摇了摇羽扇揶揄道。   萧烬淡淡道:“看来你是太闲了。正好乌墨边城受北齐重创,你去助韩青一臂之力吧。”   “侯爷我错了!”游方连忙行了个大礼,“我正新婚燕尔,你可不能让我媳妇儿独守空闺啊。”   萧烬瞥了他一眼,只淡淡地唔了声。   游方眼睛一掠,忽道:“侯爷在看什么书?”   萧烬轻咳了一声,似不经意地微侧了侧书卷:“哦,没什么,不过是些治军方要之论。”   游方笑意深了深:“治军啊。”   萧烬竟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游方不再打趣,随即正色道:“近日赣州闹起了蝗灾,饿殍遍野,流民纷纷往京都涌来,不知侯爷如何看待?”   “开仓赈灾。”   “......侯爷确定?”游方嘴角一抽,“以陛下如此抠门的性子,哪里会开国库赈灾?更别提京都和临近州府的官仓早几年便被贪污腐吏蛀空了。”   “拿你家的米粮出来。”   游方:“......”   ******   令狐娇一边舀着大米一边碎碎念:“施粥就施粥,为什么我只能动手当苦力,她却能站在一旁当活招牌?”   顺着令狐娇的目光瞧去,那遮着面纱,身着红衣的异族女子不是齐姜又是何人?   “多谢齐穆侯夫人啊,夫人真是观音菩萨显神来救苦救难来了......”   “谢谢夫人呐......”   “夫人真是好人呐!”   越来越多的难民涌了上来,只为争夺那一小碗救命的米粥。喝完皆是对齐姜感恩戴德。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侯爷吧,是他命下人将侯府的米粮送来搭棚施粥的。”齐姜笑了笑,隔着面纱,也依稀能见那青霜般的面容美艳动人,更似天上下凡的神女。   “活菩萨啊......”   一老妪怀抱着孙女还连催着她的小孙女磕头谢恩,那女孩儿也跟着怯生生地说着“谢谢夫人......”   齐姜乍一瞧见这么小的孩子,满是泥泞的小脸却掩不住那黑白分明的纯净大眼,心底像化了开来,连忙吩咐人多舀一碗粥给这孩子。   海棠接过她的米勺,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真相:“因为她是夫人啊。”   令狐娇微微叹气,想了想也是,只好埋头默默地舀着白花花的大米。   忽然,大队的粮车缓缓出现在了街口,马上当先的人面覆铁甲,披着火红的斗篷,耀眼夺目,气势逼人,不是齐穆侯又是何人?   只见他翻身纵马,大批大批的流民像翻浪似的由近及远纷纷跪了下来,感恩戴德之声更是此起彼伏,响声震天。   “齐穆侯好气势,这架势都能赶上圣上出巡了。”一穿着白色儒袍,峨冠博带的年轻士人摇着折扇轻笑揶揄道。   令狐娇顿时被这声吓了一跳,看着身边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半晌没回过神来:“......南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哦,你皇帝哥哥派在下来视察赈灾之事,不知夫人做的可还顺手?”南楚霖的容貌本就俊朗儒雅,微微一笑更是令人如沐春风。但不知怎的,令狐娇就是从他眼神看出了调笑的意味。   海棠倒是一语道破:“南大人可是指错了?侯夫人可是在那边呢。”   令狐娇脑门一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由看向萧烬那处,只见他和齐姜二人比肩而站,有如一双璧人,万分般配,微微刺眼。她不由收回了目光。   “瞧在下的记性,确是忘了。”南楚霖手敲折扇,微一抵额,轻笑道,“这会儿已是正午了,烈日炎炎,想必宁安郡主也饿了吧。”   被他这么一提醒,令狐娇的肚子马上便配合地响了几声,她登时干笑了几声。   劳动了一上午,她的肚子早就饿扁了,只是没腾出空来想吃的事儿。这南大人真是善解人意啊。   南楚霖见状,不由笑道:“这附近有一天香楼,厨子的手艺极好,郡主要是赏脸,在下便请郡主一餐如何?”   当听见“天香楼”三个字的时候,令狐娇的眼神早亮了:“没想到南大人也知道这天香楼啊。”竟是同好中人啊。   “若在下没记错,今天应是天香楼招牌鲈鱼上菜的日子,难得一遇。”   令狐娇掐指一算,果然是逢七之数,顿时满面欣喜。正欲点头答应,衣领却是被人轻易地往后一提,“不劳南大人费心了,侯府还不曾短缺了她的吃食。”   萧烬突然出现,真是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令狐娇非常抗议他这种提小鸡仔的方式,忙蹬腿踢着他的靴子。   萧烬任由她挣扎,却是纹丝未动,只是淡漠地瞧着面前之人。   南楚霖眼神微闪,见此也不多作强求,微微笑道:“她虽不是齐穆侯夫人了,好歹也是陛下御口亲封的宁安郡主,侯爷莫要怠慢才是。侯爷赈灾有功,在下会如数回禀陛下。这便告辞了。”   “哎,别走啊——”招牌鲈鱼!   萧烬这才松了手,看着她冷声道:“你想让他回来?”   “额......这......不......”令狐娇顿时丧了气,“我饿了......”   “这好办。”萧烬拍了拍手,立马便有仆人端了一碗救济米粥过来,“吃吧。”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就让我吃这个?!”   “不喝?”   令狐娇赶紧摇了摇头,她才不会吃这个粥呢!   只见萧烬接过粥碗,竟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了下去。   此番情景,许多人都已瞧见,不由感动得声泪涕下。连高高在上的齐穆侯都能低下头来与民同食,他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那些正拉着自家的粮车,匆忙往这儿赶的官员们,听了探子的回报,脑门皆冒汗,这齐穆侯做得也太绝了!自个儿开仓赈粮博了名声也就罢了,居然还与那些难民同食,叫他们还怎么博名声?他们可拉不下那个脸来,简直有辱斯文!   令狐娇张大了嘴巴,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她简直不能相信萧烬居然会吃这些难民才吃的粥。看着他依旧波澜未动的神色,她眼神顿时飘忽了起来。   齐姜瞧见,走了过来,竟也开口吩咐道:“也给我来碗粥吧。”说着接过萧烬手里的粥碗,“爷,我在给你添点。”   萧烬颔首,眼神却仍是瞧着她,淡声道:“既然你不想吃,就饿着吧,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告诉本侯。”   说罢便与齐姜离开了。   令狐娇一脸怨念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海棠忙安慰道:“齐姜夫人和侯爷在北地可是吃过苦的人,主子自小锦衣玉食,哪里经受过?吃不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是啊,齐姜在边城陪伴过他五年,那是她从不曾了解的过去。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一定很深吧。这般想着,令狐娇忽然觉得嘴角有些苦涩起来。   海棠从怀里掏了掏,笑道:“主子,我这儿还装了您最爱吃的芙蓉金丝卷,您要不要先吃点,垫垫肚子,熬到回府的时候,我再吩咐底下做一桌子您爱吃的菜。”   “不,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她微垂眼睑,继续舀着手上的大米。   “这日头太毒,主子,我们先找个阴凉处休息会儿吧。”   令狐娇摸了摸饿扁的肚皮,便点了点头,跟海棠来到一处人少僻静的树下,不由昏昏欲睡起来。   “咦,那不是夫人的贴身侍婢扎娜么?”海棠忽然看着前方指道。   令狐娇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远远的,也瞧不太分明,身形倒是挺像。   那女子似是在与人交谈,只是遮挡住了,也不知是什么人。片刻,只见她的眼神似乎是扫了过来,便马上避开了,不一会儿连人都闪了个干净,似乎是不愿多留。   “她好像很怕人看见,也不知在做什么?”海棠奇道。   令狐娇懒声:“她们塔塔族与我族风俗各异,有什么不能让人知的规矩,也不足为奇。”   想想也是。海棠便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沉沉睡了一觉。   还没等睡着,便听见不远处一阵哭天抢地,十分凄惨。令狐娇吓得清醒过来,忙问道怎么了。   “主子,好像是那个老妇人的孩子快不行了!”   令狐娇循着声儿看去,便见一个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的老妪紧紧怀抱着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只是那婴儿面色苍白,丝毫没有哭闹声。那老妪早将泪哭干了,绝望地哭号着。   她被这一声声刺得心都疼了,忙上前去探那孩子的鼻息,虽是微弱,但还一息尚存,忙道:“这孩子还活着!老人家,我带您去医馆吧!”   “我走不了路啊......好心的姑娘,求你救救我孙子的命啊,求你啦......来世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大恩大德!......”   令狐娇伸手欲抱她怀中的孩子,但却猛然发觉她们身上那多时未洗的脏黑污渍,和自己白皙柔嫩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时间,这双手竟是伸不出去。   忽然,眼前出现一只指骨分明宽厚的手掌,轻轻地便将孩子捞起抱在了怀里,那熟悉的淡漠声音便在耳边响起:“交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卖萌求点收~喵呜(>﹏<)   ☆、一碗粥逼死一只娇      “侯爷......”萧烬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有种被撞破的踟蹰和尴尬。她看着自己还悬在半空的手忙缩了回来,低垂着头竟是不敢看他。   “走吧。”他淡淡道。   “去哪儿......”令狐娇还没转过弯来。   萧烬瞥了她一眼:“医馆。”说罢竟是几步便走出老远。   她忙跟了上去。看着萧烬抱着孩子的姿势,说不出的熟练,竟没有半分违和。她心想,若是她和他也有了孩子......令狐娇顿时被自己的想法窘到脸红起来。   “可救得活?”   医馆的大夫被这位浑身威势逼人的客人吓得连看病的手都抖了抖,哪儿敢说救不活?   不过想来最近戴面具成了京都的风尚,自从那铁面煞神齐穆侯一诗动京城,再加上赈灾流民的名声,一时倒成了京都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典范,故而不管是市井平民还是江湖豪客,竟都竞相戴起了仿冒的面具,这一时市面上粗制的假面具真是供不应求啊。   这不,这又是一位跟风的主儿。不过嘛,这位的面具看起来应该是花了大价钱的。   “放心放心......还好送得及时,小老儿施针便可。”大夫暗暗抹了抹额上的汗。   萧烬淡淡嗯了声,便拿出一锭金子,不可谓不出手大方。   那大夫看得眼都直了,连方才的惧怕都忘得一干二净,手下愈发麻利起来。   而令狐娇却早已蹲在一旁,看着那襁褓里的婴儿,用沾湿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擦着他的小脸。不一会儿,一张干净却略面黄肌瘦的小脸便露了出来,与同龄婴儿相比委实太过瘦小孱弱了些。 她轻轻摸了摸那张小脸,心底的某处便柔软了起来。   萧烬看着她专注的模样,淡漠的眼神竟柔和了些。   那大夫边开着药方边摇了摇头,那三位怎么看都不似一家三口,那男客的架势就像拐带了某家千金小姐似的,说不好还是未婚生子,夹带私逃!要不要报个官先?他默默想着。   就在这时,海棠却是气喘吁吁地带着那老妇人赶来了。当那老妇人摸到自家小孙子那渐渐有力的鼻息时,顿时泣不成声,连连磕头,嘴上不停地道:“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令狐娇忙想扶她起来,可她身上那刺鼻的味儿的明显的肮脏污渍差点儿又让她下不了手。   萧烬却一个淡淡的眼神瞟来,她的心立刻就绷了起来,那伸手叫一个利落,连扶带坐一气呵成。   海棠在旁不由抿唇偷笑。她哪里见过自家主子这般听话的时候。没想到这侯爷恰是能治好主子懒病和洁癖的人呢。   “老人家可是从赣州逃难而来?”萧烬询声。   那老妇人却是连拍了拍腿哀声道:“哪里是赣州啊......赣州早几个月前便空了,这一路上能逃到这儿的大多是青州和宁远的百姓,老婆子一家四口便是宁远边村的农户,那天杀的蝗灾把我们家的庄稼全吃完啦,屋子也叫那些蝗虫震塌了,我们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奔出来,可惜我那两个孝顺的儿子和儿媳妇却是活活饿死在了路上......”说罢她又是悲从中来,可那眼泪却是早已哭干了。想来那一双眼,便是这般哭瞎的。   萧烬听完不由眸色陡冷,果然这灾情被人隐瞒了下来。京郊那处流民团聚的地方想来便是其他各处聚集来的,竟是被他们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幸亏游方先一步派人前去搜罗了证据,这次,倒要好好料理这些祸害。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天渐渐黑了下来。令狐娇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起来。   她不时拿眼瞟着他,眼巴巴地等着他开口,偏偏萧烬稳坐如山,竟是纹丝不动。   令狐娇摸了摸自己越来越瘪的肚皮,暗暗叫苦,早知道中午的时候应该吃两个芙蓉金丝卷的。这下可好,萧烬就在边上看着,她可不敢让海棠递给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可以离开了,萧烬却是让海棠留在此处暂且照料那对婆孙,也不知是将令狐娇带到了何处,地方越走越荒僻,越走越荒凉,哪里是能见得到饭馆和酒家的地方。   路越行越不平整,到最后完全是混合着石子的泥路,早已将她漂亮的绣鞋脏污。   令狐娇饿着肚子还要追赶着萧烬的步伐,心里愤愤,眼见天又快要黑透,萧烬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侯爷,我饿了!”   “想吃饭,就跟上,不然就饿着吧。”萧烬头也不回淡淡道。   “你!——”够狠!好吧......令狐娇怨念归怨念,脚步却是不落,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好一会儿,她才依稀见到一个破落的村子,似是临时搭建而成,那木屋放佛风一吹便会倒下来似的。而那屋下、路口坐着的无不是此次深受蝗灾的流民,只不过比起她这几日所见的更为凄惨,皆是些失去行动能力的老弱妇孺。   而那在指挥着发放粮食,坐在轮椅上的白衣书生模样的人,不是游方又是何人?   “哦,侯爷来了。”游方看到萧烬身后竟还跟着令狐娇,不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侯爷可要来碗粥?今个儿这粥熬得挺香哦。”   萧烬淡淡唔了声,马上便有人递了粥碗过来。他接过竟转头便走,倒似将令狐娇当成了空气。   令狐娇忙喊住他,弱弱道:“那......我呢?”她已经能听到肚子震山响的咕咕声了,眼下已是两腿发软,再也走不动了。   萧烬这才斜眼看她,语气淡漠:“你要喝?”   她看着他伸过来的粥碗缺了个口子,黑漆漆的碗面似覆着一层什么油腻腻的东西,里头的粥虽浓稠,但那米汤却是浑浊,怎么看都不像是给人吃的。令狐娇顿时心里直打鼓,犹豫着要不要接过?   “我......”她鼓起小脸,眼神忧郁,半晌都没做好心里准备。   萧烬眸子黯了黯,便要收回。   就在他手动的那刻,令狐娇终于一把抓过,欲哭无泪,再不吃今天怕是真要饿死在这儿了!   萧烬勾了勾唇,眸子渐渐亮起,又接了一碗粥和几个馒头,往更深处走去。   令狐娇端着粥碗晃晃悠悠地跟着,直到他在一个空处停了下来,周边围满了衣衫褴褛的灾民。当看到萧烬来了,那些面无生气的人才有了反应,皆面露感激之色。   令狐娇跟着坐在他身旁,顿时心里五味杂陈,看着手中的这碗粥,渐渐克制了抵触,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喝了小半碗,她眼神一亮,竟觉得这粥比府里厨子做的银耳燕窝粥更好喝些。   “好喝么?”萧烬淡笑着问。   她光顾着喝粥,也忙不得回答,连连点头,一口气喝到底仍觉得意犹未尽。   就在她咂摸着回味的时候,萧烬又将手上的这碗和馒头递给她。   他知道,以她的食量,一碗自是不够的。   令狐娇干笑了一声,却是毫不客气地接过再战。便是这摸起来干巴巴的冷馒头,她嚼起来竟也是津津有味。   “饿,才是最好吃的。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下肚。”哪怕是树皮,菜根,泥块,甚至是至亲......他见过太多,更亲身经历过。他摸了摸她的发顶,“你自小锦衣玉食,又可知,你手中这碗粥,便可救活一个人性命?”   令狐娇嚼着馒头的嘴慢慢停了下来,鼻子一抽,大滴大滴的眼泪竟是掉落在了粥碗里,积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哭得抽噎不已,更是把自己呛了半死,那馒头眼见便卡住了喉咙,多亏萧烬眼疾手快拍了拍她的背,她才一口将馒头喷出了老远。   可这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掉。可任是这哭声再响,却没能引得谁往她身上瞧一眼。倒是那被她吐出的馒头碎片,却是临近的两人争夺了起来。   令狐娇惊得连哭都止住了,半晌,那伤心更是蔓延得肆无忌惮,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似乎连哭都令她无法彻底排解出来。   “我......我从来没见过,也从来不知道,这天底下会有人,竟过着这样的一种日子,跟我一点儿也不一样......”哭得太伤心,她几乎是语无伦次,一转头便扎进了萧烬的怀里,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拽住不放。   “我知道。”萧烬当然知道。但她没有令他失望不是么?她的心依旧如此善良,柔软,即便是华服美玉,击钟鼎食,也依然没有磨去那些美好的天性。   “在这世上,有低贱衬托才有高贵,有苛捐杂税才有权贵。没有他们,你的锦衣玉食又从哪儿来?”   令狐娇抽着鼻子,擦了他满身满怀:“我也不想的......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些,我又怎么知道?你......”而且今天还这么凶她,她又不是故意的......想着想着,令狐娇又委屈了起来。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在太傅府,在皇宫,哪里不是把她当天之骄女宠着的?只有他,动不动就教训她,给她脸色看,让她吃尽苦头。   “你要求未免也太高了......”她小声咕哝着。   萧烬微微叹息一声,笑了笑,是啊,是他要求高了,他怎么能奢望她可以一夕长大,懂得民生疾苦。她是氏族娇惯出的千金,是要被捧在手心疼惜的人儿,却是他萧烬的妻。若是真让她尝着这样的苦难,他不能想象,她必是承受不了的。   在这个时节,北地的风沙是最大的,黑压压的云层覆盖着广袤的黄沙,寸草不生,那样的境地,已是过去了许久,却令人终生难忘,终不敢忘。   ......   夜已渐深,星辰寥落,游方揉了揉了额角,见那两人这许久还不想出来,想来今夜是要在此安家落户了。他可陪不得,家里可还有如花娇妻等着他回去安抚呢。   一想到桓三那泼辣的性子,生起气来面容更是娇艳,他摸了摸下颌,笑意渐深,心底暖洋洋的。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海棠总觉得自那日回来,主子整个人都怪怪的,坐着片刻的功夫就开始晃神,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神色也是怪怪的,也不知是在外撞邪了还是怎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主子从前是多么活泼的一个人啊,要是继续这么忧郁下去,她可得去请天师来好好看看了。   “海棠,你说,这天下那么大,我们是不是该出去好好看看呐?”正云游天外的某人支着下颌,突然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   “砰”的一声,海棠拿着花瓶手一抖,花瓶便掉在了地上砸了稀巴烂。她咽了口唾沫,艰难道:“主子......难道你又想出去了?”   她扑通跪地:“哎哟祖宗,可千万别啊,再有下次,侯爷舍不得动您,第一个打杀的可就是奴婢了!”   令狐娇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好了,起来吧,瞧把你吓得的。”   海棠这才轻呼了一口气,小声道:“过些日子便是陛下的千秋节了。虽说各府的家眷都是正三品的夫人才可同去,但主子您是陛下亲封的郡主,陛下可是点了名的,这礼物备些什么才好呢?”   “诶,整日里俗务缠身,又哪儿来什么工夫可以出去玩呐......”令狐娇的梦做醒了,不由又开始烦恼起来,“我记得有一幅画,是我以前准备画好了送给皇帝哥哥的,只可惜才完成了半幅并搁置了,你把那画拿出来吧,皇帝哥哥看见了一定喜爱得紧。”   “那副画......”海棠顿时脑门一黑,半晌开口欲道那画她忘记带过来还扔在太傅府,没曾想主子这回记性倒是出奇的好。   “咦,我记得是压在书画箱底吧,你去把它翻出来。”   ......   “啧啧,没想到这画还保存得这么好,我当时是要画什么来着?”令狐娇拿着画笔轻轻敲着脑门,“哦,是了,皇帝哥哥在皇家猎苑里骑马射箭,我要画出皇帝哥哥的英姿来......”   海棠在一旁瞧着画中的“陛下”,简直目不忍视。若是陛下瞧见的话......她为自家主子生生捏了把冷汗。   “在画什么?”恰在这时,萧烬下了朝过来,一眼便瞧见了正伏案画笔的令狐娇,微感讶异。他可从来不曾见到她作过书画。   他神色微动,几步便走了过来。令狐娇吓得画笔一甩,便在右脸画出了一道粗黑的线来。   “哎呀——”   萧烬:“......”   待他瞧清画上之人时,眼角微抽:“画的是谁?”   海棠欲道是陛下,令狐娇却抢先一步答道:“是侯爷!”随即心虚地低下头来。不知为何,看着他那深不见底的眸子,她竟不敢说是皇帝哥哥。   “你确定,这画的是本侯?”萧烬眯了眯眼,左看右看,都不能将画上的男子跟自己联系上,谁来告诉他画上那一脸猥琐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令狐娇咽了口唾沫道:“能画成这样,不错了......”   若不是还有下人在,萧烬真想将她架在自己腿上打她的屁股。   她瞧着萧烬那越来越危险的神色,缩了缩身子,连忙干笑了一声。   ......   圣上的千秋节自是隆重,连着三日,举国同庆,京都更是销了夜禁,一时车水马龙,灯亮如昼,放佛是要消了前段时日流民压京的晦气,一改京都低靡的面貌。   只有那些权贵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表象。他们在这场重大蝗灾的影响里损失了无数人马和财物,却还是不得不堆起笑脸,迎接圣上的诞辰。   令狐娇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祖母绿的扳指作为贺寿的礼物。那幅画就......算了吧。   然而,她虽贵为宁安郡主,却不得不依照侯府的尊卑次序。进入宫门的时候,她不禁感慨万千,真是今不如昔啊。而国宴席位的规矩更是不能马虎。她到现在连萧烬的面都不曾见上,引路的公公也是犯了难,眼前这位到底安排在何席才合适?   徐喜眼尖,早就看见了盛装而来的令狐娇,忙蹒跚赶来,敲了一记那引路公公的脑袋:“真是没眼色的东西,陛下的义妹你也敢轻忽?”   那公公却像是遇见了救星般,抹了抹脸上的汗,赶忙躬身退了下去。   “郡主,随杂家来吧。”徐喜笑眯眯地道。   令狐娇现在简直对他产生阴影了。一看见他,便想起夜宴那晚那些不好的回忆,直觉便想回绝。   “郡主难道是想和其他府上那些姬妾同席?”那些更是没有名分,不过是得了宠爱才破格被带进来的女子罢了。跟她们同席,令狐娇也是头疼,便摇了摇头。   海棠看着令狐府席位上的老爷和夫人,还有齐穆侯席那处只有齐姜夫人一个位置,而自己主子却是不能过去,想想也是替主子心疼:“主子,咱还是跟着徐公公走吧。”   令狐娇想想也是心酸,便默不作声地跟着徐喜去了。   宁安郡主是司马元显唯一御口亲封的义妹。虽说是义妹,但那地位却是堪比正牌皇室公主的。看那安排的上位便知了,陛下对郡主的爱护之情。   当令狐娇坐上那个位置时,立即便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一些闲言啐语马上便从各家夫人小姐的交头接耳中传开了。   侯府的任何风吹草动街知巷闻,更何况是妻贬成妾这样大的丑闻,任是放在哪一家都能引起轩然大波,更何况是令人瞩目的齐穆侯府和太傅府。谁知这两家就跟没事人一样,太傅令狐赋更是置若罔闻,竟是跟齐穆侯府相安无事到现在,也是怪事一桩。   平明百姓自是不知其中究竟,但如今在场的这些个又哪个不是心知肚明?令狐氏和其他几家此次元气大伤,暂时已没有心力再和齐穆侯对战,也算是太傅千金令狐娇倒霉,赶得不是时候。   虞雁卿听着周遭之言愤愤不平:“这些妇人怎么这么嘴碎,娇娇好歹还是宁安郡主,她们也敢这么在底下编排?”   曹元彰一脸无奈地柔声安抚道:“你呀,还是莫管旁人闲事了,你自个儿都快火烧眉毛了,还是想想回府之后如何应付娘交给你的账本吧。”他的新婚妻子哪里都好,就是太仗义护短了些,黑白分明。   他看着上首那熟悉的明媚的脸庞,过往暗藏心中的情愫竟是早已随风化了去,如今只余下对身边人的嘘寒问暖。   虞雁卿一听到这个,马上便泄了气似的。是啊,她自个儿府里那些妯娌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够她喝一壶的了。   而桓三却是坐得更远了些,凭着游方的官职,她能捞个位子算不错了,哪里比得上出嫁前还是桓三小姐时的风光。眼下她却是根本没心思管其他人的事儿了,哪怕是如此好的可以数落她以前宿敌的机会,她也顾不上了。她身旁这个成精的男狐狸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简直没用多余的脑力来思考旁的事儿。   令狐兰芝自看见她出现,眼神便显微妙起来,拿着杯盏的手微微有些不稳。倒是她身旁的侍女慧心颇有眼色:“这茶烫了些,奴婢为娘娘换一杯吧。”   她微微颔首笑道:“也好,你倒是个有心的。”   司马元显哪里管旁的人如何想,怎么说,他是皇帝,令狐娇是他青梅竹马的“义妹”,此番安排,甚合他意!他不由给了徐喜一个嘉许的目光。   徐喜面上欢喜,心里却是苦笑,希望陛下可别再当着这么多人做出什么出格事儿来才好。兰芝皇后真是可惜了。他曾想凭借和令狐娇五六分相似的容色,令狐兰芝总也能抓住陛下的心,谁知陛下一心念着令狐娇,竟是对她充耳不闻,也难为她独守正宫了,如今还要摆出这等笑脸来。   司马元显对令狐娇频频示好,令狐娇想起前事虽然不快,但碍于情面,不得不应景回两句,不过在底下人瞧来,便是她与陛下相谈甚欢了。   令狐娇恨不得埋头苦吃,再不抬头,在这位置真是如坐针毡,心想方才还不如和那群姬妾挤挤算了。   此番情景落到某人眼里,又令他的眸色冷了三分。   手中的酒杯来回轻晃,萧烬却始终没有落入喉中,齐姜不由体贴道:“可是这酒不合爷的心意?”   “没什么,今日本侯有些倦意罢了。”萧烬淡淡说道。   齐姜看着他目光所到之处,哪里还会不知,挂在嘴角的笑微不可见地一凝。   宴上的表演一出接着一出,颇是热闹,许多在外见不着的精湛舞艺引得人连连称好。   接着,一个身材火辣、琼鼻深目的异族女子忽然上台,登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令狐娇愣了愣神,竟觉得这女子十分眼熟。   有眼色的人早已将目光投向了齐穆侯夫人处,可不是十分相似?   司马元显也觉得有趣,不禁问道:“你就是祈王府上的那名舞姬?来自回鹘的塔塔族?”   “回陛下,是的。”那女子曼声答道,神情丝毫不怯。   “你族近日已向我东越俯首称臣,不知你此次,为我东越□□带来何舞?”   那女子道:“是我族最精妙的舞蹈,名叫拓枝,是我族迎奉客人最高规格的舞蹈。此舞最能代表我族臣服归顺的心意。”   “好!”司马元显开怀大笑,“那便跳吧。”   那女子忽然笑道:“其实小女子跳的,还不算是我族最美的。”   “哦?那何人跳得最美?”司马元显奇道。   “那便是我塔塔族的公主齐姜,她现在正在此处。不知陛下可否允许公主上台一舞?”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卖萌求收藏!!!!!   ☆、拓枝舞   那女子甫一出来,齐姜便瞳孔遽缩,端着玉杯的手微一颤抖,随即按捺下波澜,垂下眼睑,状若无事。   随即被司马元显点到名,她显出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我不曾跳舞许久,恐怕在众人面前献丑,陛下还是莫为难我了。”   “为难?”司马元显眯了眯眼道,“不知齐穆侯意下如何啊?”今天,他还就是要为难!既然他齐穆侯为了这个女人为难娇娇,他便好好替娇娇出口气!说罢,眼神不由看向了令狐娇。   令狐娇吃得正欢,看见他投来的目光,一脸莫名其妙。便听他道:“娇娇想看么?”   她顿时一噎。这让她该怎么回答,想看和不想看都是得罪人的话,皇帝哥哥莫不是又喝醉了?   令狐娇登时觉得自己红光满面起来。   众人倒是被一出勾起了兴味。这里头的水真深啊,不愧是今年坊间话本最流行的年度大戏。   此时,萧烬却是淡淡道:“夫人每舞,本侯必以琴辅之。如今既要跳这拓枝舞,便少不得以鼓伴奏。本侯便献丑了。”   司马元显倒是不曾想齐穆侯会这般爽快回应,一时倒忘了回讽。   众人一时哗然。齐穆侯竟要亲自下场,维护夫人之意尽在不言中啊。难怪甘愿为了异族女子将太傅之女贬作妾。能让齐穆侯如此放下心上的女子,莫非是有通天的手段?   千呼万唤始出来。蓦然换了装束的齐姜穿着热烈至极的火红罗衫,面遮轻纱,晶莹玉白的脚踝处系着金铃,行动处身姿摇曳,铃声阵阵,放佛突然有了魔性般,竟是让人无法错眼,呼吸顿时为之一窒!   而那站在军鼓面前,手扬鼓槌,身着玄色华服,面戴铁甲之人,更有如刑天舞干戚,共工执鸾刀,膂臂劲击,鼓点密集,时而鼓声大燥,时而低沉百转,斧钺申威,旌旗蔽天之景刹那便至眼前!   黑蜧腾跃,商羊起舞。红衣女子眼波流转,纤腰婀娜,扭胯旋转,疾如漩涡,或奔放热烈,烈行肃杀,或萦回婉转,柔情百态。好一双般配璧人!好一出塞下风烟起,满城皆风絮!看客纷纷动容,心弦一震,竟是久久无法言语。   时间放佛静止了般,令狐娇的目光追随着那鼓点,那舞姿,旁的什么早已入不得眼。筷尖的金丝糕早已掉落却犹自不知。   她忽然想起那日金乌耀眼,他战甲银盔,声势夺目,冰冷的铁面在触及那抹烈焰之时便似融化了般,难以名状的温柔,便也只有她,才衬得起那抹艳红,配得上英雄美人,鞍马香车吧。齐姜,才是他的夫人。   她缓缓收回目光,将那金丝糕重新夹起送入口中,却再也品不出其香糯之味了。   司马元显见她如此,虽心疼,却心头一松。目光转过台上二人,阴鸷神情渐露兴然。   齐姜笑靥如花,绽放的舞姿愈发灵动绚烂。她的目光一落在那道颀硕挺拔的身影上便生出无尽的柔情蜜意来。放佛一夕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北地乌墨,唯有他的琴箫,才能使自己重新焕发生机。   一曲舞毕,他看着她完美落幕踮起的脚尖,白如玉笋,铃声脆响,微微颔首,目光似有嘉许,似有轻叹。   她是那么喜欢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哪怕只有那么一丝惊艳,便足以让她欣喜许久。   随即,在触到另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之时,便如一盆冷水迎头倒下,她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   祈王的歌姬姚若,自始至终站在台下,就这般笑看着她,香甜至极,温柔亲切,便似瞧见许久未见的故人般。唯有她自己才知道,那鬼魅的笑意隐藏下的,是多么恐怖阴险的恶意跟恨意。   “七妹,真是好久不见啊。”姚若牵着她的手到后台换衣,神情泰然自若,演技愈发娴熟。 竟有那么刹那恍惚,齐姜觉得,那个明媚动人的四姐便在眼前。   可惜,下一秒,她便如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湿婆,露出森森的利齿舔唇笑道:“齐穆侯夫人?呵呵,真是想看到,齐穆侯知道你真面目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齐姜纵是再强自伪装的淡然表情也不禁有了裂痕。姚若就是姚若,总是知道敌人的弱处在哪儿,一击就破。   她......不是该呆在那人身边么?为何沦为了祈王府上的姬妾?   一想到那人,齐姜的心弦顿时便紧绷起来。不过,他又怎么可能会在此刻出现?她强自稳了稳心神,对着镜子开始宽衣,想快些回到席上。   方解下外衣,铜镜里忽然出现一个漆黑的人影,便站在她的身后。   齐姜没有作声,呼吸却是一滞,面上看似镇静,心底却早已翻起惊涛骇浪。素淡青霜般的面容再也维持不了那一份淡泊平静,明丽深邃的眼眸终于添上了一丝深深的恐惧之色。   她勉强稳住骇然,声音却仍带着丝颤抖:“你......怎么会在这儿?”   “哦,难道扎娜没告诉你?”那道黑影贴得极近,放佛便能感觉到那温热的鼻息喷薄在她的后颈之上,让人一阵阵地颤栗,“不,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东越皇宫罢了......”   那人忽然舔了舔她莹白如玉的后颈,话语似情人的呢喃:“若不如此,又怎么能再看见宝贝儿你那曼妙的舞姿?嗯,这味道还是这么甜。”   齐姜心头一个颤栗,牙齿不自禁地开始抖动,下意识地便想咬唇。   忽然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了她的红唇上。只听见身后一声轻微的叹息,却又似带着无 比的愉悦:“宝贝儿,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一紧张,就开始折磨你那娇艳动人的唇。何必呢?”他一只手轻轻环住她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转向自己。   齐姜便清楚地看见,那双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绿色瞳眸,就像草原上凶残的野狼王,放佛能在瞬间将人撕成碎片。   然后,她便听到那温柔至极的低沉之声:“要记住,你的唇,不是用来撕咬,而是让人来享用的。”   瞬间,她感觉到那冰冷的唇瓣轻轻碾压了上来,脑子瞬间颤栗得一片空白。   ......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这句话似是在问她,又似是喃喃自语,令狐兰芝以手抵额,轻轻闭了闭眸。   令狐娇只得苦笑,这哪儿是她能预料到的。   令狐兰芝也没期望能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安慰的答案。她瞧着垂地的琉璃珠帘,目光似穿越了千里,看向了缥缈的夜空,轻声道:“你知道么,自从我进了宫,陛下却从来没有踏足我的凤华宫。她们都羡慕我成了东越的皇后,羡慕我母仪天下,贵不可攀,可是她们又怎么知道,我,不过是他醉酒意乱后的一点消遣,是你令狐娇的影子罢了......”   “当初你传信于我,你我各得所需,我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你也得一自由自在身。可是.....你还是回来了,尽管你是齐穆侯的妻,但你可知,只要你还在他面前,他便不曾绝了念头,娇娇......”令狐兰芝越说话语越显凌乱起来,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她要说些什么了。   “二姐......”令狐娇瞧着她华服盛妆下也掩饰不来哦的憔悴之色,心下涩然,“你放心,我会让他断了这个念头,你知道的,我不喜这诸般约束,这后宫,我是不会踏足的。”   听得这一声二姐,令狐兰芝恍惚忆起,那个扎着双丫髻跟在自己身后一脸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娇气得像朵花儿一样,让人一看便心生喜爱。   罢了,令狐兰芝勉强笑了笑,拂了拂袖子起身,朝着殿门口缓缓走去。良久,她望着这凤华宫的牌匾,憔悴的神色渐渐褪去,眸光愈发坚定起来:“我既然已经入主中宫,这里,便是我令狐兰芝的天下,今日这一踏,便是最后一次,绝不会再有下次!”   令狐娇看着后脚踏入的司马元显,心下长叹。皇帝哥哥为何执念如此深?难道他们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了么?   “娇娇,你清瘦了些。”眼下只有他和她二人,再没有席上诸多制约,他终于能同她好好说说话了。   “你怎么不说话,可还在生那日的气?娇娇,那日是朕喝醉了,你千万别怪朕。”司马元显忙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令狐娇身子一僵,还是鼓起勇气将手一一掰出,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皇帝哥哥,娇娇视你为兄长,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永远都不会变。皇帝哥哥若还在意我,便不要再为难我了。”   司马元显耐性告罄,眸光渐渐阴鸷,冷嘲道:“难道你竟甘愿留在萧烬的身边?”   “他已有如花美眷,又怎会多看你一眼?”   的话便似冰锥一样一字字钉在她的心头。   “令狐娇,他根本就不是你的良人!”   ......   宴会结束,各府纷纷散去,上了宫门外自家府里的马车纷纷离宫。   萧烬微微皱眉:“夫人呢?”   “回侯爷,夫人尚在更衣。”侍从回道。   他眸色微冷,气势陡然迫人,“本侯问的是宁安郡主。”   那侍从立马冷汗直流,颤声道:“是是是,郡主已被皇后娘娘邀请至中宫殿了,说是要留郡主住一宿,闲话家常。”   萧烬眼眸一深,抬了抬手臂,暗处马上便有人闪现:“侯爷。”   “你带一队人——”   “侯爷?”恰巧出现在宫门道口的令狐娇询声道,“侯爷怎么还在此处?”先前不是已有传人来说自己今晚留宿宫中么?   “那本侯应在何处?”萧烬眯了眯神,“难道你以为本侯是在等你不成?”   “劳爷久等了,齐姜只是与旧日姐妹相见,颇是想念,逗留久了,一时便忘了时辰。”齐姜 忽然姗姗而来,笑语道。   萧烬淡淡应了声:“既是你族中之人,若是挂念,日后常走动便是。”说罢,竟是揽过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令狐娇还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半晌才愤愤地蹬了蹬脚。   萧烬,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求点收~~   ☆、窒息   戌亥乌啼,更响夜漏,书房里案旁灯火明晃,整齐的书卷堆放在侧,无一杂乱,而正中却铺着一副略微褶皱的画纸。   只要走近一看,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猥琐气息。   不正是令狐娇亲笔所画的那张画?   只是现在这张画,却被移到了萧烬的案上。   他的目光停在了画上某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额角青筋隐现。   “还说画的是本侯,嗯?”   那人□□黑尾红马分明是司马元显的御驾骅骝!   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小东西!   想到她作此画的初衷,再看画中人纵马驰骋的模样,猜也能猜到当时情景,必是晴日方好,神采飞扬。他甚至能想到她的笑容,一如晴空绚烂。他不禁眸子一沉。   “拿去烧了。”他淡声道。   “侯爷?”慎独微微疑惑,侯爷让他从夫人处偷来便是为烧了?他不禁犹豫开口,“那若夫人寻不见......”   “嗯,便说被老鼠啃了吧。”   慎独:“......”   令狐娇睡在偏僻的暗香阁里,突然打了个寒噤,不由将棉被裹得更紧了些。   ......   次日,一张拜帖递到了侯府,正是昨夜宴会上小露锋芒的祈王姬妾姚若。哦,不,她昨日已 被祈王封为了侧夫人,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便大获祈王宠爱,风头正盛,极招人嫉妒眼红。   齐姜捏着拜帖的一双纤纤葇荑,细瞧之下竟有些微微颤抖,却已是极力保持平静了。   “来人可说了什么?”   “只说让主子准时赴面。”扎娜随即递上一枚金锁,像是童子随身佩戴之物。   齐姜接过仔细瞧了瞧,顿时吸了口气:“没错,是齐恒的如意金锁。这还是他满月的时候父亲亲自给他戴上的。”   “主子......”扎娜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蓦地,她冷笑一声,却是带了丝颤抖:“去,当然要去。就算不去,又怎么会逃得过?有谁......是能逃得过他的手心的......”   她随后便吩咐管家备好轿子,只道是与祈王侧妃一道上香祈福,旁人未有多问。   刚到了寺庙门口,便见祈王府的人马恰好赶到。   对方掀开轿帘,便露出一张盛妆打扮的美艳小脸来。只听她眼眸流转,轻轻笑了声:“夫人来得真是准时,跟我真是心有灵犀呀。”   齐姜默而不语,却被这“心有灵犀”四字刺得一痛。   方丈听说是两位夫人来了,亲自迎在了山门外。   齐姜道:“都说严华寺的香火最盛,今个儿我等是慕名前来上香祈愿的。”   “请跟老衲来。”方丈慈眉善目,双手合十道。   “大师不必忙活了,我们想先随处看看。”姚若掩帕笑道。   权贵人家自有其行事一套,方丈也不多作逗留,念了声佛号便离开了。   齐姜双目微垂,心思不辨。她将扎娜留在了外边,只身进了寺庙。   二人一路穿花佛柳,却谁也没将这景色瞧进眼里。   “见到我出现在东越是不是很惊讶?”姚若自嘲笑道。   “......我以为,他至少会将你留在身边。”   她的笑意渐变诡谲:“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你不是不知,那个人,他是没心的,你,我,不过都是他手上的棋子,暖床的工具罢了,心情好时肆意玩乐,不开心便一脚踹开。”   “可为什么,你却有选择的权利!”她的眸色渐红,神情渐露狠厉。   “这是我拿命换来的。”齐姜神色平静道。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才换来了这么一个选择的机会。这是最后一件了,若她能成功地留在萧烬的身边,她便再也不用受他的掌控。   “哼,你以为,你离开了他的视线,便能高枕无忧了么?你以为,你完成了任务,他便会真   的放过你么?”姚若就像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她,不可置信地笑出泪来。笑罢,她忽然在她耳旁   轻声而恶毒地道,“他想见你,便能见到你。你是躲不过,也逃不了的,就像现在一样。”   她不是不知道这解脱的希望有多渺小。但她愿意一试,不然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去吧,他正等着你呢,七妹妹。”   那最后落下的话,就像一个恶毒的符咒,瞬间压迫着她的心弦。   虽说青天白日里香火旺盛,游人络绎不绝,但齐姜却总觉得一阵阵的森森阴气,正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徐徐吹起,直钻脚底。   忽然树后转身出来一个面目平凡的仆从,对她微微按胸行礼道:“恭候您许久了,请跟我来。”   姚若早已步履生姿地离开了。   她攥了攥掌心,额上渐渐起了些汗。   殿门无声而开,眼前漆黑一片,放佛一个巨大黑洞等着将人吞噬殆尽。   齐姜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却是愈发地异样莫测,随即一步一步地踏进佛殿,迎面而来的是一座硕大的金身欢喜佛。明王结跏趺坐,而明妃则双腿环绕到他腰后,呈交缠环抱态,姿势暧昧令人耳炽,但却又透着森威庄重。   齐姜看了片刻,慢慢垂下双眸。她知道,他已经在这儿了。   “宝贝儿。”   乍听到这一声,她整个人立即微不可见地一颤。   看不见的角落里传来一声邪肆的笑,由远及近,那目光有如实质般蓦地攫住了她。   齐姜的后背渐渐湿透,掌心一阵阵地冒着冷汗,却极力保持着镇定,将脊背挺得笔直。   “怎么,在我的面前,你还要摆你的侯夫人威仪?宝贝儿,这才一日不见,你似乎忘了,谁   才是你的主人?”忽然一道黑影鬼魅般地闪至她的背后,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慢慢贴近她的耳   垂,峰棱般的下巴从黑色帷帽中露出一角,微微上挑的唇角犹带三分狂肆,“是不是忘了,嗯?   没关系,我能让你立马记起来。”   “不要!”齐姜立马回道,声音里犹自带着颤抖,僵硬的面容渐渐透出恐惧。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侧脸,在她耳旁哈了口气道:“这才对。这个表情,才是你应该有的。”   感觉到身后那股贴近的热量,她额上渐渐渗出了汗,慢慢收敛心神道:“你找我来,到底为什么事?你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进出并不能随意,容易引人怀疑。”   “怎么,你不想见到我?”他猛地勒住她的纤腰,紧紧地从背后抱住她,几乎令她透不过气来,“看来你在侯府过得太逍遥了,都忘了规矩。”   “没有。”她马上答道。   “你弟弟现在在我那儿过得很好。宝贝儿,你简直把他藏得太好,我费劲了功夫才找到的他。”他忽然开口道,声音里甚至透着一丝令她胆寒的戏谑,“这五年你对我阳奉阴违,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现在,我要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   他轻轻在她耳旁说了些什么,齐姜的脸色却是渐渐苍白起来。   “这不过是件小事,嗯,抵你弟弟的一个手掌怎么样?”   她吸了口凉气,随即毫不犹豫道:“好,我答应你。”   “爽快,真是舍得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愿伤害他么?不过,你就是这种人,背叛的时候毫不犹豫。我倒真想看看,到时候他若知是你动的手脚,会是什么表情。”他伸出舌尖,慢慢地舔舐着她圆润的耳珠。   齐姜颤抖地闭上眼睛,却丝毫没有反抗。因为她知道反抗他的下场,只会招致他很凶残的对待。   “你就不怕他到时候恨你?”他微微呵气,像是情人间缠绵的耳语,甜腻温柔,但她知道,这却是世间最令人恐惧的毒蛇,恐惧得能令每一根汗毛都倒立竖起。   “他不会知道的。”齐姜慢慢睁开眼睛,氤氲着的水汽渐渐消散,吸了口气道,“你答应过,事成之后,他对你再无威胁,你就会放我和他一起离开。”   “只要你真的对他下了那蛊,我便会将他交到你手上,到时候你想怎么样都随你。”他渐渐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只是到那时,萧烬若要是真听到些什么,那就与他无关了。——更何况他形如废人后,真能与你相守到白头?   他将下颌搁在她的肩头,显得有些温和无害。   ——我给你选择的机会,替你护着弟弟,你却一次次违抗我的命令,如今还来与我讨价还价,宝贝儿,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凡事都要代价,你知道的,我呢,是最赏罚分明的人了。   ——我怎么能让你那么顺利地就脱离我的掌控?那些年你算计我的帐,都得一笔一笔地跟你清算。   只要一看到她那张脸,他就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嗜血兴奋,就像驯兽师碰见一头野性难训的   烈兽,急于想慢慢磨平它的利爪,一点一点摧毁它的傲气,然后让它心甘情愿跪着舔他的脚趾,   乖顺地趴伏在他的身下......      ☆、孽种   “夫人!”看到从后门方向而来的齐姜夫人,海棠眼神一亮,不禁小步跑了过去。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扎娜扶着齐姜,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海棠忙认了个错,却见齐姜夫人身子似有些不舒服似的,面色有些苍白,不禁一怔,目光不由落在了她的袖口上。   齐姜忙拂了拂衣袖,松开了扎娜:“什么事?”   “回夫人,我家主子小日子来,下不了床,您看可不可先免除这几日的请安?”   不一会儿,齐姜额上便沁出薄汗,不欲多纠缠:“知道了,让她好生休养着吧。”   海棠听了心下顿喜,便行礼告退了。   “快扶我回去,被再让人看见了。”齐姜看着海棠离去的背影,眸色顿沉,强忍不适道。   “是。”扎娜心疼地扶着她快步回房,将她安置好后,忧心道,“也不知这个丫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上回扎娜在与他们接头的时候便撞见了她,当时离的距离远,不能确定她是否看清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齐姜皱眉喘息道,“看来当初是我太仁慈了。”   扎娜摸着她白皙的手,却是掉下泪来:“可您说过,今后不会再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   “......是啊,我也这么想。”齐姜微微自嘲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这辈子最后一次。”   “扎娜记得从前的公主最怕见血了,见到小动物受伤,都会请国医来给它们医治......”   “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现在我只希望,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不用再做我厌恶的事。”   ......   “海棠,怎么了?”令狐娇蜷缩在床上,刚喝了一碗药,腹痛渐好了些。   “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夫人有些怪怪的,似乎有些......惊慌。”海棠想了半天,勉勉强强形容出。   “惊慌?”有什么事会令那个清冷淡泊的女子惊慌?令狐娇觉得定是她看走眼了。   “是啊,而且我看见她的手腕像是有淤青的样子,但是她遮掩的太快,我没瞧仔细。”海棠一本正经道。   淤青......那不是......   令狐娇顿时脑门一黑,脸却不由红了起来。一想到他也对齐姜这般......腹部的疼痛便愈发强烈起来。   海棠忙替她擦了擦汗:“夫人从不曾行经腹疼,怎的到了主子这儿就如此受罪?”   令狐娇又好气又好笑,忍着疼痛笑骂道:“好啊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编排我娘亲来了,若还在府里——”   话音戛然而止,她眼神顿时黯淡下来。若还在府里,她哪里会受这般待遇......   京郊神武营。   “听说此次霍将军大发神威,北齐铁骑连退千里,回老家新月城驻守了?”游方难得在出现在营中,一开口便询问其前线战事来。   萧烬眯了眯眼:“本侯还以为,你只顾守着家中娇妻,已将正事忘了。看来你的消息尚算灵通。”   游方却是促狭地笑了笑:“人生寂寞苦短,也当及时行乐。这样,就不会像某人一样,年且三十,心火旺盛,纾解不得啊。”   萧烬早已习惯他如此贫嘴,半点不为所动,神色淡淡道:“既然你已纾解得差不多了,那便明日动身替本侯去边城走上一遭吧。”   游方顿时愁眉苦脸道:“侯爷可莫欺负残疾人。”   萧烬:“......”   “行了。此次北齐退败得太快,不似以往风格,怕是底下会有异动。缨空虽沉稳,但若遇上赫连晟亲自出手,我怕她一时冲动,会失去判断,有你在,我方能安心。”萧烬正色道。   游方立即收了顽色,颔首道:“请侯爷放心。若真对上赫连,我便雪一雪当年崤山落败之耻。”一想起与那人多次对垒斗阵,游方眸光一亮,虽多有憾恨,更多的,却是即将对上的兴然.   “不过京都,侯爷要多留意才是。我总觉得,近来皇城底下暗流汹涌,怕是风雨欲来。尤其是......”他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萧烬,欲言又止。   萧烬却是神色平静,只一颔首:“本侯自有分寸。”   随即他的眼神落在了萧烬的腰侧,笑得一脸意味深长:“游方怎么不知,侯爷什么时候有佩戴香囊的习惯了?”   萧烬微一侧身,那香囊便隐进外衣内,只听他轻咳一声:“怎么,本侯戴不得?”   “当然不是。不过我瞧,这香囊的做工真是......’精湛绝伦’啊,也不知是哪位绣娘如此了得,竟能让侯爷戴在身上?”游方一脸揶揄道。   萧烬挑了挑眉,却是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淡声:“等你什么时候也有了,就知道了。”   游方终于败下阵来,不由摸了摸下巴,赶明儿一定也要让他家桓三给自己做一个,还得是心甘情愿给他做。   萧烬只见他一双眸子亮得出奇,想来又有了什么盘算。   ......   “你们看见没,侯爷跟夫人的感情真是好,这段日子,不是陪夫人下棋作画,便是鸣琴起舞,夫人的舞姿,我看一眼便看呆了,莫怪那千秋节上,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呢......”   “那你们说,偏院儿那位......是不是已经失宠了?”   “这还用说?你们没瞧见自侯爷将她贬作妾侍,便不闻不问许久了,哪里踏足过她的院子?   不过想想也知道,咱们侯爷向来不喜欢那些四家三公的人,对那位,哪里又会真的上心呢?不像   咱们现在的这位夫人,那可是陪侯爷上过战场的红颜知己,是侯爷打心眼儿里疼惜的人,在侯府   的地位还用说么?今后你们可长点儿心吧,别眼睛被猪油蒙了,瞧不清局面,哼。”   “哎呀,采儿姐姐懂得真多,姐妹们愚笨,以后姐姐可得多指点我们啊。”   ......   “主子,你别听她们瞎说,一群趋炎附势的丫头,要我早知道,定将她们全撵了!”海棠咬牙切齿道。   早知道?若不是现在这番境地,她们又怎么会知道。   令狐娇倚在湖边的白玉栏杆上,心思却早已飘到了湖心亭上那隔帘对弈的二人身上。   话本里说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便是这般吧。   可是,他对自己偶尔流露的温柔之色,难道都是假的么?她不知道......为什么人的心意会这般复杂。   她从来没有这般感受,心里难受堵得慌,却又无处发泄,压得心头涨涨的酸疼。   她微微扯了扯唇,不知怎的,鼻子有些发酸:“海棠,我饿了......”   海棠:“......”   ......   “呕......”   齐姜顿时感到一股恶心泛了上来,弯腰抚着胸口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她拭了拭脸上的汗,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小腹,心却是一点一点地堕入了冰窖,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恐惧之色,身子渐渐颤栗起来。   扎娜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色,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想,颤声道:“夫人,可是有了——”   “闭嘴!”齐姜大声呵斥着,嘴唇却是微微抖动,“不要说......”她一点儿也不想听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   大夫不是曾说她难再有孕了吗?为什么,这次竟会......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孩子?!又是他的孩子?!   若是他的,该有多好。   齐姜低低地笑出了泪来。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身边过完余下半生,老天竟如此苛待她,不容她!   “这孩子不能要......”她苍白着唇,摸着自己的小腹,满脸嫌恶,就像是看到什么丑陋肮脏的东西。   这是耻辱!它的存在,就像是在提醒她,她曾经有那么屈辱阴暗不堪回首的一段岁月!   她不要!她不要夜夜从噩梦中惊醒!   “可是夫人,您的身体......”扎娜不敢想象,五年前夫人小产那一幕已经够让她后怕了。那次夫人可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甚至因此丧失了再孕的能力。如今......这个孩子来得却不是时候。   “我心里有数......”她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决心,声音冷然,“你去找个可靠的来替我办这事。”   ......   “以夫人的身体,若是强行打胎,只怕此生,便真的再无生育的机会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医者叹气说道,“若一个不小心,怕是会一尸两命啊,夫人还是好好考虑,莫要轻率。”   “难道真就没有办法了?”她不甘心地再一次问道。   对方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夫人的身子太虚了。前次小产的亏空没有补上,落下了病根,此次得孕,万中无一,乃是上头赐予的福泽,望夫人好生珍惜啊。”   她在心底冷笑,福泽?上天待她何其厚!   “夫人想要怎么做?”秘密出了医庐,扎娜小心地扶着她进了马车。   齐姜的面上平静得可怕,慢慢吐出二字:“摄魂。”   扎娜顿露惊恐之色:“这怎么可以,摄一次魂耗费心神巨大,您会没命的!更何况您现在还——”   “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扎娜......”齐姜哭笑出声,嘴里一股血腥味慢慢蔓延开来,“我只有故技重施,让他相信......”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手指却慢慢攥起,似想将这里头的孽种一把掐死!   随即却又渐渐松开.....她的眸色渐渐灰暗。   她这辈子只会有这一个孩子了。   她唯一的孩子。   ☆、蚀腐草   “采儿姐姐,我看见夫人这些天有些呕吐,每日睡得昏沉,你说......会不会是有了啊?”   “八九不离十了。你没见前段时间夫人还连连去严华寺烧香祈福嘛,定是去求子的!而且侯爷也连着宿了好几夜,想来定是水到渠成了。”   “诶,看着夫人这身子虚的,我还以为夫人不能怀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其实夫人五年前跟侯爷在乌墨城的时候便怀过一胎,可惜孩子没保住,身子才这般差了起来。”   “侯爷若是知晓夫人再怀了孕,定会高兴死吧......”   ......   “夫人到底是有何病症?”   萧烬微微皱眉,看着府里常把脉的陈御医道。   “恭喜侯爷,夫人这是喜脉啊。”   “哦?”   陈御医额头一汗,怎么瞧侯爷这模样并不十分欣喜似的:“确实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余了。只是身子太虚了,才会晕倒。”   萧烬微微颔首:“记住,以后务必调理好夫人的身体,保母子平安。下去吧。”   他来到齐姜的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   齐姜却是一把握住他的手道:“侯爷难道不高兴么?”   “不过是觉得诧异罢了,毕竟之前大夫曾说你难再有孕。”萧烬淡声道,“你好生静养,本侯会再来看你。”   “侯爷......”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齐姜不觉轻松,反倒心上似有不安。   “夫人,侯爷是否有所觉察?”   齐姜轻轻摇了摇头:“摄魂术下绝无例外,他只会记得那几日确确实实是宿在了我这儿。”   “这孩子,是他的,也必须是他的。”   “对了,那件事办好了么?”   “夫人,都办好了。”   既然她要好好养胎了,有些人还是一次除尽的好。   ......   “她......怀孕了?”令狐娇乍闻这消息,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怀......孕了?是侯爷的孩子?   “眼下府里都传开了,说夫人已怀上了小世子。”   小世子么?令狐娇喃喃道。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听说侯爷已经请来御医替齐姜夫人保胎,每日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流水一样地送进了出岫居。”海棠将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令狐娇神色顿时黯然,一把蒙上了被子,放佛这样,就能听不见看不到似的,就能让她与外界隔离开来,再也不用想,不用管,不用在意,不用难受。   午夜时分,正睡得半梦半醒间,令狐娇感到有人来到床头,吓得顿时睁开眼睛,却是一脸惊诧,一不小心飙了高音:“你来做什么?”   “怎么,本侯还来不得你这儿了?”萧烬就这般站在她床头,微微挑眉道。   他不用陪着齐姜么?   底下人不是说他以后都不会再踏足她这个院落了么?   他为什么还会来?   哦,是了,是齐姜大度,让他去别的院落走动么?   她别过脸去,半晌没有出声。   “不想看见本侯,嗯?”萧烬忽的将她的脸轻轻掰回,便看到一张倔强又委屈的小脸。他知   道这段时日是委屈了她,冷落了她。但他就是要好好挫挫她的锐气,治治她的娇气,让她知道有   胆子逃跑就要有胆承受后果。   她可想明白了?她是他萧烬的妻。   “是不是觉得委屈了?”他对她终究还是心软,语气不由缓和三分。   “侯爷,你还是休了我吧。”令狐娇想了一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了这句。   既然他心有所系,又不曾真将自己放在心上,何苦自己还留在这儿?不如一纸休书,断了干净!   她强忍眼泪,不敢看他。   他却捏住她的下颌,迫得她的眸子正视他,声音顿时冷沉得可怕:“令狐娇,本侯让你反省了这么久,你就只醒悟出了这个?”   待他瞧见她眼眶里直打转的眼泪,他的心又软了下来,不禁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叹息:“你这个小傻瓜......”   难道服个软便这么难?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看清自己的心意,真正地接纳他,而不是动不动便想离开他。   令狐娇埋进他的胸膛,眼泪顿时决了提般,嚎啕大哭起来。   他对她时好时坏,若即若离,她不懂他的心思,她也猜不透他的心意,唯有此刻温暖的胸膛才是真实。   ......   次日天还未亮,出岫居便传出一声惨叫:“快来人,夫人不好啦......”   陈御医尚在被窝里便被人扯了出来,听到夫人不好的消息,登时吓得觉也醒了,忙背着药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瞧了瞧齐姜苍白的面色,而后仔仔细细把脉。不应该啊,药方子和食谱都是他亲手制定的,除非是服食了什么不该吃的或闻了不该闻的东西,才引起了这小产迹象。   “夫人怎么样了?”萧烬和令狐娇随后便赶来了。   一进门,萧烬便沉了面色,冷声质问:“本侯不是说了,要好生照顾夫人?你们没耳朵么?都滚出去!”   令狐娇还是头一次看到萧烬发这么大火。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卧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齐姜,心上顿时一疼,慢慢后退了一步。   她,应该没事吧?   看见侯爷来了,扎娜顿时哭求道:“侯爷,快救救夫人吧,她早上还流血了!......”   “你家夫人最近可吃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陈御医把脉过后,不由皱眉问道。   “不曾,全是按照陈御医的嘱咐进食的,绝不敢有任何疏漏。”   “嗯......”陈御医起身四下里查看起这间屋子来,凡有可疑的物件便放于鼻尖细闻。   “这些香囊......”他立马捡起来一个一个地闻了过去,终于在闻到最后一个香囊时面色突变,“是麝香!”   “那是什么东西?”扎娜一脸愤怒道。   “久闻便会使妇人小产,若是服用,便会立刻小产,甚至还会引起血崩之症。”陈御医是宫中御医,此类事数见不鲜,“这香囊是怎么来的?”   扎娜的目光顿时像锥子一样射顿向了令狐娇:“是令狐氏亲手做的。”   令狐娇登时惊得不能站稳:“虽是我做的,但我不曾放什么麝香!”   扎娜却道:“不是你做的你心虚什么?你分明是怕了!”   “你血口喷人!我没有做过!”   萧烬面色顿沉:“拿来。”   陈御医便将手中的香囊递给了萧烬。他接过一看,这手艺做工,的确是出自令狐娇的手。   扎娜还补充道:“定是你心怀不轨,见夫人有孕便想加害于她!”   “侯爷,你可要明察,替夫人做主啊!”   令狐娇简直百口莫辩。这香囊的确是她亲手做的。不过齐姜却是吩咐的,她们每人都做了一个。为何单单就她的出了事儿?   她紧紧地盯着扎娜,心里忽然明朗起来,这是一出戏!她们摆明了要陷害她!   随即将目光投向萧烬,他......可会信她?   她紧紧攥着手,掌心已满是湿汗。她是想过若是齐姜不在便好了,可便是再嫉妒齐姜,她也不曾生过害她的念头。   嫉妒......她心下苦笑,咬了咬发白的唇,原来自己真的嫉妒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齐姜已经是他的妻了。   “咦......侯爷腰间的这个香囊,似乎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可否借老夫一瞧?”陈御医瞧着那香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萧烬解下予他,仍是一语未发。   扎娜微不可见地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眸色深沉,面目平静,竟是瞧不出他此刻所想。心下不禁有些心急,证据已经摆在他面前,难道侯爷还不相信?   “侯爷!这——”陈御医解开香囊,捻起一撮细尝,顿时大惊失色,竟是比方才更恐惧三分。   萧烬不由面色一沉:“怎么?”   “此乃蚀腐草啊!久配身上,便会杀人于无形,时日一长,中毒者便日渐虚弱直至死去,任是谁也瞧不出病症原因啊。”   “你再说一遍!”萧烬冰冷的目光放佛欲将他劈裂成两半,陈御医一把年纪了吓得差点没腿软,忙摸了摸汗道,“这蚀腐草和蚀日草看起来几乎无差别,若是混了也说不定......”   “你胡说!”连番风波已快将令狐娇翻入海底,“怎么可能会有蚀腐草?”   “你知道蚀腐草?”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的身上,却是那样陌生得可怕,“连本侯都不曾听闻过,你却知道?”   令狐娇只觉得此刻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是冷的,那冰冷放佛能钻进她的五脏六腑,搅得她痛不欲生。   她怕看到他那样的眼神。   “你......不信我?”良久,她才涩然地问道。若她真想要他的命,又何必等到现在?   萧烬没有回答她,但是那冰冷至极的眼神,却像凌迟一样,割在她身上,一道又一道。   “你觉得,我会害你?”她动了动唇,声音颤抖,却又平静得可怕。   “把她带下去。”   最终,萧烬面无表情地下令,随即转身,不再看她一眼。   “萧烬,你不信我,你不信我!——”   令狐娇被下人拖着往外走,却死死地拽着门框,指甲深深地在上面划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印记,终还是熬不过,被拖了下去。   那尖锐的声音还放佛残存在这空气中,深深刺入他的耳膜。   “海棠,你说这儿为什么忽然这么冷了呢?”   “主子——”   “嘘,别说话。”她静静地蜷缩在床上,用手触了触片刻前还犹在的,他的体温。不过转眼,便凉透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要瞒着我?”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床下跪着的女子,刹那明   了,却又忍不住想听她亲口说。   “是老爷的吩咐......”海棠垂头低声道,“只要齐穆侯一死,令狐氏的地位才会巩固,   世袭罔替,其它几家的利益才会牢不可破,东越的皇室,才会继续姓司马......”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能说会道呢。”她轻声道,“那日,我分明改了主意,没   放那蚀腐草,是你后来偷放的是么?因为是他的吩咐,所以你便可以擅作主张,不经过我的允   许,将我瞒在鼓里是么?现在这一切,就是你希望看到的,是么?”   为什么,她视她如手足亲姊,她却是他安插的人,是他监视自己的眼线,难道这么多年的情   分都是假的么?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每每做错了事,总是能被嬷嬷发现,偷跑出去,总是   能第一时间被抓回,糗事一件件,却总被宣扬到了外头,写着咒骂桓三话的纸条,第二天便落到   了对方手上......   海棠惶惶辩解道:“不,不是的!主子,将来,侯府与皇家必不相容,主子又一直犹豫不   决,日后想脱身便难了......主子,您还记得和老爷的约定么?您不是一直向往着外界无拘无束   的日子么?”   自由......她只觉得自己一阵阵地发冷。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主子!”海棠低哑着声,连连磕头,不肯离去。   令狐娇却不再看她,掩了锦被,将自己紧紧地包裹成团。   ......   不知枯坐了多久,日光渐渐昏暗至湮灭,屋子里一片漆黑,静得可怕,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短促的呼吸,像濒临死亡的人拼命地汲取着空气。   她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僵硬得厉害,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忽然,她的锦被被人猛地掀开。她整个人不防磕上了床头,登时撞得七晕八素,疼得钻心。   她知道,是他来了。   不过她已经饿得没力气动弹了,只得披头散发地蜷在了床上。   她忽的被他拽起身,不得不正面直视着他。下一刻便听他冷声道:“你已经不会喊疼了么?”   令狐娇只是咬着唇看他,一言不发。   “令狐娇,你是没有心的么?”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左胸,感受着她的心跳,一下一下,急   剧而错乱,忽地轻轻笑出了声,“你从始至终,就是想要本侯的命,是么?”他以为,她不过是   情窦未开,诸事懵懂,没心没肺,任性不化。然而,她却真的从未在意,从未动心,所以才会毫   不犹豫,逃脱出奔,所以才会一边伪装麻痹,一边致人死地。   “你既不信我,又何必再问?”她就这样看着他的双眼,带着倔强,带着委屈,带着愤怒,更带着心灰意冷。   一刹对视,却放佛过了百年,彼此的瞳眸里早已深深地印刻下对方的样貌。   “娇娇,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半晌,他蓦地贴近她的耳畔,呼吸炽热,声音却是那样冰冷。   她顿时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眼泪瞬间飙了出来,几乎将他坚实的臂肉咬穿。   萧烬只是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无阻,目如淬火:“不会喊疼么?”略微低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而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情/欲的气息,漠然,冰冷,陌生得可怕。   她只是死死地咬住他的臂膀,头发像浸了水般贴了满脸满身,面色早已惨白无色,只有那一声一声急促的呼吸,放佛在地狱里滚过刀山火海,一遍又一遍,永无休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久到不知日升月降,她的意识渐渐溃散,汗水和泪水早已将锦被浸湿,却依旧倔得不肯低头,不肯求饶,更不肯松口。   不肯服输。   在这场男人与女人的体力较量上,她注定是弱者。   她只是在无声地抗议和挣扎。   萧烬终于停了下来,松开了桎梏。她才慢慢地松开了牙床,满嘴的鲜血。   随即便像一滩春泥一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慢慢蜷缩着身体,将头埋了进去。   随即他听到了低低的呜咽声。那声音似梗在喉头,拼命压抑着不肯放出来。   他的手一滞,便脱下外套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然后令狐娇便听见房门微动,那拼命压抑的哭声才渐渐放了开来。   浑身上下钻心的疼痛,却比不上心上那道生生被人撕裂开的口子,更令她伤痛欲绝。   哭得累了,她才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又站在了床头。顿时便捂住了嘴,压了声。   萧烬缓缓伸出手,撩开了她面上潮湿的发,顿时便露出一张哭花的脸,双眼通红。   “你可知,你只要说哪怕一句服软的话,我就会不计前嫌。”   萧烬看着她,眼眸深深。   手上竟拧了条温湿的帕子缓缓替她擦拭了起来。   令狐娇始终没有作声,别过了脸去。   ——为什么就是这么倔?   ——只因你不肯信我,萧烬。   ......   没过多久,令狐娇意欲谋害齐姜夫人腹中小世子的事便传开了。虽则侯爷下了命令禁口,但正房那日如此大的动静总不免走漏了风声。   “那个令狐氏真是歹毒啊,居然送香囊谋害夫人!”   “幸亏夫人福大命大,母子平安。不过听说侯爷为此大为震怒,我看这次令狐氏是再也翻不起风浪了,要不是侯爷还顾忌她是太傅之女,早把她杖毙了!”   “听说侯爷已经将她贬作奴仆......”   “真的么?”随即有婢子幸灾乐祸道,“没想到她堂堂太傅之女,也有和我们这种人共事的时候,真想看看她现在为奴为婢的模样!”   先前那婢子却是迟疑了一会儿道:“......侯爷将她调到了书房做打扫,我们又哪里瞧得见?”   “......侯爷的书房岂是一般人进得去的?难道......”   “嘘,我还听说昨夜侯爷在令狐氏那儿逗留了一整夜呢,据说动静还甚大......”   “什么?!”侯爷的心思实在太难揣测,本以为这次令狐氏会被弃如敝履,如今看来,似乎并没那么简单啊。   有心攀附的丫鬟不由又观望起来。   ......   此刻令狐娇正拖着病体残躯艰难地拿着抹布一件件地擦拭着书房里的摆件。她□□撕裂的伤还不曾痊愈,此刻挪起步来都甚为艰难,只能扶着架框倚靠着,喘着气休息,再将那花瓶重新摆放回去。   “砰——”   花瓶碎裂的声音顿时响起,在寂静的书房格外清晰。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掉落,手臂早已酸疼得接不住它,整个人滑坐在了地上。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本侯还留你有何用?”   萧烬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看着她身旁的花瓶碎片,声音漠然。   “是是是,我什么都不会做,就请侯爷将我赶出府吧。”令狐娇咧了咧发干的唇,无声一笑。   他忽的将她提了起来,盯着她始终不屈的眼神,一字一字冰冷道,“你就这么一心想走?”   “不用妄想了,本侯说过不会放你,便不会松手。这一辈子,你就只能呆在本侯的身边,哪怕你化骨成灰,哪怕你魂飞魄散,你都只能在这儿,在本侯的身边。”   “你无耻——”她心里委屈至极,眼眶渐已发红,颤抖的手忍不住便挥了过去。可那酸疼的臂膀却是轻易被他的手掌握住。   她只觉得全身的疼痛都在向她叫嚣,无力挣扎。整个人竟需要倚靠他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立。   她不愿意,想挣开他的桎梏。离萧烬越是近,她便越是觉得压迫和窒息。   随后萧烬看见她流血的手背,定是方才被飞溅起的瓷片割划出了伤口。殷红的血珠在她白皙晶莹的肌肤上滚动,如此对比鲜明,诡艳刺目。   他攥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地吻了上去,湿热的舌尖缓缓舔过。触摸的一瞬间,令狐娇只觉心上一阵颤栗,全身顿时紧绷起来,紧紧地盯着他。   他吮吸着她的伤口,将那血珠吞没入腹。接着,她便听到他平静漠然的声音:“你既想要本侯之命,我便吸你之血,啖你之肉,你我血肉相融,抵死相缠,这辈子,你都休想挣脱。”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老梗,但本文不是宅斗哈O(∩_∩)O~~~   ☆、暖床侍婢?   曩昔,她从不曾识愁滋味,如今却似将这十余年的喜怒哀乐一次全尝了个遍。   他在她欢喜无忧的时候将她捧在手心,又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将她打入地狱。让她在深渊中遍体鳞伤,生出绝望,却又在崖缝中给了她一丝不辨真假的希望。   她揣度不了他的心思,更不敢去猜,怕又是一次从云端跌落的惨痛,怕根本就不是她所期盼的样子。   “把手伸出来。”见她不肯,萧烬一把捉过,娴熟地替她上了伤药,缠好纱布。   她看着他微抿薄唇低头的模样,便想起了那夜他站在自己的床头,身受重伤仍一脸淡然自若,血染了一层又一层,仍是止不住的伤口令她骇目手颤。   她忽然想说点什么,下一刻却听到令她如遭霹雳的一声:   “把衣服脱了。”   “......”   令狐娇顿时双目喷火:“萧烬,你别欺人太甚!”   “脱。”萧烬面无表情地道。   “......”你个禽兽!她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想做那档子事!   “你既不脱,难道是想让本侯动手?”   “不行!”令狐娇又是羞恼又是愤怒,死命地掩着自己的衣衫。   萧烬不再多言,反手便将她抄起横在自己膝上,撩开她的衣衫,麻利地脱起了她的裤子。   “你个混蛋,快放开我!无耻!——”   翻来覆去便是这几句,倒惹得他淡声道,“你能换些词么?”   “我——”令狐娇拍打着手蓦地一个停顿,却忽然感到下边一阵清凉之意袭来。那修长的手指正沿着一点一点地涂抹着药油。   她的脸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不依不挠的骂声骤停,就像嘴里被塞了布一般。   渐渐的,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几乎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处,拽着萧烬袖子的手不由攥握得更紧了。   他不由放缓了动作,愈加轻柔起来。   他感觉到她分外敏感的变化,眸光微动,不由手指纵深......   “你......”她渐渐觉出不对。   “你做什么?!”她不禁羞愤得咬牙切齿道。   他却正色道:“上药。”   “......”   “主子——”海棠看着令狐娇衣衫不整,满脸憔悴的模样不由一阵心疼。   “你怎么还在这儿?”令狐娇扯了扯唇。   “主子真要赶海棠走?”海棠眼泪都下来了,急道。   说起来,这一切还是因她而起。不过,若不是当初自己与爹爹立下约定,想来也不会有今天这诸般事儿了。   她看着海棠关切的眼神不似作伪。更何况,她是自己自小相伴的人,多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又怎么可能说断便断。   “你起来吧。”令狐娇揉了揉额,一脸疲惫道,“替我备热水,我要洗个澡。”   “好好好,海棠马上就去。”   可是令狐娇却是等了许久,才见海棠提来了两桶热水:“怎么了?”   “额,没什么,就是今天大厨房用水的人太多了些。”海棠目光闪烁。   令狐娇一听哪儿有不明白的:“一定是因为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吧,她们定是刁难你了,真是辛苦你了。”   海棠连连摇头,眼眶里含了泪:“海棠辛苦些没什么,主子可千万别跟海棠生分了。”   从令狐府跟来的仆妇不是被打发了就是调遣去了外院,眼下也就一个海棠还一如既往地跟着她,照顾着她。令狐娇只觉得眼角发酸,笑着点了点头。   “主子饿了吧,海棠去给您做些吃的吧。”海棠高兴道。   她定是怕自己吃不惯下人吃的东西吧。   令狐娇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禁想起儿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爹爹说以后她便是自己的贴身侍女了,自己是多么高兴啊。尤其是见到眉目间与自己有几分神似的她,竟觉得格外亲切。她就像是自己的亲姊一样,事无巨细地替自己打点,这十多年便是这般过来了。她早已习惯了有她的陪伴。   若是没有了海棠......她会不习惯的吧。   她不禁轻轻抚摸着窗台依旧翠绿欲滴的凤尾竹,可若细瞧去,那本来完整无缺的竹叶却突兀地少了一片。   ......   “夫人,你觉得身子怎么样了?”经过了陈御医的针灸,齐姜幽幽转醒,点了点头。   “还好真神保佑,您不曾被摄魂术反噬,不然扎娜......”   齐姜抬手制止了她,缓缓摇了摇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已经快四个月,她的腹部早已显怀,有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里微弱的心跳。不像五年前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这次,她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她不知是该怨恨还是接纳,只是心底的某处却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对了,偏院那位怎么样了?”   一想起昨日,扎娜一脸愤然和无奈道:“侯爷对那位还是太仁慈了,竟然只是将她贬成了奴仆便作罢了,她连院子都没挪过,还是住在原处。可哪有自己独占一个院落的奴婢!侯爷这分明是包庇她,不予追究了。”   她便知是如此,一下子就要她的命并不那么容易,倒也没什么失望的:“也罢,且让她多活几天。”   这还不是扎娜最郁闷的:“您昨日昏迷着并不知道,令狐氏还在送给侯爷的香囊里下了剧毒,欲至侯爷于死地,就这样,侯爷却依然没有要了她的命!”   齐姜不禁一惊,她想下毒害侯爷?!   侯爷为何不处置她?   她眸色不由一冷,脑海里不禁想起了那块翡翠玉牌,为何偏偏是她?任是她那么伤害他,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对了,回头让她迁出院子,到下人房去。”   扎娜不禁犹豫道:“这样便违背了侯爷的命令......”   “我倒想看看,侯爷这回会不会依我?”她不由再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笑容微嘲,这里怀的,可是他的孩子。   ......   稀稀落落种着几颗梅树的小院里真是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海棠站在门外拦着这些不速之客道:“这是侯爷下的令,你们凭什么让我们主子搬走?”   扎娜却是眉目一冷,嗤笑道:“什么主子?令狐氏已被贬为奴,你们,可是平级啊,真是奴性不改。”   “你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海棠不甘示弱反击道。她好歹也是从太傅府出来的丫鬟,哪里轮得到这个异族的奴才出来对她指鼻子骂脸。   真是看不清形势的蠢奴才。她家主子才是正房夫人,而那个早已什么都不是的令狐氏有什么好值得她维护的?   “这是夫人的吩咐,你们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扎娜看着她愤怒的表情,冷笑道,“若是不服,尽管去侯爷那告状。但你可要想好了,侯爷是会给你们撑腰,还是默许我们夫人!”   就在这时,令狐娇却是推了门出来:“海棠,不用跟她们多废话,我们搬就是了。”   ......   “什么事?”   “回侯爷,齐姜夫人将夫人调遣去了下人房。”慎独按照侯爷吩咐,时刻汇报着那偏院的情况。不过他话里却没有改口,依然称呼令狐氏为夫人,而萧烬更是默许。因为他知在侯爷心中,令狐氏的分量定是极重的,故而仍用原称。   萧烬眸色微动,淡声道:“那便把她带回来。”   “是,侯爷。”   ......   眼看海棠都快跟这些下人房的人争执起来了,令狐娇忙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算了,不要和她们计较。”她是什么身份,跟这些下人争个子丑寅卯,岂不是自降身价?而这些人越不理睬她,对方反倒没话说,顶多是受些气罢了。   “主子——”海棠眼圈红红,别说是主子,便是她也从没受过这般委屈啊。   “这两间床才是你们的,可看好了,还有这些衣服,是府里统一裁制的,哦,我都忘了您曾经是夫人,这些都是过过您的手的呢。”   采儿一脸轻蔑地看了令狐娇一眼。她就是看不惯这位的做派,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出生显贵,便在这侯府摆东摆西,全然没有一点侯夫人的规矩,竟还颇得侯爷的宠爱,真不知侯爷先前是瞧上她什么了,论漂亮,她自己也不见得比她差!   幸亏侯爷终于看清楚了,知道什么女子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哼,看着现在这位夫人也是个身子柔弱的主儿,没什么派头,深居简出的,生不生得下小世子还是两说。   总有一天,侯爷会注意到自己的,哪怕只是做个姨娘。   若是令狐娇知道她此刻的心思,定会后悔当初挑选妾侍的时候,怎么就没把她选上。   世事就是这般无常,当初选妾侍的时候,采儿恰巧请假回了趟老家,竟是没赶上,便也失了那毛遂自荐的机会。   忽然有人来了下人房敲门,说是侯爷宣令狐氏去书房。   海棠一听,顿时无比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   令狐娇紧紧捏着手心,心下无比抵触,若是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去那间书房。   又是她?!   采儿闻言顿时面色好一阵扭曲。   为什么这个令狐氏总被侯爷惦记在心上?!   她看着令狐娇随人离去的身影,不由攥紧了拳头,心想若有机会,一定要治她一治。   侯府书房。   看着床边的脚榻,令狐娇不禁嘴角一抽。他竟是要自己以后都睡在这儿?   “本侯忽然想起,既然你做了书房的打扫丫鬟,就要负责守夜,以后便睡在这儿吧。”萧烬淡声道。   令狐娇默不作声。反正就算她抗议,又有什么用?   “过来磨墨。”   她看着他,还有那令人恐惧的案椅,半晌挪不开脚步。   “需要本侯说第二遍?”萧烬的声音顿时冷沉了三分。   令狐娇不禁咽了口唾沫,低垂着头,半晌才慢慢挪了过去,却是不敢靠得太近。   所幸萧烬这回并没有其他意图,真只是让她磨墨而已。她便放下心来,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慢慢磨了起来。   这番场景,与那夜何曾相似。只是那时缠绵缱绻,情浓方好,而今却物是人非,镜花水月。   正恍惚出神,不料身子却又被腾空抱起。令狐娇顿时一声惊叫。她就知道,他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过她?   倒在他怀里后,她不禁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胳膊。   “你是属狗的么?”萧烬却是任由她咬着他的臂肉。反正他这条胳膊已是多了她许多的牙印,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令狐娇只是愤恨地死命瞪着他,心道他若想再羞辱她,干脆跟他拼了!   谁知他接下来却是拿给她一本黄皮书,瞧这封皮略有些眼熟。   手一掀便翻到了那特别做了标记的那页。只见上边两行卷名格外醒目:   “元元夜中净浴心焦闺中等,与郎含珠吐哺欲把铁杵磨。”   令狐娇看完,脑子顿时懵了,一脸惊恐地颤声道:“......你想说明什么?”   萧烬搂着她,却是一本正经道:“你瞧,这话本里的女子无不是满心欢喜地服侍她的夫郎,使其身心愉悦。你既喜爱看,又为何如此抗拒这般服侍本侯?”   令狐娇:“......”   萧烬,你个混蛋!难道竟将她当作了那般女子么?   漆黑的夜里,她蜷缩着身子躺在冰冷的脚榻上,紧紧攥着薄被,睁大着双眼,疏无睡意。   四周寂静得放佛连呼吸都不可闻。可尽管只有一床之隔,她却始终能感受到那股压迫的气息,一如他的人,远观时冷如坚冰,靠近时却又灼热如铁,无时无刻,不在搅乱她的心绪。   时间如此漫长,她只觉浑身疲惫,眼睛酸涩,神志却又清醒的可怕。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得晕睡过去时,一双手忽的将她抄起,瞬间她便滚落到了一个火热的怀里。她慌忙屈手抵着,可背后那股力量紧紧地勒住了她,不容抵抗。   她的眸子里饱含惊慌,呼吸瞬停:“放我下去!”   “本侯说过,侯府可从不养无用之人。你既为奴仆,又身无所长,也只有给本侯暖床之用。”他淡淡道。   令狐娇气急,拼命挣扎起来,却是挣不开半分。好半晌,她累得脱力,竟是抵不过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而他却只是这样从背后拥着她。过了一会儿,听到她绵长的呼吸,不禁轻轻抚了抚她的睡颜,拥得更紧了些。   ......   令狐娇一夜无梦,竟是难得睡了个香甜的觉。她微微皱眉,实在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在他的榻上,还能这般心无旁骛地睡过去。她不禁捏了捏自己的脸,看是否是在梦中。   “醒了?”案前传来他淡淡的询声,恍若隔世,一如从前醒来的每一个清晨,他执卷卧榻,懒看红颜梳妆。   可是令狐娇却是笑意一僵,心头却是五味杂陈,她竟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过来吃饭,你的婢女特意送来,都是你爱吃的点心。”他微微一顿,挑了挑眉道,“怎么,还怕本侯苛待你不成?”不过,他倒是没有阻拦。她一向口味挑剔,纵使如今她便贬成婢,他却依然纵容着她享有的各种夫人特权。   令狐娇饿坏了,倒也没多扭捏,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她正吃得香甜,却是见萧烬将一杯浓浓的药汁灌入口中。   见她瞟来的不解目光,他只一句淡淡的“解□□”便让她霎时尴尬地低下了头,慌忙掩饰地将食物塞满嘴巴。   萧烬上朝之后,她看着偌大的书房不由直叹气。   如今她的日常已成了将书房从头到尾打扫得一尘不染。先头几个不合他意,早已被他贬了下去。书房便成了府中最难打扫的地儿。   令狐娇没来之前,一直都是侯爷的贴身侍从慎独打理的。   自萧烬替她抹了秘药,她今日竟真觉得好了许多,可一想起昨日之景,再看着这个书房,她便神思不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没扫一会儿,她的脸上额上早已遍布了细密的汗。她哪里做过这样多的活儿,干脆捋起袖子,边擦汗边打扫,好不容易将这儿一寸一寸地打扫了干净。   萧烬一进门,便看见了她那张汗蒸的脸,红彤一片,如水洗过一般。身上更是衣衫不整,那露出的两节藕臂,明晃晃地刺人眼。   他不由面色一沉,几步上前拽住了她:“把袖子放下,让下人瞧见成何体统!”   令狐娇却是满不在乎道:“这书房除了你 ,还有谁敢进来。”   他一听稍缓了面色,眸光却是微动,语气不由带了几分戏谑 :“那便是说,只要是在本侯面前,你便没有顾忌了?”   令狐娇顿时语噎,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啊!   萧烬打量了她几眼,她虽着一身婢女装束,一身绿衣青衫,倒是衬得她清丽脱俗,五官更显娇嫩清新,比起从前端庄冗余的夫人装束,更别有一番动人之美。不禁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看着她惊惶的眸子,低语道:“那干脆别穿了,只给本侯一个人看。”   蓦地,她再次被他腾空抱起,须臾便被压至轩窗边的锦榻之上。   “萧烬......你,你不能白·日·宣·淫!”令狐娇一看到那透明的窗纱纸和外边晴日里风光明媚的湖边秀色,顿时吓得口不择言道。   他却是低笑了一声:“白日宣·淫?”   随后便听他贴近她面轻声道:“只要本侯所想,现在便是白日,谁人敢多说一句。”   令狐娇简直快哭了出来,白日宣淫那可都是不正经的女子才会做的事!   她可是堂堂太傅之女,更是他明媒正娶的......令狐娇心头顿冷,她......早已不是他的正妻了。是了,他就是要这般回敬她,作践她,这不是很明显的么?   下一刻她的嘴便被他捏开,整个唇腔顿时一阵涩意:“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萧烬目光微动,噙着丝笑意道:“自然是好东西。”   她眸光瞬间黯淡下来,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下来,最后竟是放弃了抵抗,乖顺地在躺他身下,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看到她这般神情,萧烬解衣的手却是一滞,随即又不紧不慢地一层一层地解开,放佛只是在闲翻书卷,不带一丝淫·靡之意,淡声:“怎么,不愿意?”   自然是不愿的。令狐娇只是桀骜地扬着下巴,眼神却是不敢与之对视。   不一会儿,她身上的衣物悉数被他剥落,大片晶莹玉白的肌肤便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的眼底,一览无余,任凭施为。他的呼吸微不可闻地一窒。   她的身子微微颤栗起来,竟是渐渐灼热起来,有些痒痒的难受。   然而他只是伸出手指,慢慢从她的脸颊,划过下巴,脖颈,来到她的胸前,小腹,一寸一寸,放佛在把玩鉴赏一件精美的玉器,轻抚流连,眷眷不舍。   随后他便如享用一件无暇的祭品般,竟是俯下身吻上她的红唇,辗转品尝,轻如鸿羽。   她微微睁大着双眼,不可置信他的温柔,心跳骤然停了一拍,身子愈发热得难受。   “啧,好像比刚来的时候大了点。”他噙笑戏谑,握住那团雪白绵软,缓缓搓揉起来。   令狐娇脸上越发涨红起来,额上竟是热得沁出了汗珠。   他从前何曾这般对待自己?   令狐娇不禁眼圈一红,心上愈发委屈起来。   唔,游方这个药倒真是厉害。这么快就见效了。   他的呼吸不由炽了三分,却仍是不紧不慢,娴熟地寻到了那处,颇有耐性地揉捻着,看着她面上潮红,身子愈发像一汪春水般瘫软。   令狐娇只觉身子放佛火烧一般,呼吸越发急促起来,脑子此刻却又是无比清醒,所有的感觉都被他牵制着。   他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淡淡地问道:“想要么?”   她自是不堪羞恼地别过脸去,但身下诚实的反应却是取悦了他。   她顿时咬住了下唇。在这个过程中,她竟没有以往那般疼痛不适,心底竟是期盼着他能快些些......她简直被自己的羞耻念头吓了一跳。一定是方才他给她吃的药有问题!   萧烬不由噙笑道:“很舒服,是不是?”   她简直羞于回答他的话,根本不敢承认。只觉得此刻自己来到了一个奇妙的境界,所有的神识感觉都愉悦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为什么不敢承认,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欲望么?”他□□裸地揭破了她的所思所想,将她的矜持一一戳碎,血淋淋地翻出来摆在她的面前。   身下的愉悦和心头的难堪交织成一处,她又羞又愧,不由狠狠地瞪着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只要你说想要,本侯便能给你更多。”   令狐娇只觉得身子难受得要命,那股欲望放佛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她,几乎将她勒得窒息。身子那处空空的,就像久旱的沙地亟待一场畅快的甘霖滋润。   她的信念和倔强几乎快被瓦解,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角,几乎是强忍着的小嘴,终于开口颤声道:“要......”   他不由愉悦地勾起了唇,一把将她抱坐起起,贴进她耳轻声道:“求我。”   令狐娇顿时羞恼地咬上了他的肩。她都这样低声下气了,他还要逼她?!   他终还是饶过了她。   令狐娇只觉得这身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早已虚脱无力,几次抽噎着想让他停下来,可萧烬却怎么也不肯放过她。她几次直欲晕厥,却又被他折腾得清醒过来,再也经受不住了。   她无力地环抱着他,伏靠在他的肩上,浑身湿漉漉似刚从水里捞出来般。她勉强抬了抬眼,看着他戴着面具的侧颜,不知为何,突然想看他的脸,便伸出手去。   可还未触碰到那黑甲铁面,便被他用力捉住。只见他眸子黑沉若海,看不出丝毫情绪,淡漠的语气却是添了三分冷意:“本侯的容貌,你以为还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唔,西萌是亲妈,重要的事要说三遍!!!!O(∩_∩)O~   ☆、二次出奔   “你已经没有资格了。”   他淡漠的话语刹那便让她如堕冰窖,微起波澜的心再度冷寂下来。她瞬间从他怀里脱出,忍着浑身酸疼便要爬下榻去。   “你要去哪里?”萧烬顿时冷声道。   令狐娇飞快冷嘲道:“自然是要回奴婢该回的地方,这张不是奴婢该呆的榻。”马上她便重心不稳地被他拽回面前:“你既是给本侯暖床的,不呆在本侯的榻上,又是要去谁的榻?”   谁的榻?他这是什么意思?令狐娇顿欲抬手,却被他一把擒住:“谁给你的胆子?”   萧烬看着她冷冷道:“你莫不是还仗着本侯宠你?莫忘了你今时今日的身份!”   是,是她高估自己,是她还残存一丝幻想,竟以为他仍对她温存便能恢复如初,原来不过是她自作多情,自甘下贱了。   她终是慢慢屈身跪在榻上,低垂着头,眼角一串泪珠滚落,唇边却掀起笑道:“是,奴婢不敢了,奴婢服侍侯爷更衣吧。”   萧烬闻言,瞧着她的目光一怔。   她却是始终维持着这样卑微的姿态,低入尘埃。   半晌,他竟是转过头去,淡声道:“那便伺候本侯入浴。”   很快,隔间的浴房里便由专人打理好跪候着。   萧烬脱衣入浴,顿时露出了他精壮健硕的上身,只是那道道伤疤却是那样令人刺目。   她本黯淡的眸光却是微闪,不由看向他的腰间和背后。   只见那夜血肉模糊的伤早已结痂,化作斑驳的疤。   “还愣着做什么?”萧烬淡声道。   她登时收回目光,缓缓跪了下来,拿起浴巾替他擦起背来。但一触及那些伤疤时,却不由放   轻了力道。但很快她便发现,伤疤如此之多,她无论触到哪儿都不能用力。她不由一怔,忽觉心   上有种难以名状的悲伤涌了上来。   感觉到她的小意轻柔,萧烬心头一悸,缓缓闭上了双眸。   “手没力气么?”   她恍惚回神,闻言不禁瞪着他的脑后,一咬唇,手下便用力地擦了下去。   果然,有道才愈合不久的疤痕便裂了开,渗出血丝来。她登时惊住了,手还未缩回,却是被他拽下了水,捏着她的下颌道:“连擦背也不会。”   她连忙扭头想挣脱,他却接过了她手中的浴巾:“还要本侯教你?”   下颌的力顿时没了,令狐娇闻言却是愣了愣,随即便被他翻过身来,背上顿时一道力揉来,   她只觉得整个后背都酸痛了起来,但过了一会儿,却觉整个人都舒泰畅快起来,不一会儿便昏昏   欲睡起来,她此刻真是累极了。   迷迷糊糊间似是听见他的声音,但她实在是累极了,竟是没听清。   放佛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里光怪陆离的景象让她眼花缭乱,直到梦醒,景象破裂,,她才   勉强睁开了眼,全身的筋骨像是换过新的一般,顿时舒爽地吸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   候竟又回到了原来的小院里。   她感到微微不安,这是怎么回事?忙唤了声海棠,可是却没人答应,屋内屋外俱是静悄悄   的,这偌大的院子竟只是剩了她一个人。   看着窗外的夜色,竟已是子夜时分。她心下一惊,立刻爬下床去。   打开房门的刹那,只觉一阵微风拂过,一道白色身影瞬息便出现在了眼前。   令狐娇却是半点也不惊讶,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开口道:“带我走。”   “好。”辛揆看了她一眼,竟是毫不犹疑便答应了。   这下倒轮到令狐娇微微诧异了:“你这回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辛揆并未回答。   他知,她定是过得不如意,否则不会在三个条件用尽后,还求救于他,已是孤注一掷了。   然而,今晚侯府的防卫松懈得诡异。但只要她开口,他便不会拒绝。   “抱紧我。”他伸出手。   心头紧绷的弦在这一刻松了开,她看着他白衣胜雪,冰冷如旧,心上却是一暖,放佛天大的   事,都有他垫着,她便不再彷徨不再害怕。   她依赖着他,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习惯。   “好。”   ......   采儿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出声便会被屋门口的那个白衣男子发现。   她本是因白日里令狐娇被侯爷传唤却许久不回的事儿耿耿于怀,不禁尾随而来,躲在树丛里,谁料竟看见了这么惊人的一幕。令狐氏竟背着侯爷与别的男人偷情!   好你个令狐氏,这回看你还怎么翻身?!   谁料那白衣一闪,那二人顿时便消失不见了。   采儿傻眼了,人呢?   她还没来得及去禀告侯爷来惩治这个贱人呢!   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侯爷的书房,她连口气都还没喘上便被拦在门外:“快让开,我有重要的事情禀告侯爷!要是晚了,你们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听到前边如此喧哗,慎独皱眉前去,却看见一个衣衫凌乱满脸是汗的侍女正与守门侍卫争执。   “何事?”   采儿一见侯爷的贴身侍从慎独过来了,顿时双眼一亮:“请准许婢子进去禀告侯爷,是关于令狐氏的,晚了人可就没了!”   慎独登时一惊,连忙让人放了她。   采儿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跟了上去。   “咦,这好像不是去侯爷书房的路啊......”采儿正疑惑间,抬头却对上慎独突然变冷的   双目,纤细的脖颈顿时便被他掐住。   “你......为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双目渐凸,面色发紫。她不明   白,为什么慎独会对她下如此杀手?她并没有得罪过他!难道是因为......   眼见她死得不甘不愿,慎独难得发善心地开口道:“你知道的太多了,夫人不是你能窥探的。”   夫人......他口中的夫人还能有哪个?   直到咽气的那一刻,采儿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连侯爷的贴身侍从都向着令狐氏?她不是已经   被贬为和她一样的奴婢了么?   ......   “侯爷,陈御医的家人已安顿好了。方才有个婢子自称目睹夫人与男子私会,慎独已经处理   妥当。”慎独跪膝低头道,“慎独办事不力,请侯爷惩罚。”   “她已经走了么?”萧烬却恍若未闻,对灯执卷阅览许久,指尖那页却始终未动一分。   “......夫人已经随那人离开了。”   萧烬的手指不过一瞬僵硬,接着便翻过那页书纸,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侯爷!”慎独顿时心急出声,“还是赶紧调游方先生回来吧......先生妙手回春,定能   解了侯爷的毒!”   他不明白,为何夫人这般对侯爷,侯爷却能百般容她,如今更是......   萧烬却是摆了摆手淡淡道:“没用的,这毒只能压制暂缓,却不能根治。本侯一生杀戮,业   障丛生,余下的三年......已是老天恩赐。”   “侯爷......”慎独喉头一哽,“如此做可真值得?您对夫人分明——”   萧侯却是微微摆手,淡淡道:“不必多说。这几天多留神注意齐姜的动静。”只有稳住她,才能稳住她背后那人。   “......是。”   ......   “这蚀腐草又名三月断肠草。顾名思义,便是中毒者,不出三月便会毙命......侯爷佩戴   时日虽浅,但毒已入体,便无法祛除,随着时间推移,这毒便会渗透五脏六腑,到时侯爷的精神   和身体也会渐渐委靡,直至病亡......”   ......   良久,萧烬放下手中书卷,看着轩窗旁空无一人的锦榻,久无波澜的面上终于有了丝裂痕,微不可闻地一声太息:“走了也好......我终不能陪你永久。”   他弯了弯唇,端起手边早已冷却的药碗,一饮而尽。   ......   悄无声息的卧房,点着微弱的明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绯色的纱帐内,影影幢幢地   投射出一道婉约瘦削的女子身形,正在沉睡。   一只形态优美却略带薄茧的手突然轻轻地掀开了那道纱帐,随即抚上那正熟睡中女子的侧颜。   可还未及触碰,齐姜却是瞬间睁开了双目,看着头顶上忽然出现的黑影,一刹惊恐随即便镇   定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那声音低低一笑,却是让人听不出丝毫笑意,却见他的手轻轻移到了她的小腹,然后在齐姜   恐惧地盯视下缓缓按下。   “不要......”那惶急的话语似卡住喉咙,她生怕激怒了他便会伤了她的孩子。   “你真的怀孕了?”那只手似乎是在慢慢地感受着那腹部皮下微弱的胎动,“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是我的孩子。”他就这样盯着她看,弯了弯唇,气定神闲地说着,“你以为你骗过我一   次,就能骗我第二次?”   “不......这不是你的孩子!”齐姜一口反驳道。   他的手缓缓下移,至她的私密:“你敢说,萧烬有碰过你?”   齐姜咬牙切齿道:“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孩子是我的,你不要碰它!”   他忽然俯下身正对着她的脸,碧绿的眸子闪烁着狼一般的目光,噙笑道:“没有我,你哪儿   的孩子?”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你完成了最后一件事,你便会放过我!”   他戏谑道:“怎么办,我现在改主意了,啧,我正好缺一个继承人,你跟我回去吧。”   “赫连晟,你无耻!”她恨不得一耳光扇过去!   他却捉住了她的手轻轻一啄,碧绿的眸子闪烁着幽光:“他根本不爱你,你已经输了,死心吧,东越不是你最终的归宿。”   “不!只要他的身边只有我,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齐姜不服输地看着他,她是不会跟他回去的!死都不会!   “好,”他挑起她的下颌落下一吻,“我让你死心。”      ☆、花神杀   辛揆正携着令狐娇行至中途,突然空中一声隼唳破空传来,不一会儿,一只浑身雪白的鹰隼便向他俯冲下来。   令狐娇惊呼出声,辛揆却是眸光微动,因他知道这只隼的主人,正是她。   拔出隼脚上的竹筒,辛揆抽出信纸一看,面色微变,随即看向令狐娇道:“我还有未了事,等会儿先送你出城。”   “不!”令狐娇坚决拒绝,她怕他这一走便真丢下她再也不回来了。   “我要跟你一起,别丢下我。”   ......   皇城九衢今夜格外热闹,只因今夜的花神节上,那传说中的美貌无匹的神女将要在金陵湖上现身了。   如若有谁运气爆棚能得睹神女风姿并成为其入幕之宾,那简直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呐。   待辛揆赶到金陵湖畔时,这儿早已驻满了人,尤以年轻男子居多。   “神女要出来了!”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转头向金陵湖中那足足有三层木楼高的描金画舫瞧去。只见随行小舟上尽皆是美貌的仙娥,挥舞着彩带,如云出岫,手端琼觞玉酿,仙桃鲜果,一时游人如醉。   令狐娇不禁也屏息瞧去。   “若能一睹子寅姑娘的芳容,便叫小生立马死了也甘愿......”   “哼,子寅姑娘乃是漪澜轩新晋头牌,传说其天人之姿,冠绝群芳,又不昧金俗,气质超凡,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够瞧见的?”   “可若今夜得了子寅姑娘的眼缘,便有机会成为‘牛郎’作她入幕之宾......”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   令狐娇隐隐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再哪儿听过,想来以前在街头巷尾略闻一二吧。   那艘画舫缓缓划至湖中心,一时管弦丝竹齐奏,落红缤飞满天,站在岸边根本瞧不真切。早已有人包了其他画舫小船,纷纷划向中央,只为一睹其神采仙姿。   令狐娇自是好奇到不行,这位佳人难道真有艳绝妲己褒姒之容?   船快行至湖心的时候,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子寅姑娘,才遮着一面紫纱,聘婷袅袅地自帘后而出,站在了画舫二层的栏杆之前,那流云婉转的美目盼兮,瀚烟生波,便将底下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才子书生看得呆了去,无不似慑心魂。   子寅姑娘一浅笑,看煞儿郎心肝颤;   子寅姑娘一撩发,迷得儿郎神不守;   子寅姑娘一转眸,摄得儿郎魂也去——   令狐娇也几乎看得呆了去,觉得她的美竟似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盛放,果真是倾城绝色。   辛揆微一皱眉,一贯冷然如霜的面色竟更沉了三分。隐隐瞧去,那清冷的眸子此刻,竟已含了丝丝怒意。   只听那子寅红唇轻启,曼声道:“诸位公子远道而来捧场,是子寅的荣幸。今晚子寅有幸在此抛下绣球,只为求得心仪佳婿,以回报这些时日诸位对子寅的厚爱。”   “哈哈哈哈......子寅姑娘赶紧抛下这绣球吧,吾等已等得花儿都谢了......”   子寅捂嘴轻笑,素手抬起一个精致的五彩绣球,眸光一闪,便自画舫扔了下来,却是不偏不倚,正朝辛揆所在处拋来。   “看,绣球在那儿!”   “快上!”   岸边太远,眼见绣球便要掉到湖上船只,辛揆眸光一冷,转眼一身白衣猎猎,行空单手接住,轻身一跃,已点于桅杆之巅。   “胡闹!”   自那日起,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心头竟觉丝丝甜蜜,口上却是道:“哦?我自招我的夫婿,与你又有何干?”   他却一个弹指,将绣球抛回了楼上,冷声:“别在这丢人现眼,坏了师门名声。”   子寅瞬间心口一滞,杯中酒尽皆洒落,难道他只心里只有这些,竟没有旁的了?   为何这么多年的情谊他说忘便忘,再见便如陌生人般,冷漠如冰。   她再抬眸时,神色尽是嗤笑:“那又如何?我早已不是你的师妹,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教!”忽的,她好似一个失手将酒杯跌落湖面,顷刻,那一艘艘游船上的年轻公子哥拔剑四起,哪儿还有方才欢谈晏笑的模样,竟是纷纷朝桅杆上那抹白衣迅疾袭来。   岸上本是兴致冲冲的男男女女,见此血腥场面,纷纷哭叫退散。   令狐娇早已慌了神,却是一步未移地守在湖畔。   谁料退如潮涌的行人中忽然伸出一只手,顿时擒住了她。令狐娇吓得面色煞白,一声惊叫后却被人捂住了嘴。   站在楼上的子寅却是闲闲观战,重又换了只琉璃夜光杯绕指把玩,杯中紫色的葡萄酒液将她的面容衬得更冷艳三分,若不是大人吩咐过要活捉令狐娇,她早已动手了,哪儿还能留她至今日。   令狐娇脑子早已一片空白,却是下意识抽出袖中匕首反刺身后。那人哪里想得到这样娇滴滴的侯夫人还有这等保命手段,一时不慎,竟真着了道,令狐娇赶紧趁机跳入了水中。   辛揆早已察觉湖岸有异,却苦于腾不出身来相救。眼见令狐娇落水,他竟拼着身受对方一剑,借这一击之力朝着她落水之处疾去。   子寅登时面色一紧,他受伤了!他竟如此拼命护她......她不禁眸色一黯。   方及触到水面,辛揆面色陡变,却是抽身不及,一柄重锤忽然从破水而出重重地击中了他的胸口!   倒身飞出却是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辛揆!”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白衣染血,这洇晕的红顿时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双眸:“你怎么样了?”   辛揆却只是闷咳了一声,吐出淤血,眼却未瞧她,落地即抽身离开。   她身形一滞,心上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忽然,湖面掀起巨浪,两道身影顿时破水而出。令狐娇正被那人擒在手里。谁能想到,这水底下竟另有乾坤,便是子寅也不曾料到,今夜居然如此热闹!   ......   侯府,书房。   一阵阵的咳嗽声便是隔着房门也清晰可闻。   “侯爷.......”慎独看着案前之人愈发苍白的脸色,担忧之色难抑,却仍禀报道,“如侯爷所料,当日混入流民中的北齐杀手今夜已齐齐动手,朝中公卿、枢密大臣的府邸无一幸免。”   萧烬只是对灯折卷淡淡道:“也是我们该收网的时候了。只是没想到,他不在北地,倒是让游方空守孤寂了。”   “......还有,齐姜夫人不见了。”   “是么?”萧烬眸色只微微一动便又恢复如常,“本侯知道了。”   慎独突然暴起,身形闪至门口,“何人鬼鬼祟祟?”   海棠被他这一吓,顿时跌倒在地,忙道:“......是奴婢,海棠。”   萧烬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是让你回去了么?怎么,你不愿?念在你做事稳当,又是她贴身侍婢,本侯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了。”   她咬唇道:“不......不是,只是就这样回去,奴婢不好跟老爷交代,若老爷知晓,奴婢绝计难逃一死!”   “你便说,夫人暴毙了。”   “奴婢不敢!老爷必会让奴婢陪葬的!”海棠忙磕头道。   “罢了,随你。”   ......   “竹剑白衣,真是幸会。”那手擎铁锤的大汉亮声道。   一击将其击中,倒是他先前不曾料到的,毕竟,竹剑白衣之名,早已成为江湖上的一个传奇。究竟是何令他失了冷静和警惕?   他不由看向手中抓着的这个女人。   令狐娇一看见他血染的白衣,登时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他居然也会受伤?自她的印象里,他的白衣就从未染过半分它色。   “无妨。”   方才岸边之人也迅速飞身而来,与白衣辛揆、抡锤大汉成三足鼎立、互为倚角之势。   辛揆微一偏首,便值此生死一线之际,他的声音仍是清如檀溪,波澜不起:“北齐第一高手淳于九极,兵器榜排行第七的单显。指教了。”   淳于九极和单显虽不同属阵营,但高手临阵,心意交汇间,一个眼神便已知晓对方盘算,一时默契地联起手来发起进攻。   便是此前身受一剑一锤,白衣惊鸿依旧,倒滑入阵,淡若无声,静若无闻。竹箫看似脆弱,但其上灌注了内力自是坚不可摧。竹箫如剑,剑如白衣。   三大高手只一交手,高低瞬时心知。   眼见单显的剑快要刺穿辛揆的后心,子寅眸色一冷,二指轻拈,三枚银针已是隔空射去,正中他的手腕。   单显身形一滞,顿时愤怒地看向她,这女人怎么窝里反啊!   而子寅却衣袖一挥,暗里香气弥漫四散,三人顿时被阻,眼睁睁见她飞身去捉令狐娇。   突然,三道金箭迎面破空袭来,她竟丝毫无察觉,眼眸遽缩,转眼金箭便飞至眼前!   她戴着鳞爪的手伸出,竟是妄想凭空抓住金箭。   令狐娇心中顿喜。眼见那抹白衣飞速赶来,她便飞快地伸出手去。   然后她便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目,眼见他竟是一剑击飞了那支致命的金箭,而后怀抱着那肩中两箭的女子缓缓落地。   “你疯了?!想废了自己的手么?”   子寅呕出一口鲜血,肩上剧疼,脸上却是笑得甜蜜:“......你是在关心我么?”   他一把捂住她的手腕,瞧着她瞬间苍白的面容,心里登时一阵抽疼,万千心绪也只化作两个字:“......傻子。”   “废物,连个女人都抓不住,养你何用?”   那低沉的声音放佛从天际传来,似远实近。   淳于九极目色微变,不由惶恐地后退了一步。   瞬间,令狐娇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脖子。   她满脸恐惧地看着那双闪烁着碧绿幽光的眸子,放佛择人欲噬的狼王。   “你就是萧烬的夫人?”   他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评头论足地摇摇头,啧声:“他的品味看来也不过尔尔。”   随即令狐娇便觉得心脏一阵皱缩。他贴她极近,气息湿热,似笑非笑:“既然他不要你了,不如跟我走吧。”   他右手微扬,脚下轻舟已如一片鸿羽,飞速倒驰,顺流出城。   令狐娇的双眼却是怔怔地瞧着那抹白衣。他怀抱着那人,面上早已失了一贯自持的清冷孤高,眼望着自己的方向,只余下一片深深的无奈。   她抚上自己的心口,只觉得这处疼得厉害。   原来连他,也会背弃自己。   不是说,只要她要求的事,他都会替她完成吗?   即便三件事已完成,他俩再无羁绊,他不是依然来了么?   既然他心有所系,又何苦给她生的希望?   这么多年的相伴,原来竟都是假的......   她渐渐笑出了声,这回,竟是再掉不出一滴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求收藏~~O(∩_∩)~~   ☆、番外·辛揆·子寅   山峰之颠白雪飘摇,不同于山脚的芸芸生气,万紫留芳,别是另一番寂灭之象。皑皑雪地上渐渐显出了几处脚印,隐隐约约可见几处血迹,放佛梅花映雪,氤氲绽放。   “你还要跟我多久?”那抹清瘦修长的白衣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那你是想让我回去继续做漪澜轩的花魁么?”跟在身后的人亦是停下,却是脚步虚浮,无力地喘息道。她身下的白雪蓦地绽放起大片的红莲,那双勾人夺魄的眼眸却依旧灼灼,若非他故意放缓了速度,不然凭他踏雪无痕的轻功,她还未必如此轻易跟上。   他只是平淡道:“傅子寅,你要自甘下贱,与我无关。”   “为什么你一定要强调我姓傅,生怕我忘了自己很可能是你亲妹妹是么,傅辛揆?”她顿时脸上一愠。   “你要这么想,那就随你。”他仍是波澜不惊道。   她轻笑了一声:“好,我现在就回去随便挑一个恩客作入幕之宾。”   “你敢——”他终日无波的面上隐见怒痕,身形一动,转瞬便来到她的面前。   “你也会生气么?”她怒极反笑,“你生什么气?你不是说我下不下贱跟你没关系么?”   辛揆垂下眼睑:“不要丢了师父的脸。”   “是丢师父的脸,还是你的脸?”她摸上他的胸口,轻声道,“你还有没有心?”   他微微一侧,竟是避过了她的眼神。   “呕——”她忽然腹内一阵绞痛,吐出一口污血。   与此同时,他面上清冷骤然崩裂,一把抱住她垂落的身子,把上她脉,平静的声音终于带了丝惶急和怒意:“谁下的毒?”   “没什么,替人办事,总归是要服下些秘药的。”躺在他的怀里,她的脸上竟是丝毫没有痛苦之色,相反却是唇角勾笑,“师兄,你很久没有这么抱过我了。”   他胸口闷痛,强忍伤势,嘴唇苍白,却紧紧怀抱着她的身子:“你长大了,总是男女有别。”   “是么?......还记得小时候,你还不像现在这般冰冷,那时,你是最疼爱我的。如若我受了其他师姐妹的欺负,你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我。你知我贪吃,但我们终日在山上习武,师父又让我们戒除荤腥,习辟谷之术,你就变着花样下厨做点心给我,久而久之,也就练就一身好厨艺,至今都没改掉这个习惯......”   雪渐渐飘落下来,落在了她的发梢和胸口,他轻轻将其拂去,不让其落上一丝一毫。   她握住他落在自己心口的手,忽而重重咳了起来:“还记得我们的那个孩子么?被你亲手扼杀的孩子......”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呢......你怕我们真的是不伦,生出来的便会是一个怪物,一个孽种是不是?”   心口猛然撕裂般的疼痛袭来。那是他最不堪最不愿回想起的一段记忆,他默认良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你。”   “......也是我不好,那次是我勾引的你......”   他轻轻抚着她的脸:“我若不愿,你以为凭你的本事真能勾引我?”   她笑了笑,往他的怀里一噌,揪着他的衣襟道:“后来......你翻脸比翻书还快,你说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欢喜柔媚的女子,所以我为你去学了媚术,只希望你再钟情于我,可这媚术,对天下其他的男人都有效,却为何独独对你,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他在心里苦笑,如何没作用?你可知我费了多大心神才能回回忍住这番欲念。   欢喜那话,不过是为了让你死心。偏你心甘情愿地相信。   “你对我不理不睬,避我如蛇蝎。我始终是想不通,既然你欢喜柔媚女子,又为何对令狐娇那般的女孩儿动了心?”她垂眸自嘲道,“这几年,每每我要拿下她的时候,你总是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傻丫头。我几时对她动过心?她曾救过我。”他轻轻吻上她的侧脸,“你知道么,她有多像小时候的你,单纯率真,无忧无虑。”   他只知道,只要守在令狐娇身边,她迟早会出现。他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可以多看她两眼。   知道她做了漪澜轩的花魁,他夜夜都在金陵湖畔看着她语笑嫣然,笙歌起舞。   无人知他的落寞,远甚于这茫茫夜色,无边无际。   她的眼神忽的亮了起来,原来竟是这般......可笑她为此伤心了这么多年。   他继续道:“令狐娇又不曾惹到过你,你为何揪着她不放?”   她心弦一松,“还不都是为了你,要不是你一门心思认定我是你妹妹,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何必费尽心思地辗转调查身世。而二十五年前的事何其久远,傅姓家族又这般多,根本茫无头绪,如大海捞针,我只得辗转到六扇门府衙调查档案。可官府岂是那么好出入的地儿,是南大人收留了我,提出了条件,让我为他做事,他便为我暗中调查。”   向前她以为他真的移情别恋,赌气不曾将真相道出,如今哪儿还有什么顾忌:“你可知二十五年的那桩前朝旧案,傅氏一族被司马皇族满门问斩。傅家旧人费劲莫大力气将还是婴孩的你我换出,被师父捡到时,他已被追兵重伤的奄奄一息,这才没有道清真相。”   他听得呼吸一促,半晌才艰难道:“究竟是不是......”只要一想起那个身份,他便又如芒刺在背般疼痛。   “不,不是!我是当时一个傅姓家将的女儿,你是傅家的孙儿。我们.....根本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襁褓里的物件不过是傅姓标记罢了。”   辛揆蓦地像被抽了全身的力气,伤患处密密作疼,却不及心底血淋淋的伤口骤然撕裂般疼痛。   “你欠我的。”她笑着笑着忽然笑出了眼泪。   他轻轻地吻去她的眼泪,却被她猛地反扑在地,一反之前的伤重无力,眼波流转,妩媚惊人。   “你不是——”   “哼,你骗了我七年,与旁的女子假装燕好,难道我就不能骗你一回?”   辛揆忽的笑了。这一笑仿若玉树琼花,漫天回雪,衬得他平凡的面貌变得生动起来,令人目眩神迷。   子寅瞧得一呆,随即恶狠狠道:“傅辛揆,你看你长得如此平凡,本小姐如此花容月貌,又怎么可能是你的亲妹妹,你是猪么?”   “对,我是猪。才会对你一伤再伤。”他没有反抗,平淡无波的面容是久违的温柔之色,只是轻轻地抚着她垂落的发,“我欠你的,会用我的余生,好好地补偿于你。”   她狠狠地咬上他的唇,“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反悔!”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就是反悔也晚了,你是我的人,不准再看别的女人一眼!”   “好。都听你的。”   她忽然感动得想落泪,却又开心得狂喜,哽咽道:“你很久没有做饭给我吃了,你以后每天都要做给我吃,只能做给我一个人吃。”   “好。”   “不准再抛下我,对我不理不睬,若即若离。”   “好。”   “再给我一个孩子。你欠我的,我们的孩子。”   “好。”   他捧着她的脸,压制已久的欲念终于不顾一切地喧嚣出来,狠狠地吻上了那张嫣红动人的唇。   “冷么?”当他剥落了她的衣衫,露出那一身晶莹如玉的肌肤,轻抚着她寸缕的美好,有些心疼道。   她却只是看着他的脸,笑着摇摇头道:“那你的伤疼么?”   “无碍。便是这一刻要死了,又有何妨?”他轻声道。   她挑了挑眉,微微嗔道:“那这一点子冷又有何妨?”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   手下再无顾忌,抚摸着她娇嫩白皙的肌肤,将这些年的渴望思念全部倾泻而出,肆虐着她的红唇,她的柔软,她的丰盈。   她虽感到微微疼痛,却是满脸笑意,抱着他宽阔的后背。   “准备好了么?”他亲了亲她的脸,下颌滚落下一滴汗珠,正落她心口。她勾唇抚摸着他的眉眼,以行动给了他最大的鼓励。   她看到那清若寒潭的眸子里那久违的炙热烈焰,便在这大雪纷飞万千银象的世界里,也是不曾湮没的明亮。悸动蠢蠢欲挣,呼吸喷薄之间的湿热瞬间将这方天地化为私有,仅有她和他。   ******   “她伤了你?”南楚霖意味深长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执归燕双刀的单显。   “是。”   “为了那个人?”他轻轻叹息一声。   “是。”   想起她覆于轻纱下的明艳双眸,他轻折花枝,喃喃道:“今日是她毒发之日,竟连解药都不找我要了......”   那日,她着一身鹅黄春衫,被六扇门的首领神鹰将将要拿下的时候,他刚好路过,向神鹰讨了个人情。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双眼睛,明眸善睐艳丽动人却又饱含愤怒坚毅,甚至带了丝不谙世事的执拗与天真。   她的功夫还不错,但未必比他的属下有多高明。   可是,他最终还是留下她,与她做了个交易。   这一留,便是七年。   他见证了她从青涩的少女蜕变成妖媚动人的女子,却始终没有得到她半分动摇侧目。女子的情爱一旦认定,果真是坚硬如铁不可摧灭。诚然以他的手段,得到她也无不可,可他不喜用强,只须旁人献上真心,若徒有空壳,那又有何趣?   “走了也好.......”他忽的轻轻笑了一声,走了也便不用再念着,分了心神,乱了大计,可面上仍有一丝丝落寞,总觉得心头空缺了些什么。   他望着窗外变幻的流云,喃喃道:“可若她来向我讨要解药,那我是给,还是不给呢?”   ☆、痴儿   不知过了多久,令狐娇看着景色陡然变化,已是来了一处荒地。   黑云压月,黯淡无光,唯有远处火光点点。忽的,她被提身下船,来到岸上。   “这是哪儿?”许久未开口,她的喉头干涩,声音有些喑哑。   他低笑出声:“嗯?终于肯开口了?”   待行至荒地深处,她才渐渐看清周围站着一群黑衣蒙面人,所有人的刀尖无不滴淌着鲜血。   她顿时吓了一跳,却见不远处的木桩上竟绑了一个红衣女子。   “齐姜!”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怎么会被绑在这儿?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齐姜闻言,只是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连句话也懒得说。   片刻,她便也如齐姜一般,被绑成了人肉桩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令狐娇惊恐道。   赫连晟勾唇轻笑,揭下兜帽,顿时露出一张英俊非常的白皙面容,只是面上那双碧绿的眼眸放佛地狱之眼,竟无人敢与之对视。一旦被其盯上,便如落入陷阱的猎物,必会被其利爪分尸,再无翻身之地。   “不用着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用等会儿了。”   话音刚落,萧烬已然现身。   当他的目光扫过那木桩上的人儿时,微不可见地一缩。   “赫连晟,放了她俩,你要本侯的命,本侯给你就是了。”萧烬看着他淡淡道。当他知道令狐娇落入赫连晟的手里时,连人马都尚未带齐,一路快马加鞭孤身赶至。   “你的命?现在不是已经在我手中了?”赫连晟摸着下巴戏谑道,“萧烬,你现在可没有资本跟我谈条件,就算你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此刻,你不过是我掌中之鼠罢了。”   “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来玩个游戏吧。”   只听一声轻笑落罢,三支金箭已分别对准了他们三人。   北齐二王子的箭术独步天下,无人不知,能抵下一根便是万幸,更遑论是同时接下三根!便是之前的白衣辛揆,匆促之间也不过堪堪截过一支。   而萧烬,注定只能救下一人。   令狐娇的呼吸一滞,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垂下双眸。他......必是要救齐姜的。   齐姜看向萧烬的同时,竟也发现他眼眸深沉,亦正看着自己。她微微张唇,有些不敢相信,脸上的笑意便如在冰雪上盛放的白莲宛然。   可是片刻之后,她便知道自己错了。他那样的眼神,不过是愧歉。   三支金箭破空啸至,令狐娇顿时闭上了双眼。   可当那支金箭被击下,她都还不曾回过神来,竟不知自己是何时被他抱在怀里的。   她怔怔地瞧着他后背的金箭,一时竟作不得声。   她私自出逃,二次出奔,为何他仍愿救她?   方才不曾落下的泪一时间竟如泉水涌了出来,模糊了双眼。   “不许再哭了。”   萧烬折断金箭,抑制了喉头涌上的血腥,却是转头训了她一句。   可那泪却愈发收不住地喷涌而出。   “你已经看到了,他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该死心了吧。”不知何时,他已移步至齐姜身侧,拔出那支他故意射偏在木桩上的金箭。   她看着那两人,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双手却渐渐捏握成拳。   那低沉的声音放佛世间最诱人的情话:“宝贝儿,接下来,你该知道怎么做的。”   “是的,我知道。”她微微一笑,眼神已渐起怨毒。随即,她掏出一支骨笛,慢慢地吹了起来。   那诡异短促的声音一响,萧烬忽然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她缓缓来到他的面前,只是问道:“为什么?”   萧烬抬头看着她,便如看见一个从不相识的人般,眼神冷漠:“这句话,难道不该是本侯问你么?”   她的眸子渐渐慌乱起来,她不要他用这样的眼神的看着自己......   忽然,萧烬一个纵身擒住了她。   齐姜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你没中我的蛊?”   萧烬却是对着赫连晟冷漠道:“先放我夫人离开。”   “啧,没想到齐穆侯竟如此着紧你的小夫人,真是令我吃惊。”赫连晟一脸玩味地看着令狐娇。   令狐娇心下一震,看着他小口微张,却是怎么也喊不出。   赫连晟的眼眸微不可见地冷了下来,口中却仍笑道:“萧烬,你拿她作人质可真是打错了算盘,她不过是我安插的一枚棋子罢了,没了便没了,我可一点儿都不会心疼。”他可不信,萧烬真能狠心拿她作挡箭牌。   “那便试试。”他淡淡道。   齐姜的心瞬间化为死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萧烬,你真的是没有心的?”   “对一个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的人,你还指望我能有什么心?”   那淡漠至极的话,一字一句如最锋利的剑刃插在她的心口,齐姜面色陡然一白,如脱了力般身子一软。   萧烬在赌,赌赫连晟不会对齐姜下杀手。   可赫连晟也在赌,他知萧烬并非无情之人。   “上!”他眼看着齐姜,却下着最无情的命令。   萧烬眸色微变,竟是第一时间将齐姜反身护着,隔开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   齐姜一下怔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宽厚的背影。他竟不曾......   令狐娇看着他护着齐姜的手,心下竟是一酸。   萧烬一连护着两人,体力渐感透支,可他的神色自始至终,未变过半分。   “好,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赫连晟眼神倏忽冰冷,再起弓弦,一支金箭顿时离弦而出,直刺他的心窝。   萧烬眼眸遽缩,看着这支金箭的汹汹来势,此次竟是再也躲不过了......   “萧烬!”令狐娇惊恐地看着那支箭,想扑身过去,可那短短的几步距离竟放佛隔了天堑沟壑,生生地横在了他们之间。   刹那,那袭红衣张扬夺目,在他的面前四散开来。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惶急的神色,他暴起飞身欲擎住那支方被他射出的金箭,他的箭......   “不要过来。”她的身子腾空而起,却是微笑着,对着他作出这样的口型。   他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那样的眼神,炙热决绝,如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噗——”金箭刺穿的声音顿时响起,那抹烈焰红衣便随风扬起,殷红的鲜血渐深洇开,竟丝毫不觉得突兀违和。   她本就是那样明艳的女子。   可那浓烈的血腥之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终于如愿以偿地倒在他的怀中,齐姜的笑意愈盛,脸色却渐渐苍白,红白相映,愈是诡艳炽烈。   “傻子......”萧烬怀抱着她,良久叹息着道。   她似乎从来不曾听过他这般温柔地同自己说过话,竟是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样绽放的笑颜,美得令人触目惊心:“你知道么,她是你愿意守在身后的人,而我却是愿意挡在你身前的人......可便是如此,我也满足了......”   他目色幽邈,默认未语。   齐姜却是痴痴一笑:“你是何时知晓的......”   “自你出现的那天,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一切。”   “......那这五年,你只是与我逢场作戏么?”她嘴角的血丝蜿蜒流下,可却那样坚定地看着他,只乞求一个答案,“萧烬,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他微微一顿,却是毫不犹疑道:“我对你,只有感激救命之情。”   “你就连骗骗我也不可以么......”她轻轻咳了咳,流淌的鲜血不可抑制地流满了他的手掌,笑得苍白:“我愿以为......这么多年,就算是冰做的,也该融化了......可你的心却是铁的,我日日夜夜将它捂在怀中,它却不曾被我融化一丝一毫,而我,却被它伤得体无完肤......”   “......我在你身边这样久,却是连你的容貌也未曾见过,这一回,让我看看可好......”她期盼地看着他。   萧烬的手一滞:“怕会吓着你。”   “可若不看......来世我如何记得你的样子,如何寻你......”她的手渐渐冰冷,极其吃力地握住了他,“若有来世,你一定要记得我的模样,只握我一个人的手可好......”   莫让她再吃无花的果......来世她定当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他眼前,再无不相干的人......她定是要与他十指交缠,厮守终生的。   他轻轻抚着她的发,未发一语,便是默认。   “真好......”她开心道。愿他从此忘了她所有的不好,只须记得,曾有一个女子爱他若逾性命。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了那日冰天雪地里,他着青黑鹤氅,铁甲覆面,纵马而来,便如降临人间的神祗。她听见他淡漠的声音道:“献俘不杀,女眷不留。”   “侯爷......就留几个女人吧,先头营里的女人没来得及带上,最近兄弟们这火都没法卸......”   “嗯?”他一个淡淡的眼锋轻扫,那人便再不敢作声。   而后,他经过自己的身前。   那一刻,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是那样的剧烈。   “你的脚怎么了?”   她咬了咬唇道:“你的手下太蛮横,扭伤了我的脚。”   “是么......”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她竟被他拽上了马背。迎着满天的飞雪,靠在那宽阔温暖的背上,她竟不再觉得冷了。   甚至.....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在那茫茫的原野上,他们临靠篷帐,夜围篝火,他一身玄衣,轻拨琴弦,她红衣似火,翩然起舞,笑靥如花......   那是她此生最快活的日子了。   ......   齐姜的目光似是透过他,看向很远的地方。   “可惜,我又没能来得及看见孩子出世......想来,只能去地府与他们团聚了......也不知,他们可还认我这个娘亲......”她最大的遗憾,便是不曾生下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她眼神微亮,随即光芒渐黯淡,在人世的最后一丝生气湮灭烬芜。   “痴儿......”萧烬缓缓地阖上她留恋的双目,“愿来世,你能欢乐无忧。”   “莫再......遇上我。”   ☆、休书   赫连晟怔忪失神地看着他怀中宛如睡熟的女子,好似这天地间只余下那抹红,红得耀眼,红得炙热,红得刺痛了他的双眼。   ——不!哪怕所有人都死了,你也不会死,你怎么可以死!不是说好了,要看着我先死在你眼前......   ——还有你的弟弟,你不是最宠爱他么?你不是宁愿为了他向我委曲求全么?   “把她给我。”   那泛着碧绿幽光的双眸,此刻竟是充斥着血红之色,低沉冰冷的话语放佛压制喉头翻滚的狼嚎,满是潜藏的危险和可怖。   “她不愿跟你回去,”萧烬眼也未抬,轻轻地抚顺她的发丝淡淡道,“你又何必强求?”   赫连晟袖中的手已渐渐提起,却是淳于九极眼见大批东越高手包围而来,不得不冒着被怒火烧及的风险提醒道:“王爷,赶紧撤吧,不然来不及了。”   眼见包围离此仅余一箭之地,他终是垂下绿眸,终是毫不回头地抽身离开了。   幕已落下,尘埃落定,萧烬怀抱着那一袭红衣缓缓起身,竟是再不管那已布下的网要如何收回,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再次逃脱。   他抬头看着乌云散去,满目星辰,忽的想起她曾说过,她最喜欢自由。若有一天她不慎被真神召回,便将她焚化成灰,洒于山河,心安处即是她最终的归宿......   良久,令狐娇怔怔地看着那渐渐燃起的漫天大火,映红了半边漆黑的天际,却依然掩盖不住那火光中那抹明艳耀眼的红。   那青霜般的面容静谧安详,好似沉沉入睡,正做着一个恒久而甜蜜的梦。随即火舌吞噬了她的脸,她的人......   他就这般伫立在那熊熊烈火前,炽热的火光将那道身形印照得是如此孤寂和落寞,便如一座经久不移的山峰,久到无人再记得。   “痴儿......”   轻轻的一声叹息随着夜风淡淡消逝,令狐娇却忽的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   回到侯府,萧烬径自去了书房,再无跟她多说一句。   她知自己犯了错,硬是死皮赖脸地跟着他回来,却是被拒之门外。   “侯爷......你开开门,让我看你一眼好不好......”令狐娇使劲拍打着书房大门,而门内阖目静坐的人却始终不闻不问。   她知道他又受伤了......她只是想看看他的伤势是否严重,他是否安好。   房内黑黢黢一片,没有半点灯光,半点响动,她抽了抽鼻子,敲得累了,干脆便坐在了书房门外死守着,她不信他不会出来。   今夜似乎格外的漫长,她紧紧抱膝,她害怕他不会原谅自己,可他处处维护的举动却让她重燃了希望,甚至她一度有过这样的念头,他是故意的,一定是的......他从来没有抛弃过自己......身上一阵瑟缩,睡意不停袭来,她却强撑着脑袋,生怕错过他一声“进来”。   萧烬知道她就在门外,月色将她的身影投射在门上,显得那样娇小可爱。   而在前一刻,她分明已经离开了他身边,可兜转了一圈,她还是回来了,就坐在他的门外。   他掩唇压抑着咳声,目光邃缈,似透过了那扇薄门,看见她垂头瞌睡的模样。   就在天光快亮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似乎听见了门开的声音,然后,她便看见了一双云纹玄靴,登时眼眸一亮想要起身,可枯坐了一宿,身子早已麻木僵硬,竟是不小心一屁股跌坐在了他跟前。   “侯爷,你终于出来了!”她仰着头瞧他,双目盛满了惊喜,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萧烬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不在这儿又能在哪儿呢.......”她目光闪躲不敢看他。   他淡声道:“自然是去你该去之处,侯府地小,可容不下你。”   令狐娇顿时心头一凉,忙拽了他衣摆道:“......容得下容得下,怎么容不下,我每天只用吃三碗饭......”   突然一张纸轻飘飘地从她的头顶落了下来,她不知怎的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伸出的手竟颤抖起来。   开头那遒劲有力的两个大字率先映入眼帘,她只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不敢置信。   休书......   她不曾想过,他居然会给她休书......   “回你的太傅府,不要玷污了本侯的地。”他将写了一整夜的休书丢给了她,便毫不留恋地转身进了书房。   “不!你一定是骗我的!......”他是在乎她的,不然他昨夜不会以身犯险,不会先救她,不会挟持齐姜让她先走,他一定还在生她的气,一定是的......令狐娇跪伏在门外,哭着拍打着门,却始终得不到丝毫回应。   “侯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要丢下她,不要抛弃她......   拍到手掌都红肿流血,她仍是不死心,而连日的疲乏却是令她再也支撑不住,顿时昏倒在了他的门前。   慎独看着也是不忍,敲门回禀道:“......侯爷,夫人晕过去了。”   “......送她回去。”   慎独有些拿不准这个回去,是指回夫人的娘家太傅府,还是回原先的院子,稳妥起见,还是先把人送回了暗香阁。   ......   “你回来了。”   临轩而卧的男子正闲闲翻卷,虽气力虚浮,但看见来人,却是露出一丝笑意。   游方看着他的面色微微皱眉道:“怎么我才离开这一会儿,你就将自己搞成了这副德行?”末了还嘘叹了一声,“看来你这辈子是离不开我了。”   “此行可还顺利?”虽是天天看着军文捷报,但不免还要听他亲口说一番。   “自是顺利。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赫连晟竟不是主帅,反倒潜来了京都,而那个临阵换将顶上的三王子赫连伯夷,竟是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北齐赫连一族,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奇诡,便是从前打过交道的大王子和五王子亦是阴狠狡诈之辈,幸亏......”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萧烬一眼,竟是不自然地住了口。   萧烬却并不计较,只是淡淡道:“齐姜一生辗转飘零,以色与谋,控于他人之手,如今......也算是解脱了。”   “只是没想到,她竟会真的对你动了真心。”游方一想起那个红衣烈焰的女子,不由有些微惋惜,毕竟她不曾真的害过萧烬,害过北地的儿郎,反倒是助人良多,只可惜红颜薄命,竟以这般结局告终。   他嗟叹一声,便看向萧烬道:“我看你的面色,也快后脚跟去见她了。”   他诊上萧烬手腕,片刻便眉头紧皱起来:“果然是蚀腐草。”   “中此毒者最忌心情大起大落,轻则五内欲焚,重则狂躁暴毙,此毒草几乎绝迹,居然也被他寻到了,真是好手段!”游方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我已寿命无多,你就不用多费心了。”   “倒也未必,只是需寻一味解毒的药草。万物相生相克,若能再寻一株蚀腐草,必能在其附近找到解药。”   萧烬面色却依旧波澜不起,淡声道:“你自己都说近乎绝迹,又哪里这般好寻找,便是寻到,也非一时半会,怕已来不及。天如欲收我,非人力能及,天若不绝我,届时自有玄机。”   “你倒是看得开。”游方轻叹道。若不是久经沙场日日见尸山血海磨砺出的意志和忍耐,常人岂能如此看淡生命无常。   “可即便如此,我也要亲自为你去寻上一寻。”他莞尔道,“你可是见证过的,我的运气向来比一般人要好得多。”   随即,他看了一眼他的双腿,不禁笑道:“的确,你的脑子比一般人好使,运气也比一般人好些,命更比一般人大点。”他话锋一转,仍是不希望他亲自动身,解药岂是那般好寻的?   “你信我。”良机,他却是收了笑意,双目是从未有过的正色,坚定地道。   萧烬终是微微颔首,轻轻叹息道:“我没有不信你。”只是命运,从来没有偏爱过他半分。   “只是如此一来,你府上那位美娇娘岂不是要独守空闺了?”   游方却是促狭笑道:“侯爷怕是不知,我那位现已安胎在家了。没想到娶妻侯爷在我前头,不过这生子么,却要落一大截啊。”   萧烬不禁心头一怔,良久却是淡淡道:“本侯此生不会再有子嗣。”   游方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黯然道:“你是怕日后无法陪伴?可如此,你欲置那位令狐氏于何地?”   “我已写了休书给她。”   游方闻言不由摇头叹息:“真不知该说你是多情,还是绝情......”   ......   “主子,您已经坐在这儿看了很久了,歇歇吧。”海棠叹了叹气,将整理好的箱笼一一抬出,“侯爷命我们在午时之前离府搬走,主子还是——”   “我不走。”令狐娇竟是毫不犹疑道。   她几乎将这封休书看出花来,他说她善妒,谋害主母,淫僻,与人私奔,无子,一无所出......条条句句,明面上竟无从反驳,但她不信,他竟真为这些要休她!   他已将她贬为侍婢,难道这样他都容不下,非要赶她走?   若真想赶她出门,何须如此庄重写了休书,直接撵她出去就是了......   难道他只是写给她看,让她彻底死心么?   “主子,你要去哪儿——”   “我就赌一次,赌这么一次。”   她夺出房门,径直往他书房走去。   恰巧碰上端着药汤准备敲门进去的慎独,在他诧异的目光下干脆一把抢过药盘,登堂入室。   萧烬看见她丝毫不觉惊讶,仍是淡声道:“不是让你回去了?怎么还想赖着不走?”   “给你休书,也算是给太傅的体面,你莫不知好歹,让人撵你出去。”   她看着他,目光灼灼,喘着气道:“我不服!我没有犯七出之条,你不能休了我!”话毕便将这休书在他面前狠狠撕了。   “哦?难道你不曾妒忌,不曾出奔?”他眸光微动,虽噙着笑,却满含嘲讽。   “......可我不曾陷害主母,也不曾与人私通,你不能冤枉我!”她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萧烬却接着淡淡道:“可你无子,犯了七出之首。”   “我......”令狐娇咬着唇道,“可如今还未满三年,你怎么就能断定我就会无子?”   她又不是不会生!   随即他淡淡的一句话却是将她打入地狱:   “因为从今以后,本侯不会再碰你一下。”   ☆、低声下气   因为他不会再碰她,所以,她注定无子。   硬要留在侯府,注定还是被休离的结局。   原来......他是真的要逐她出门。   令狐娇顿时懵了懵,他竟厌恶自己到如此境地?可前些天分明......   她定定地看着他,似想瞧出他的眼神是否存有怒气。可那双目一如既往淡漠疏离,竟寻不出丝毫异样。   令狐娇渐渐感到绝望。   忽然,她抬手扯开了衣襟,竟是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起来。一件一件,很快便脱得精光。她忍着羞耻,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面前,只盼他能回心转意。   可自始至终,他却看都不看一眼,手上的书卷一页页翻过,竟是将她视若无物。   她强忍着眼泪不曾落下,赌气般地伸手将他的书卷扔飞了去,整个人干脆强压了上去,只希望他能看她一眼。   她若再贴上一分,便能听见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可惜,她却从他嘴里听到了那两个最伤人的字眼。   “下贱。”   她的眼泪唰地便落了下来,却是不管不顾地吻上了他的唇,学着当初他亲吻自己的样子,狠狠地啮咬着,哪怕磨破了唇。   她从不知原来这样的亲吻,竟这样令人绝望。她感觉不到他的任何回应,就像亲上了一块冰冷坚硬的岩石。   可他始终只是以看一个孩童的闹剧般的眼神看着她,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随即她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眼神中的坚毅更是他从未看到过的。   “对,我就是下贱,下贱得非要巴着你!”她突然扯开他的衣领,拼命地撕扯着他的衣衫,几下便露出了那片宽阔结实的胸膛,上面布满了伤疤。   她笨拙地亲吻上去,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随即她触碰到了那熟悉的火热,顿时眼眸一亮,她知道只要照着他先前教的法子,定能取悦他!   还未等她握住,他却是一把将她推下了榻,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令狐娇,莫让本侯看轻你。”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说,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做得到......”她觉得自己已是走投无路了,一颗心空荡荡生出许多凄惶来,慌乱得可怕。   他揉了揉额,强抑住那难言的疼痛燥怒,冷厉喝道:“滚,不要再让本侯再看到你!”   ......   此次北齐暗杀诸多朝中大臣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前来上朝的大臣竟泰半都是空了,一时门庭冷落,同僚之间见面的对话都改成了:你命真大啊!还好还好,托陛下的洪福......   齐穆侯虽放跑了北齐二王子赫连晟,但他的夫人可是折在了此次绞敌之中,司马元显便借此次他平患有功,可劲儿地嘉奖设宴以扫除这惶惶恐惧之气,更是特封齐穆侯夫人为护国夫人,萧烬也不过是一句淡淡的谢赏。   大宴之后,南楚霖却是邀请了其他几位大臣和萧烬私下聚了小宴。   萧烬却是应了,他倒要瞧瞧对方有何意图。   谁知南楚霖竟是将宴设在了漪澜轩。谁人不知此地乃是京都最负盛名的烟花之所。   “南大人真是好雅兴啊,青天白日便带我等前来寻欢,怕是不妥吧......”   “是啊,这几日正在丧期,如何能顶风作案?”   萧烬却是淡然自若,执杯问盏,并不理会此间杂事。   “哎,此言差矣,正是因心情低丧,才更要来此处消遣,齐穆侯觉得呢?”南楚霖拍了拍折扇,轻笑道。   萧烬只是淡淡道:“有美酒足以。”   “这可不行,光有美酒,也得有佳人好曲才是。”   话毕,他以扇击掌。不一会儿,一位面遮紫纱,身姿曼妙窈窕的女子怀抱琵琶,施施然从舱内走了出来,一颦一笑,眼波流转,俱是媚意浓情,众人皆是看得一呆,魂儿也叫摄了去,半晌竟是无声。   “前夜花神节上的神女便是这位子寅姑娘,可谁料倒叫一场恶战坏了兴致。”他看了眼萧烬,笑道,“今日,便请子寅姑娘为我等弹奏一曲忘忧吧。”   那女子闻言怯笑颔首,素手轻拨,一首忘忧渐起,幽邈空灵,涤荡静心,放佛真能令人暂忘了人世忧愁。   萧烬只觉听着琴曲,脑中燥意竟是消弭许多,不由偏首看了那女子一眼。却是这一眼,竟觉得她的面容恍惚了起来,时而成了红衣烈焰的齐姜,时而却又变成了宜喜宜嗔的令狐娇。   子寅抿唇一笑,眼眸却是对着萧烬:“诸位大人觉得子寅弹得如何?”   “果真是忘忧曲啊,听此一曲,便胜人间无数,仙曲啊......”   “漪澜轩竟有如子寅姑娘这般的人物,怎的先前竟是没听过,妙人啊妙人......”   萧烬眼眸微深,一杯饮尽,竟是对她道:“可愿随本侯回府?”   众人一时不敢作声,谁知这齐穆侯竟也是爱好美色之人,这夫人刚丧,竟又看上了一个烟花女子......   此女子虽是仙女之姿令人神魂颠倒,但齐穆侯一开口,谁人还敢流露有意,嘴上皆纷纷恭喜起来,更是说这子寅姑娘好福气。   南楚霖微不可见地眸色一动,随即抚掌笑道:“侯爷真乃是惜花之人。”   子寅竟是没有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只是曼声道:“侯爷喜欢听这忘忧曲,是子寅的荣幸。”   萧烬竟是再不逗留,随即便将她带回了府邸。   漪澜轩的老鸨听闻齐穆侯竟拐跑了她的头牌,不禁追出门哭天抢地起来。   随即一沓银票伸到了她的面前,立马便止住了哭声:“哎哟,可真是多谢南大人了。”   “这是妈妈做事妥当,应得的奖赏。”   ......   当她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地寻到他时,他早已气定神闲地坐在竹林闲敲棋子。   “我还以为,你早已和他远走天涯了,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南楚霖悠悠再落一子,竟是不瞧她一眼。   “......给我解药。”   他微微眯神,轻笑道:“你这任务都办砸了,还想要解药,这天底下又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如何才肯给我解药?”她眼眸微黯,不得不低头求道。   南楚霖却是轻笑道:“你这也是求人的口气?看来是我往日太纵容你了。”   昨夜这般大的动静他岂能不知?萧烬动作如此之快,是该说他料敌先机,还是根本就是推波助澜,引狼入室,真是不得而知啊。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也罢,你便为我做这最后一件事。”   “然后,你便自由了,子寅。”   ......   “侯爷准备如何安置子寅呢?”   萧烬微一抬手:“来人,将出岫居打理好给子寅姑娘住。”   她连忙捂唇讶然地看了他一眼:“听说这出岫居可是夫人住的正房,子寅何德何能?”   萧烬却是淡淡道:“本侯说你可以便是可以,何必惧怕?”   “那子寅便听侯爷吩咐。”她轻笑出声,眼波生媚,端的惑人。   萧烬却视若不见,面色淡然道:“晚些本侯再去看你。”   子寅微不可见地露出一丝惊异,随即颔首笑道:“是。”   待她来到出岫居,便见一群人正交头接耳,然一见到自己却又作鸟兽散,各行其是,却又不时目光闪躲,偷偷打量。   她不禁觉得有趣,便随手招徕一人道:“之前的齐姜夫人便是住在此处吧,你们都是伺候过她的?”   “是是是!”那人见她是侯爷亲自带回来,又是指定住这正房的,想必是下一任夫人没跑了,不由更殷勤起来,“自从令狐夫人被侯爷贬为侍妾后,便是由齐姜夫人住着的,谁料夫人她竟......可如今,便是该您来住了!能得到侯爷的青睐,姑娘真是好福气啊,日后必是前途无量,夫人之位指日可待......”   子寅忙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奉承话她也是听惯了,不免有些厌烦,便道:“那令狐氏现在在何处?”   “......西北角的暗香阁。”   “带我去。”   那人摸了摸脑袋,有些不明白怎的新夫人会对那已下堂的夫人这般感兴趣,这都还没安置好呢就要过去拜访,难道是要先给个下马威不成?   当她看见这般偏僻的院落,不由有些讶然,以令狐娇千金之躯居然住在如此地方,这齐穆侯也真是够舍得的。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自是惊醒了令狐娇。   当她打开门见到子寅的时候,便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啪地就想把门关上,却是被对方轻易地抵住了门框。   只听那一声轻笑道:“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令狐娇当然记得她那张令认难忘的脸,更是记得前夜这女人还派人捉她,不管她与辛揆是什么关系,总之对自己绝无善意!   想起那些年看见师兄护着她的模样,子寅便一阵心塞,眼眸一动,故作得意道:“我今日被侯爷请到府上,奉为上客入住出岫居,想来日后是要与你多见面来往的,前夜的误会还望妹妹别误会才好。”   令狐娇顿时如遭雷击,再听不见她半个字。   出岫居......她竟住进了那里!   妹妹?   她浑身的力气放佛一瞬被抽尽。   便是其他人也好,他却要迎娶一个青楼女子来羞辱自己......   他......当真如此绝情?   ☆、羞辱   北齐暗杀朝中大臣的余热还未散去,齐穆侯府的风流艳事却已传得街知巷闻,成为京都百姓茶余饭后闲谈的一大乐事。   “快来集贤书馆,兰陵笑笑生的话本又出新的了!”   “可是‘齐穆侯府纪’出到第六本了?!”   “正是正是,这最新的一出便是‘齐穆侯痛失红颜之妻,为忘忧情寄青楼女’!”   “那......太傅之女令狐氏呢,难道她没戏了?”   “她呀,你莫非忘了笑笑生第五出可是写了令狐氏谋害主母未遂,早被侯爷弃如敝履了,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呢......”   ......   那被弃如敝履的令狐氏,此刻正低眉顺眼伺候着端茶递水。   “子寅再为侯爷弹奏一曲吧。”   萧烬微微颔首,恣意悠闲,听着琴曲竟是和着曲拍击筑而赞,似已神往陶醉。   湖心亭香雾袅袅,弹琴者紫纱遮面,妍丽动人,听琴者墨发垂散,悠然沉醉,刹那似定格成一幅最为宁静美妙的画面,令人不敢打扰亵渎。   令狐娇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恣肆的模样,散冠披发,斜椅卧榻,千杯琼浆转瞬便空,只听他淡淡道:“满上。”   这已是第八坛酒了。   她不免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他却是眯神嗤笑道:“既是你自己要求伺候本侯,怎么现在连倒酒都不利索了?”   “喝酒伤身......”令狐娇咬唇小声道。   他酒杯一顿,却是冷声道:“你一个小小侍婢也妄想管本侯?”   “不如让子寅来吧。”琴声戛然而止,紫衣女子翩然而至,探身取过萧烬手中的玉樽,顷刻那纤纤柔荑执壶倾倒,玉液琼浆与羊脂白玉交相辉印,美人蹙眉颦笑,一举一动无不柔媚之极,风雅之极。   “侯爷请享用。”那只玉手微微一屈伸到萧烬的面前。   萧烬看了她一眼,却是捉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其搂在怀,低低一笑道:“子寅的手倒是稳当,这酒一滴未洒,不如你来喂本侯?”   她眸光微闪,却是轻轻搭上了他的肩,欲送酒杯。   萧烬却是揶揄道:“难道你们素来便是这般喂酒的?”   她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抿唇笑道:“原来侯爷还是懂情识趣之人呢。”她眼眸笑意渐深,将那面紫纱轻轻接下,将那紫深酒液含在了口中,缓缓渡送至他的唇。   随即那酒液自她唇边蜿蜒流淌,萧烬伸舌轻舔,竟将那两片水嫩红唇含在口中。   “哐当”一声,却是令狐娇手中的酒盘落地。   她慌忙拭泪,弯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还跪着作甚么,滚出去,别扰了本侯的兴致。”萧烬蓦地一停,瞥了她一眼冷冷斥道。   她面色发白,心里阵阵抽疼,不知不觉竟是将那些碎瓷紧紧捏在了手中,瓷片割裂了手心渗出鲜血也犹自不知。   ......   这一整日令狐娇的神思都是恍惚的,直到晚间布膳的时候,那两直大眼睛已肿成了核桃。   当她再次将筷子夹落时,萧烬冷冷道:“若不想呆着尽管滚出侯府,本侯不养无用之人。”   他越是想赶她走,她却越倔强地不肯屈服。   她攥了攥包扎着纱布的手,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心下酸涩恭顺道:“......奴婢知错了。”   “侯爷莫生气,来,尝尝今日子寅亲自下厨做的松鼠桂鱼如何?”   令狐娇随即便见他暖了颜色,看着对方的目色是她不曾见过的柔和。而这般喂饭的待遇,曾几何时,竟是被她嫌弃至极。   她不禁心上一阵酸涩。   撤去晚膳,萧烬便如以往一般执卷批文,只是今次不同的是,身边已多了一位貌美娇娥□□添香。   令狐娇侍候在边上偷眼打量,想瞧瞧案桌上是否还有那本黄皮书。可惜无论她怎么瞧,都已不见话本踪影,心头竟是有种淡淡的失落。   原本该是她站在他身侧的那个位置......而今她挣脱出来,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你瞧瞧,可像你?”   “侯爷真当妙笔丹青,画中的女子竟是比子寅更美了三分呢。”   “是么?”说着萧烬便将她抱到膝上,以指描摹着她的唇,“可本侯却觉得,你的唇比画上更诱人。”话毕,他猛地咬住那双红唇,撬开檀口横扫狂卷,几乎将她的唇吻得发麻。   随即萧烬一把撕开了她的外衣,在那玉白纤细的脖颈细细品尝。至动情处,更是听到那丝若有若无的低吟,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牵引着人心。   令狐娇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交/颈/缠/绵/欢/爱激烈的二人。   他居然真的在她面前......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他怎么可以也可以对别的女人这样......原来,亲眼见到和听到是不一样的,原来,他并不只是会对自己这样......   然而就在三天前,榻上的人分明是她......   不知怎的,此刻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酸涩疼痛。   她跪坐在地上,竟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心里分明疼得那样厉害,却仍目不转瞬,似要将他欢喜的女子的模样,将他们欢爱的每一分每一毫都细细看清了......   他欢喜的......   想来,他便是欢喜这般柔媚娴雅的女子吧。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一无是处,却从不懂好好珍惜,任性挥霍他对自己的放纵和宠爱,才会一如未出阁般地放肆......可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她如今才明白,什么叫自食苦果,什么叫作茧自缚......   她失魂落魄地出了门,一跤跌下了台阶,顿时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可她却觉得,身上的疼丝毫及不上心里的疼。那疼无处排解,无以言明,端的折磨难受。   眼见她离开,他眼神微黯,立刻便将怀中的女人推了出去。   “侯爷可真是绝情,利用完了子寅便想过河拆桥?”子寅弯了弯唇。   萧烬淡淡地道:“你既知道,又何必自讨没趣?你是个聪明人。”   她却似深情地看着他的双眼,勾着他的肩道:“侯爷不是说,最爱子寅了么?”   “来,让子寅好好伺候侯爷。”她眼眸流转,一边说着,一边却是伸出玉指欲揭开他面上玄铁。   忽然,她的手腕却是被他狠狠擒住,随即她便对上了那双清醒的双眼:“怎么,同样的伎俩还想在本侯身上用第二次?”   子寅顿时一惊,他竟没有中自己的媚术?   “南楚霖派你来,就是为看本侯的真面目?”萧烬登时折了她一只手臂,淡淡问道。   她立即疼出了汗,捂着手臂道:“是。”   萧烬一哂:“哦?那本侯倒叫他失望了。不过一副残貌,可入不得他的眼。”   “......子寅只是听从大人的命令。”她忍着疼咬牙道。   “嗯,听说竹剑白衣是你的师兄,你们感情不错?”   她登时一颤,他竟什么都知道!   “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萧烬淡淡道,“只是,本侯想找他好好聊一聊。”   ......   若想寻一个人,总有方法能寻到,更何况他最重要的东西在这里。   夜空星辰密布,庭中月华如许,竟是亮得惊人。   萧烬端坐庭中,闲闲呷茶,不时与那紫衣女子落子切磋。   “你昨夜不辞而别,就是为了来这?”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便见一身白衣,手握竹剑的辛揆站在了他们面前。   他看着那闲然坐着的玄衣男子,一贯素淡的眸子竟渐显杀意。   “是,有侯爷相邀,子寅怎敢不从?”子寅轻轻地笑了一声,却是微不可见的僵硬。只要她一妄动,四周布下的神射手便会要了他的命。   萧烬却是伸手轻轻抚了扶她的脸颊,温存之极,“在侯府住的可还舒适?”   她乖顺道:“回侯爷,自然是舒适的。”   随即萧烬便感觉到他身上的丝丝杀气弥漫开来,动魄入骨,可他的话语仍是淡淡:“既如此,你可还要带她离开?”   “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你。”辛揆右手微动,手中竹剑已是隐隐震动。   萧烬却继续道:“本侯原以为你会护着她,可却不曾料到你言出却不践,是本侯错看你了,如今你来要人,你以为我这侯府是你想来便来的?”   辛揆自是知道他口中“她”是谁。那夜亦是无奈,确是他愧对了令狐娇。可若重来一次,他仍会那样选择。   既然他要自己为此付出代价,他也无怨无悔。   “侯爷待要如何?”   萧烬淡淡道:“便留下你使剑的右手吧。”   “侯爷不可!——”子寅登时惊惶起身。   突然庭院四周暗处万箭雷动,齐齐对准了庭中那抹白衣。   “好。”   辛揆右手竹剑翻转,竟是毫不犹疑反砍下去。   “不要!”子寅慌忙将手中的棋子当作暗器阻了一遭,便跪地求道,“求侯爷宽恕!”   若废了他的右手,便等同要了他的性命!她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废右臂!   萧烬微微垂眸,淡声道:“本侯说了让你不要妄动,你已经违规了。”   刹那无数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出,白衣身形一动,便如一尾游鱼,凌波舞剑。   她眼见他深陷绝境,已再想不得许多,第一时间便冲进了箭雨与他并肩。   辛揆见她来送死,登时五内俱焚,便想伸手推她出阵。可她却是拼了命地拽住了他推她的手,笑得决绝:“说好了的,这一次,你可不能再丢下我!”   “......傻子。”   轻轻的一声叹息过后,便是无休止的夺命箭雨。   不知是谁的鲜血先溅上了彼此的衣衫,她却从未感到有如此幸福甜蜜的时刻,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上断头台。   ☆、画像   “侯爷,饶了他们吧!——”不知何时出现的令狐娇,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连忙跑到阶下跪倒在他面前,拽着他的衣角拼命求道。她不知辛揆竟为了子寅杀上了侯府,而萧烬无动于衷的模样,竟是要赶尽杀绝!   却听他淡淡道:“你一个小小侍婢,本侯为什么要听你的?”   眼见那身白衣快染红鲜血,令狐娇几次动了动唇,好半晌才颤声道:“若侯爷放了他们,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再缠着侯爷,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让我滚,我滚就是了。”   萧烬闻言登时额上青筋隐动,脑袋竟是又抽疼起来:“你要为了他离开本侯?”   慌乱之中,她竟没觉出这话的不对味来,竟是连连点头,生怕晚片刻辛揆便会没命。   “......令狐娇,你可真是好样的。”   那淡淡话语中压制的怒意竟是半分不曾为她所发觉,她竟欣喜道,“多谢侯爷!”   萧烬揉了揉额穴,缓缓抬手。   箭雨顿时一停。   辛揆为护着子寅早已体力耗尽,倒在了她怀里。   此时,子寅看着令狐娇的目光满是感激,先前的嫉妒和不快竟是烟消云散。   “令狐娇,本侯改变主意了,你不用滚了。”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是,他改变主意了。   他不能容忍她竟为了别的男人向他妥协!   他不想再放手了,就算日后她恨他,此刻,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时时刻刻看着才放心。   咦......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以后可以继续呆在他身边了么?   令狐娇的脑袋顿如一团乱麻,随后她的衣领便被他提了起来,一路拎回了书房。   “侯爷......”她跌倒在地,顿时呼痛出声,先前摔下台阶的伤处再次被撞,真是钻心的疼!   萧烬并不曾用多大力,怎见她竟疼出眼泪来,不禁卷起她的裤腿,便见上头一大片的淤青红肿。他皱了皱眉,捏了捏那处腿骨,见尚是完好不禁眉头一松。   “疼.......疼......”令狐娇被他这么一捏,简直疼得死去活来,呼痛的声儿都能将窗外树上的鸟儿惊飞了。   “闭嘴。”   难得有机会同他亲近,令狐娇不禁小心试探道:“可是......真的很疼......”   “那也忍着,不然底下人还以为本侯怎么了你。”   她看了看他有所缓和的面色,得寸进尺道:“侯爷难道还会在乎他们怎么说?”   “啊——”   萧烬手下一捏,她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再贫嘴就滚出去。”   包扎好了伤口,萧烬便要逐她出门,令狐家却是以腿伤为由死活赖着不走。   “随你。”   到了后半夜,她重新睡在了那张脚榻上,心境却是与之前大不相同,竟从未觉得睡在这么狭窄简陋的地方会是这么幸福的事。   她掩着被角,偷瞄着床上正睡着的身影,眉眼俱是窃喜,放佛只要离他更近些,她便会踏实心安,不一会儿便也沉沉睡去。   萧烬揉了揉额穴,听着她均匀平稳的呼吸,微不可闻地逸出一声叹息,随即散灭烬芜。   ......   接下来的几天,凡是有萧烬呆着的地方,总能看见一个一瘸一拐晃来晃去的娇小身影。   “你能消停点么?”   萧烬放下了书卷,瞥了一眼她的腿淡淡道。   那道身影却置若罔闻,继续着她的全方向走位,只为更好地多看他一眼。   可不一会儿,令狐娇便知道错了,也不知他是隔空点到自己哪儿,她竟全身不能动弹了。   萧烬这才重新拿起书卷看了起来,暖风熏面,花香飘散,本该是怡情养性的好时机,可不过片刻,他的思绪竟又纷乱了。   令狐娇的身子虽不能动,但那两只明亮的大眼珠子却是一刻不停地灵活转动着,正目不转瞬地盯着他看。   萧烬终是解了她的穴冷声道:“滚下去,别在本侯面前晃悠。”   令狐娇有些受伤,难道他是还没原谅自己?还是......在怪自己放走了她?   他竟这般钟情她?令狐娇不禁心头一震。   ......   看着日头一点一点地黯淡,令狐娇擦拭好最后一个摆件,舒了口气然后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好。   当她看到那张微微有些散乱的桌案,有些怔忪,良久还是咽了口唾沫,挪了过来,却是看到那夜他画的人像......   画上的女子身着紫衣,脸蒙轻纱,眼波流转,妩媚动人,不是子寅又是谁?   令狐娇看着那人像,心下不由滞涩起来。她从来不知他的画功这样好,却是画着别的女子......她不禁想将这张画纸揉碎丢了,却发现这纸下还垫着一张。   这画的是......   她有些犹疑随即暗暗惊喜。画上的女子虽然没有眉眼明眸,她却能感觉到萧烬画的就是她!   这画的是她在干什么呢?   因是半成品,瞧了半晌令狐娇也没瞧出什么名堂。不过也没关系,等他回来后,一问不是就知道了?   只要画的是她,便足以让她高兴半天了。   到了晚膳的时候,依然是由海棠送来饭菜。只是这次,令狐娇却是看到了她面上躲闪的神色。   果然片刻海棠便迟疑道:“主子,侯爷说不用等他了,让您今晚自个儿回暗香阁。”   令狐娇立马警觉道:“侯爷去哪儿了?”   “......香雪园。”   许是她太久不曾记得那个院落了,令狐娇一时竟没有回转过来。为什么侯爷会去那儿?他平素不是......   “主子......”   她的脸迅速白了起来。   “......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儿呆着。”   海棠心知她的倔性,满脸无奈。侯爷这明摆着是在冷落她,偏偏她定要逆流而上,将坚冰凿碎了。   桌上的菜香诱人,她却一点儿胃口都无。直到饭菜冷却,她的眼神却仍旧盯着门口。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听到了那推门的吱呀声。窗外的风低唳着,吹得烛火明灭摇曳,红泪滴滴将烛台染成千塔,可抬头一看,那门却依然严丝合缝。   她蜷缩着坐在地上,手边却是那张他亲手画的,没有眉眼的画卷。然后她轻轻抚上自己的眉梢双目,微微一笑,渐渐地便又有了些气力支撑下去了。   月落日升,天边渐渐亮起一丝鱼肚白,微弱的亮光幽幽照进了书房的窗子,照在了那双憔悴的双眸上。   枯坐了一宿,那双目微微肿胀泛红,疲惫得放佛没有半分神采,只有偶尔看向画卷的时候,才能露出一丝生气来。   忽的,她觉得那画卷上的女子生出了眉目,竟是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是那眉梢眼角,却是无情的嗤笑讥讽,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令狐娇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却在这时,房门渐渐响了,那刺目的亮光几乎令她睁不开眼。可她却依然极快地辨认出了那双靴子,那缕衣摆。   她欢喜得想起身,可身子早已麻木得动弹不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   那淡漠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心头一凉,却仍是微微笑着道:“我在等你啊。”   “本侯不是说了,让你搬回去,难道你聋了?”萧烬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出去。”   令狐娇却像是没听见般摊开了手边那张画卷,仍旧笑着问道:“侯爷,这画上的女子可是我?”她想从他口中确认,这是她。她想听他亲口说。   他看着她的眼神却似带着无情的怜悯,随即转身取来笔墨,竟是当着她的面,将那女子的眉目勾画了出来。   “令狐娇,你好好看看,这画上的人可是你?”他揉了揉额,却是将画纸扔在了她身上。   她眼神顿黯,慢慢将那画纸打开,双目顿时刺痛起来。   画上的女子本就是披头散发,半卧于锦榻之上,她竟天真地以为,这便是她了,便是她在他面前的露出过的模样,却是不曾想到,何止是她,何曾多她一人。   那深目琼鼻的女子,不是齐姜又是谁......   原来,他不曾忘怀的人,始终是她......所以他才突然流连美色,来麻痹自己,排遣丧妻之痛,可笑她竟然还以为,他不过还在生自己的气罢了。   她果然还是比不得他和齐姜五年的鹣鲽情深。   他是后悔当初不曾救她,却救了自己么?   “好,我出去。”   她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便将那张画纸在他面前慢慢撕成了碎片。   接着,在他的脚下,一点一点跪爬出了那扇大门。   抬头看着天边的晨霞,令狐娇揉了揉磨破的手心,只觉得那抹红,分外地刺眼。   ......   令狐娇漫无目的地一步一步地挪着,膝上之痛竟是半分也感受不到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要去哪里,脑子一片空白,空落落得可怕。   她忽然想见到海棠,想和她说说话,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动了,只得停下来。   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一时金乌耀顶,鸟雀齐鸣,她微微动了动身,终于不再僵硬麻木了。   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面前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咦,这不是夫人么?”   “哦,不是,看雪溪这记性,竟忘了夫人已经不在了呢。”   雪溪捂唇笑了笑,看着瘫坐在地的令狐娇,面上的鄙夷厌恶之色毫不掩饰。   她身旁伺候的丫鬟春熙本就是见风使舵的人,见昨日侯爷留宿香雪园,以为这位姨娘翻身的机会来了,便再度殷勤起来,此刻不由骂道:“你这婢子好生无礼,竟敢阻了我家姨娘的去路,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叫你长点记性,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听着她这般附和的骂声,雪溪心下冷笑,也不点破,反倒觉得她越撒泼自己越舒心。她倒是要看看,今时今日,她令狐娇如何在她脚下俯首称臣!   ☆、青楼   春熙见主子没有反对,心下一喜,飞快地将瘫软如泥的令狐娇从地上拽起来,便要抡圆了手扇过去。   下一刻,春熙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使不上了,她暴睁着眼满含惊怒地看着面前一脸苍白的人。   对方只要再用一下力,她毫不怀疑自己纤细的脖颈马上便会传出咔的一声响。   令狐娇空洞的眼神看向她,放佛是在看一具死尸般,让她心胆俱颤。   “不是什么人都能教训我的。”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很平静:“这天底下有资格教训我的人不过三人。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   “令狐娇你快放手!”眼见春熙被掐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雪溪忙撕扯着她的手,却不料看起来已经憔悴至极的令狐娇竟还有这样大的手劲!   “春熙若被你掐死了,看侯爷怎么惩治你!”   “不过打杀一个下人罢了,你奈我如何?”令狐娇忽的看向雪溪,诡异一笑,“你尽可以去告状,看他会否因一个卑贱的奴婢怪罪我。”   “你——”雪溪气得脸都白了,但确实如她所说,侯爷又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丫鬟惩罚她,没准还会降罪自己,那自己翻身便再无希望了。   “劝你莫白费心机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只能说明你太心虚。”她松了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袖,轻声道,“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再枉费心机也没有用。”   这话何尝不是在对她自己说?令狐娇不禁神色一黯。   她看了一眼雪溪,自嘲地笑了笑,有些不明白当初自己是如何这般热衷于扶持这样的女子去侍候他。而如今,对方都能架着自己的脖子作威作福了。若在婚嫁前,她那样身份的人如何胆敢对自己指名道姓。   这世间唯有三人可以,陛下,爹爹......还有他。   ......   令狐娇就像一只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周遭的熙熙攘攘似乎跟她隔离了开,众生相,百绘图,却无一有她。她冷眼看尽千帆,脚下道路千万,却不知终往何处。   “姑娘,来个肉包子吧,新出炉热腾腾的肉包子可香了呢。”包子铺老板卖力地对她宣传着自家的包子。   令狐娇侧头一看,是金记包子铺的招牌。   她忽的想起那时,自己与海棠偷溜出府,看见这家包子铺的名字,还打趣说这家包子定是用金子做的,一定很好吃。   然而吃惯了山珍海味无比挑剔的她在尝过一口之后,便搁了筷子将这老板大骂了一通,最后竟被人用扫把赶了出来。   来到街边一家卖胭脂首饰的小摊前,她随手捡了一只玉镯子,便听见摊主热情地介绍道:“姑娘可看中了这个镯子?哎呀,姑娘可真是好眼光啊,这镯子可是前朝孝元皇后戴过的嵌明珠蓝玉双扣镯啊,市面上绝无仅有,只有我这一家,童叟无欺,包姑娘满意,买了不亏啊!”   令狐娇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放下了那只成色浑浊,做工粗糙的玉镯,也不揭破他。那只真正的嵌明珠蓝玉双扣镯早在儿时便被她打碎了,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一模一样的镯子呢。   那时只觉外间无论什么都是新奇,每每只想溜出府门避开先生的诗书经史,尚宫的礼仪规矩,嬷嬷的女红绣花。如今想想,便是那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竟也无比奢侈怀念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只觉早已没了从前那般玩乐的兴致。   “哎——走过的路过的不要错过了!是人都会有忧愁,只要来到这里,真真就能帮你舒筋活络,排忧解愁!”   “何止无忧,来了这儿,红儿保证能让您抛却一切烦恼,快活似神仙呐!”另一边也不甘示弱地卖力叫喊着。   抛却一切烦恼么?   令狐娇闻言身形一滞,停住了脚步,看了她俩一眼,不禁开口问道:“真的能令人无忧?”   “当然了!可我们只能——”令男人无忧啊......   “诶!”真真忙拽了一下红儿的手打断了她的话,随即转头对令狐娇媚笑道,“不知道姑娘是有何忧愁,不如进来说说?我们定能替你排忧解愁!”   “好。”令狐娇双目空若无物,心无波澜,想也未想,便跟着她俩进了门。   真真一边牵引着她一边转着眼珠子问道:“不知姑娘是否是为情所伤呀?你的心上人定是抛弃了你吧。”   一看令狐娇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哪儿能猜想不到,定是怀春少女被情郎辜负了!红儿那个臭丫头真是没眼色,差点儿便放跑了这么好的主动送上门来的好苗子!   令狐娇闻言,确觉得她说得一点不差,不禁点了点头:“不管我如何低声下气讨他欢心,他始终对我不理不睬,冷若冰霜。”   “哎呀,那就是了!这样的男子最是令我们女子心伤了——任凭我们有千般的好,他也看不见,一心只想着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哪儿还会理睬你呀!”   越听越觉得她说得对,令狐娇的眼眸渐渐多了分神采:“那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忘记这忧愁?”   “这很简单嘛!”真真捂着唇娇笑道,“你要知道,这天底下的男人只爱一种女子。”   令狐娇下意识问道:“什么女子?”   “自然是千娇百媚,善解人意的女子。你想啊,若是女子太过刚强任性,又太过小心翼翼,都是得不到男人欢心的。只有那一种女子,可以恰到好处地拿捏着男人的心。男人高兴时,会弹琴唱曲,起舞助兴;男人闲雅时,又会品茗下棋,怡情作画;男人疲惫时,可以令他们舒筋活络,纾解欲望。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令他们魂牵梦萦,便是想忘也忘不了,离开都离不得,你说是也不是?”   令狐娇蓦然想起了齐姜那火红的衣衫和轻盈曼妙的舞姿,还有子寅那妩媚动人的眼波和令人忘忧的琴曲,恰到好处的温柔细致,倾酒烹茶落子时那欺霜赛雪的皓腕,便是令身为女子的她也挪不开眼。   令狐娇竟一句也无法反驳,好似真如她所说那般,男人都是钟情于那一类女子的。   她怔怔道:“......那要如何成为那一种女子?”   只听见真真一阵娇笑道:“只要你在这儿呆上一段时日,自然便知道了。”   转头一看,红儿那个死丫头竟是没影儿了,真真暗道不妙,她竟抢先一步邀功!   果然,便见红儿引着妈妈过来了。   漪澜轩的老鸨是个身材苗条保养有方的中年妇人,听红儿禀告说搜罗到一个品貌上佳自愿入楼的女子,不由半信半疑,以为是红儿诓她,可架不住红儿一个劲儿地鼓吹,好似当真有此人,便慢条不紊地走了过来。   远远一瞧,倒真像是那么回事。   “嗯......若属实,这个月你就少接十个客人罢。”老鸨轻描淡写道。   红儿一听顿时欣喜道:“谢谢妈妈恩典!”   “出息!”老鸨笑啐了一口。   走近一瞧,正待将人好好打量打量,却见令狐娇那一身绿衣青衫,似是下人服饰。她不禁瞳孔一缩,蓦地想起,这竟是齐穆侯府上的人!   “这位是......”令狐娇看着那对着自己不停打量的老鸨,不禁问道。   “这是我们的妈妈,以后,你可是要经常见到她的哟。”真真热情地替她介绍起来。   老鸨面上几度变换,实在是有些拿不准齐穆侯府上的奴婢怎会来此,莫非是被红儿二人硬拉过来的?可瞧那女子的模样,并无半分不情愿。饶是她前半生大风大浪淌过来的人,一时竟是捉摸不准了。   令狐娇微微颔首道:“妈妈好。”   老鸨只得僵硬地笑了笑道:“好好好,是个好姑娘,真真,好生招待她,莫少了半根头发丝!”说罢,暗暗递给真真一个厉色。   真真眼皮一跳,难道妈妈这么快便看上这姑娘了?自己果然慧眼如炬啊。一想到这初来的女子都能得到妈妈另眼相看,而自己却仍是无所成就,心下不由一阵感叹。   白日里的漪澜轩清静安逸,颇有些茶楼画室的闲雅。   令狐娇跟着真真随处逛着,不由来到了后院。   漪澜轩的大名她自然是知道的,好几次海棠拦着她不让她进来,支支吾吾也讲不分明。可她瞧子寅那般令人目眩神迷的女子都是从这儿出来的,想来也是很有水平的。如今看来,这儿的人的确都很和善。   ......   看见令狐娇跟着真真离去后,老鸨一转头便给了红儿一个响亮的耳光,倒是将楼里其他姑娘看得一愣。   “没用的东西,竟给我招了这么一个灾祸来!”   红儿被打懵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妈妈为什么会打她?她不是很满意吗?   “妈妈......红儿不明白......”她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哭泣道。   “她的身份可不是你能招惹的!”老鸨揪了揪她的耳朵,更是对着其他姑娘道,“你们也一样!快通传下去,若是谁敢碰那位姑娘,小心自个儿的小命!”   难道这地已经被齐穆侯识破,特地设了这么一个饵来?   老鸨心下一惊,随即招徕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奴低声吩咐道:“你快快将此事禀告大人。”   “是。”      ☆、醋意   透过轩窗而来的轻风,将沾墨的纸片吹成了满堂白雪,纷纷扬扬。   三千白雪飘落的刹那,隐约可见一玄衣男子坐于案前,运笔勾画,却是无论如何也勾勒不出那对宜喜宜嗔的眉眼。   他又将这张画废的纸撕了,重新铺了一张,握住手心的画笔微微一抖,笔尖的浓墨竟是滴落了下来,在上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   看着那团沁墨,萧烬面色微怔,两边的额穴竟又隐隐生疼。   “侯爷......”慎独敲门迟疑道。   “本侯说过,无事不要来打扰。”他不禁揉了揉额,略带疲惫地道。   “......是夫人。”   萧烬手指微滞,却是淡淡道:“她怎么了?”   “今早香雪园的婢女春熙为难了夫人,夫人恐是生了气,便私自出了府。”   萧烬神色依旧,却是将桌案上那张沁墨的画纸一点一点地揉在手心,淡淡地道,“将那婢女杖毙了。”   “......是。”   ......   碧波荡漾的水池边,遍是花海。士人模样的公子与柔媚可人的女子三两成群,或吟诗作对,或品茗下棋,或弹琴起舞,或怡情作画,情动时成交颈鸳鸯,调笑间逗弄缠绵,偶尔那片衣衫不遮,相拥缱绻,无不是欢声笑语,言笑晏晏,真真是快活无忧的模样。   令狐娇却丝毫不觉得淫靡,就这么定定地瞧着,放佛是在欣赏一幅美丽迤逦的画卷,将那些动人的娇羞情态一一印在心上。   这样温柔婉转的女子,果真是没有哪个男人不欢喜的。   不经意听到一两处喘息声,她不禁循声走了过去,却是在一处尚未关严的门后看见了两具白花花交缠的肉体。   令狐娇忙转开了眼睛,却是听见那女子娇喘着问道:“弦郎,你对我可是真心的?”   “......自然是真心的,十三娘,我裴子弦为了你可以上刀山下油锅,难道你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么?”男子情切道。   那女子赶忙抵住他的唇娇嗔道:“可别胡说了!我这么欢喜你,怎么舍得让你剖心呢?我知道你对我好......那我在你心里可是最美最好的?”   “十三娘在子弦心里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除了你,便是天仙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油嘴滑舌的,真是讨厌!”   “你还不信我么......”   ......   看着相拥痴缠的二人,令狐娇只觉得从来没见过那样打从心底里不甚欢喜的甜蜜模样。   原来在床上竟能说出这般动人的情话来。   可他却从未对自己说过......哪怕是在他们最缠绵的时候,他也吝啬于一句温存的耳语。   令狐娇自嘲地笑了笑。他的情话,定只有齐姜、子寅那般的女子才能得幸听到吧。而她却并不是那类能讨他欢心的女子。   “原来夫人竟在此地。”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令狐娇不禁怔然,回身看去,怎么会是他?   “南大人......”   南楚霖笑了笑道:“在外偶遇,夫人何必拘谨?如不介意,称在下的字仲谋便是。”   眼前的男子站在缤纷的花雨下,轻摇折扇,衣冠胜雪,唇角轻弯,温柔得不可思议,令人如沐春风。令狐娇竟是下意识地轻轻道:“......仲谋。”   南楚霖的笑意渐深:“这里的茶不错,夫人既然来了,不如尝一尝。”   令狐娇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南楚霖是茶道大家,这一套煮茶的手法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令狐娇目不转瞬地瞧着。只觉得他的手很是漂亮,纤长白皙,指骨分明,映在碧绿的茶碗上更显晶莹剔透。   向前竟是不曾发觉,他含笑时的眉眼温柔生动,竟是十分俊俏。难怪这儿的姑娘在看见他时,皆是欢喜雀跃。   “仲谋是这儿的常客?”想了想她不禁开口问道。   南楚霖闻言不禁轻笑了一声道:“自古名士爱风流,仲谋虽非真名士,却也喜附庸风雅。这儿的女子无不温柔多情,善解人意,闲暇时来此解个闷最好不过。”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弯唇道,“夫人身为女子,不知今日怎会有兴趣来此?”   “我亦是来忘忧解愁的。”令狐娇看着那些欢笑的女子道,“我觉得,我不如她们。”   南楚霖微不可见地一怔:“哦?夫人为何妄自菲薄?要知道这儿的无非是些欢场女子,论身份地位,她们不及你万一,论品貌长相,更是不能同你相较,你又怎么会羡慕她们?”   “身份品貌又如何,至少她们皆活得潇洒,更为多情人喜爱,即便不能天长地久,至少曾经拥有过,怎不叫人新生羡慕?”令狐娇看着那一对对痴缠的鸳鸯,无不艳羡道。   南楚霖眼眸微动,却是饱含深意地看着她,噙笑道:“若是夫人愿意,自然也可以拥有。”   令狐娇看着他的双目,只觉心头微荡,不知不觉间竟是点了点头,伸出手去。   ......   “拥有什么?”   突如其来的冰冷话语刹那间让令狐娇醒过神来,转眼自己的手竟是被那只强健有力的膂臂握住了。   随即在她惊呼声中,萧烬将她拥入了怀中,淡漠的眼神却是看向南楚霖:“南大人真是好兴致,竟在这青楼楚馆与内子相谈甚欢,不知是何用意?”   南楚霖却是不慌不忙道:“在下不过是在此偶遇了尊夫人,闲叙一番罢了,并没有做什么,侯爷尽可以求证尊夫人。”   萧烬擒着她的手淡淡地问道:“是你自愿的?”   她毫不犹疑地道:“是,我是自己来到这的,与南大人不过是偶遇。”她看着萧烬,讥讽笑道,“侯爷是在怀疑什么?”   “青楼也是你能来的?”他淡漠的语气愈发冰冷。   “那又与你何干?”   萧烬几乎捏碎了她的腕:“令狐娇,别忘了你还是本侯的侍妾,你不要礼义廉耻,侯府的名声还要,别在这儿给本侯丢人现眼。”   令狐娇却是立马回道:“这儿挺好的,我不走。”   南楚霖见状不由劝道:“侯爷莫冲动,家和万事兴啊,尊夫人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   “多谢南大人美意。只是本侯的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插手。”萧烬冷冷道,随即拽了令狐娇的手,在出门的那一刻吩咐慎独道,“封了漪澜轩,本侯不想再看见它。”   “是。”   南楚霖坐在原处,目送他二人离去,不禁饮茶感叹:“看来这漪澜轩是保不住了,也不知这齐穆侯是真心,还是故意为之,啧......”   ......   “放开我,我不回去!”坐在马背上的令狐娇在萧烬怀里苦苦挣扎。迎面的风将她的发丝尽皆吹散了,更是将她眼角的泪珠吹得干涸。   “闭嘴。”萧烬斥道。   “萧烬,你凭什么?你既然不愿看到我,又何必管我?”令狐娇狠狠地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   “除了会咬人,你还会什么?”萧烬淡淡道,却是怕咯掉她的牙,立刻勒住了缰绳。   这一下已是纵了几百里,水天相接,旷野千里,暮色四合,茫茫宇内天地间,好似只余下他和她二人。   “放我下去!”令狐娇被颠得直犯恶心,头晕目眩道。   萧烬却是一把捏住她的下颌,迫她对着自己的双眸冷冷道:“对着他怎不见你这般口气?”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随即却是冷嘲道:“仲谋可不似某人冷心冷面,也不会似这般对我残酷无情!”   萧烬几乎是强忍着肆虐的头疼,冰冷的眸子已是蓄积了无尽炽火:“仲谋?你倒叫得挺亲热!他怎样温柔对你?是这样......这样......”   “还是这样!”   他蓦地撕扯开她的衣衫,顿时□□出她白皙瘦削的香肩来。   令狐娇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拼命地推拒着他的手,却丝毫不能撼动半分。   “既然你希望本侯对你残酷无情,那今日便如你所愿!”他毫不留情冷冷道。   她却是偏过头去避开了他。   令狐娇紧紧咬着自己的唇,与其说害怕身上的人,更不如说是害怕现在的自己。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的气力已将耗尽,便要沉睡过去,才发觉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却从身后紧紧地抱着自己。   好一阵子,两人不曾开口。只有旷野呜呜的风声,和燕雀飞过的鸣叫。   令狐娇松开了嘴唇,上面已是咬出深深的结痂的齿痕。她抬眼望着天边落日的余晖,感受着身后胸膛的温暖,竟觉得一丝久违的静谧安宁。   只是她唇角的笑依然嘲讽,嘶哑道:“你不是说,以后不会再碰我么?”   ☆、生个猴子吧   “你不是说,以后不会再碰我么?   她带着嘲讽的话像针锥般猛地扎在了他的胸口。他不由呼吸一窒,抱住她的双臂却愈发用力起来。   良久,令狐娇才听到他低沉平缓地说道:“我后悔了。”   她不禁身子一颤。   “令狐娇,你是本侯的妻,这一辈子都带着我萧烬的烙印,又怎么能一转头就去找别的男人寻欢作乐?”   他确是翻悔了。本以为将她放在自己身边远远看着,疏远她,待到来日无法陪在她身旁的时候,便不会留下太多遗憾。可终究,他仍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她。且让他再自私这么一回吧。   令狐娇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因被他误解生气才是,可听他在自己耳边下着不容质疑的命令,却觉得比世间任何的情话更令人觉得甜蜜。   “我没有......”好半晌她才艰难道。那寻欢作乐的字眼却是说不出。这话难道不该是她来问么?分明是他寻欢作乐!凭什么就不准她和别的男人交谈了?   “没有什么?没有和他眉来眼去?”萧烬冷冷道。   令狐娇咬唇反驳道:“那你呢?你何尝不是与别的女子寻欢作乐?”   “那不一样。”   她不禁瞪直了双眼:“怎么不一样?只准你三妻四妾,不准我出门遛弯么?”   只听他随后淡淡道:“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们。”   令狐娇顿时心头一震,这怎么可能?难道他和齐姜这么多年的情分也都是假的么?   “你不相信?”他略带戏谑,将她翻转过来面朝自己,“本侯不介意再来一次,喂饱你。”   令狐娇忙连连摇头,却是迟疑问道:“那齐姜腹中的孩子......”   萧烬仍是淡淡道:“是赫连晟的。她本就是赫连晟用来刺探和杀人的工具。”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在北地的五年......”   “不过作戏给对方看罢了。”   五年的光景,他逢场作戏,从容布局,难道连丝毫的情分也无么?如今这般轻描淡写,放佛逝去的那缕香魂已化尘埃,再不留痕迹。   令狐娇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变得陌生起来,那样深不可测,心机可怖......   可那夜,她分明觉出,他对齐姜并非那般无情如铁......   若非是情,那又是什么?   “可我终究,还是亏欠了她。”萧烬似有歉疚,又似夹着淡淡的无奈。若非因他,她也不会如此下场,未必不能得到一个好的归宿。   令狐娇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拍打着他宽厚的肩哭喊着:“你什么都不说......我又怎么会猜得到,你也知道我没有那么聪明,我根本猜不透你的心思......你不知道在你身边我有多累,比背先生的孔孟之道,经史讲义还累......”   “又哭?”萧烬佯怒,却是轻轻地拭去她颊上的泪,让她枕在自己的肩上。   令狐娇吸了吸鼻子,却是不忿道:“那你这段时日为何对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   “因为你笨。”他毫无留情道。   她立刻咬上了他的脖颈,随即留下一串深深的牙印。   他接着淡淡道:“不仅笨,还会咬人。”   令狐娇立马不淡定了,真是想将他全身上下都咬个遍!但一想到某处,她的脸刷地就红了起来。   “......你脸怎么红了?”   “......”   ......   回到书房,萧烬将她横放在榻上,随即在她满面羞红下解开了她的裤子,熟练地替她涂抹着药膏。   “轻点......”令狐娇紧咬着唇小声道。   “真要轻点,嗯?”那指尖随着话落,俄而如羽毛般划过,那酥酥麻麻的感觉更令她别扭难耐。一时竟不知是要他重些还是轻些才好。   纠结半天,她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烬却是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今后,你也只需像现在这般,看本侯一人便好。”   “我什么时候——”那声音忽然变了个调,戛然而止,只因那作怪的手指简直令她难以开口。   她别过眼去,这才注意到书房内如雪片般的宣纸,被风轻轻一吹,便有吹到手边的。   萧烬脸色微变,却已是来不及。   令狐娇看了看画上的女子,竟是同昨日所见的那般,均是毫无眉眼,只是那身段衣着,却怎么看怎么熟悉......   她狐疑地看着他,意味深长道:“这画上的女子是谁?”   萧烬不语。   随后她又捡了几张翻看,画中皆是同一女子,只是分别在做不同的事,所露的情态不同罢了。   “侯爷,你就没有什么要同奴家说的么?”令狐娇忽然起身搂住了他的脖子,学着漪澜轩的姑娘们那般娇嗔道。   “坐好了说话。”萧烬一把扶住她的肩,将她掰正了,面上仍是自若,只是那邃深的黑眸微不可见地一闪。   “你不是喜欢这样千娇百媚的女子么?”她眨了眨眼娇声道。   萧烬却是揶揄道:“你是么?”   “你既不擅琴棋书画,又不通诗词歌赋,任性不温柔,娇蛮又愚笨,你说你可是千娇百媚的女子?”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   “我......”令狐娇竟是哑口无言。   他故作打量几眼,手掌抚上她的胸房,一本正经地道:“便是胸,也及不上。”   “......”   令狐娇简直被打击得信心全失,既然如此,那他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看着她丧气失望的小脸,萧烬却是微微勾唇:   “可只要本侯喜欢,便足够了。”   ......   这几日侯府气象简直焕然一新,不仅是因为侯府的出岫居重新有了主人,更是因为侯爷这几日的心情再不是阴晴不定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香雪园早已没了动静,只因在那日侯爷下令将她的贴身侍女春熙杖毙,便已令她梦醒了,更心如死灰。   侯爷终究......还是对她动了心,竟是连他多年的心愿都不管不顾了。   隔日清晨请安的时候,令狐娇本以为雪溪会像落败的母鸡一样,虽暂时臣服却绝不服输,谁知她竟是非常平静地向自己请求到城外的静心庵居住。   令狐娇虽不喜她,却也没有多作为难,任她选带仆人行李自行出府。   随后汝宁长公主府上却是送来了请柬一封,令狐娇打开一看,不由面带惊喜。   卿卿竟是有身孕了!   ......   当汝宁长公主再见到令狐娇的时候,不禁抚摸着她的手爱怜道:“好孩子,这次瞧你竟是清瘦了许多,在侯府定过得不如意,诶,那个齐穆侯,竟这般践踏咱们的娇娇,真真是可气——”   令狐娇忙道:“您别气坏了身子,娇娇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侯爷他......”三言两语道不尽个中原委,她一时竟是不知如何解释了。   “诶,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若真觉得委屈了,一定要上本宫这儿来,本宫替你做主!”汝宁长公主唏嘘不已,“若当初——诶,不提了,你去瞧瞧三媳妇吧,她必是想你的紧。”   令狐娇也不多说,忙往里间去寻卿卿。随即她便瞧见了面色有些苍白的虞雁卿正卧床休息。   她不由怔住了:“卿卿,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这般憔悴?”   不是说怀孕了么?孕妇难道便是这般模样?   虞雁卿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多少气力的模样:“没什么,不过是身子太虚,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闹腾得厉害罢了。”她自是不曾悉数道出,便是连之前落了一胎也瞒了她。长公主府便是再和睦端方,总归避免不了这样那样的争端和规矩,毕竟家大业大,姑嫂叔侄关系俱要打理,而她的丈夫未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世子,作为世子夫人的她自然四面树敌,不免压力沉重些。   “元彰表哥呢?他为何不好好照顾你?”令狐娇不由心疼地道。她何曾瞧过这般虚弱的卿卿,若非知道汝宁长公主和元彰表哥的为人,她必是以为长公主府苛待了卿卿。   “他呀,陛下派他出外办差了,没几个月是回不来了。”虞雁卿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不提他了,这么久没见,让我好好看看你,你看你都瘦了!侯府那些事我都听说了,可头三个月偏生被拦着不能出门,不然我便找上门替你主持公道去了,哪里还容得齐穆侯这般对你!幸亏这齐穆侯良心发现,又恢复了你夫人的身份——”   说的虽是玩笑话,可令狐娇却仍听出了几分真意,心下一暖不由笑道:“你就别操心我了,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才是最要紧。”   说到孩子,虞雁卿的面上露出几许温柔之色,苍白的面容一下子便鲜活生动起来,看得令狐娇啧啧称奇。她不禁好奇地摸上她的小腹,不知那肚里的孩子可会动。   “这还没满四个月呢,哪里会有那么快胎动?”虞雁卿不禁取笑道。   令狐娇只觉得这小生命真是无比神奇,在肚子这么小,再过几个月便能生出来了,等再过几年,便是一个小大人了,若是她也有了孩子,该会是什么样的呢?   虞雁卿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不禁取笑道:“可是也想怀一个了?”   令狐娇顿时小脸一红。   “这有什么?你都嫁入侯府快一年了,也该是为齐穆侯生下世子的时候了。”虞雁卿想到自身,不由感叹道,“只有生下男丁,你的地位才会稳固,侯爷的心才会在你的身上。不然总有一日,你容颜不再,便不再有依靠了。”   听她说得如此悲观,令狐娇不由一怔,心下却不赞同,她不能想象萧烬会是那样负心薄幸的人。   “总之,有了孩子,夫妻间的感情才会更加稳固,娇娇,相信我,不会有错的。”   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不求收O(∩_∩)O~   ☆、猴子生产计划   在回来的马车上,令狐娇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小腹,脑中回荡着的始终是虞雁卿的那句话。若她也有了孩子......那会是多么奇妙的感觉。头一次她如此渴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和萧烬的孩子。   “主子,你这一路已经傻笑半天啦,难道见了三少奶奶就这么高兴不成?”海棠边说边替她剥了个葡萄。   “......卿卿怀孕了。”她笑道。   “这消息现在人尽皆知啦。”   令狐娇傻笑道:“我觉得......我好像也已经怀上了。”   海棠一惊,手中的葡萄顿时落在了地上。   “哎,瞧把你吓的,骗你的呢——”令狐娇看着她受惊的模样好笑道。   忽然,马车前一声嘶鸣,令狐娇一个不防撞上了车窗。随即海棠一声惊叫,整个人狠狠地甩出了车门。   “快保护夫人!”慎独大声喝道,却是飞身接住了掉落的海棠。   海棠脸都吓白了,惊魂未定地靠在他怀里。   慎独见状,也不立时放开,眼神却是沉毅地瞧着对方的人马,一时无法分辨出他们的来处。   “你们是什么人?”侯府的标记如此明显,满京都无人不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一马当先的年轻男子脸色阴沉,讥讽冷笑道:“齐穆侯杀了我最心爱的女人,我也要让他尝尝丧妻之痛!”   “上!”他毫不犹疑地下令道,眼神却是紧紧地盯着马车。   令狐娇忍着疼痛扶着腰爬出车厢,对上的便是对方阴鸷扭曲的眼神,如毒蛇般跗骨阴冷。   她心下一惊,好半晌才回忆起,这个人不正是那日在漪澜轩见到的正和那十三娘交缠的男子么?   好像是叫......裴子弦!   “......慎独,是裴家的人!”令狐娇咬牙提醒道。   慎独冷声道:“裴氏好大的胆子,竟敢与侯府作对!给我活捉了他,交予侯爷处置!”   接着他将海棠放回马车,飞身直取匪首!   海棠一时忘了疼痛,竟是目不转瞬地瞧着。   裴家这几个府兵如何是常年征战驰骋的靖北军的对手,不过三两下便悉数被擒杀。   “要杀便杀!我裴子弦可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他啐了口唾沫怆然凄笑道,“杀了我,我便可与十三娘在地府团聚了......”   慎独皱了皱眉,看出他求死之心,冷冷道:“真是废物。”   “是!我杀不了萧烬,我是废物!来,快给我个痛快!”如此,他总算不是无所作为,总算也是......对得起十三娘了。裴子弦慢慢闭上了双眼。   “杀你,不过脏了我的刀。”慎独直接无视他,叫人打昏了带回府。   “夫人可还安好?”他回转到车前问候道。   海棠这才回过神来,忙回头看了看令狐娇的伤势,这才扯到了身上的伤,一时竟疼得龇牙咧嘴。   令狐娇的伤可比海棠轻多了,不过是磕到了额角:“我没什么大碍。”   随即她戳了戳海棠的腰,见她疼痛难忍,一脸担忧道:“咱们还是快些回侯府,我的侍女受伤了。”   海棠关上车门的时候,眼眸恰是对上了他冷沉而略带关切的目光,不由尴尬地别开了脸,飞快地缩身回去。   ......   回到府里,萧烬乍闻此事,面色陡沉,冷声下令:“将裴家小子剁碎了,扔到他家门前。”   令狐娇忙制止道:“别杀他!他......也是个可怜人。”此事还是因她而起,若非她那日去了漪澜轩,哪里会有这么多祸事?说到底,是她种的因,便要食这个果,怨不得他人。总算不曾出什么大事。   萧烬抚上她的面颊,略缓了面色:“依你。便废了他双腿,叫他再不能四处蹦跶。”   令狐娇微微张口,却没有再说什么,这已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大宽限了,只盼他能自求多福吧。   “张御医,夫人怎么样了?”   “侯爷放心,夫人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待老夫开些安神的药即可。”张御医缓缓道。   令狐娇忙道:“我倒没什么事,倒是我的侍女伤得厉害,劳烦张御医给她瞧瞧。”   他的语气无奈却满是溺爱:“你倒还顾得上旁的人。”   “海棠可不是旁人,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早已情同姊妹。”   萧烬替她掖好被角,淡淡道:“罢了,去替她看看。”   ......   夜色融融,寒蛩声喑,窗外树影婆娑,牖漏半把星光。榻上斜着一道瘦削的身影,时有翻侧,好似尚未入眠。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既不显急促,也不轻率,恰到好处地能让她听见。   海棠费力地起身,披了件外衣便去开门。   刚一打开门,便有一只手伸了进来,她顿时吓了一大跳,随即才瞧清门外站着的,居然是慎独!   海棠惊魂未定地瞧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来这内院?要知道男子是不能随意进来的。   见她这般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的模样,慎独不禁微微侧首,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低声道:“给你的。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对外伤甚有疗效。”   海棠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她只想问他为何给自己送药,但话到嘴边,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这......”她其实想说白天御医已经开过药了,但瞧他的神色,怕是自己不收,他也会硬塞吧。   他知道自己这般贸贸然出现在她面前,定是吓着她了,却也寻不到更好的说辞,只是别扭道:“早晚各敷一次便好。”说着便将药塞到她的手上,转身便要离开。   “哎,等等!”海棠下意识叫住他道。   他身形一滞,却是没有正视她:“可还有事?”   “这药......”海棠小声道,“多谢。”   “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这药是我随身携带的。”慎独微微笑道。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的模样,竟是比平日里严肃冷漠的面容生动了不少,面目柔和得便如一般清俊的少年郎。   她不由怔了一怔道:“你时常用到这些药么?”   平日里只觉他比常人冷了一些罢了,今日却是被他杀伐的模样骇住了。他提刀的样子,便如变了个人一般,令她觉得陌生可怖。   可一想到他刀口舔血,背身疗伤的模样,不知怎的,她心下却是微微一酸。   随即便听他淡淡道:“人命鄙贱,卑如蚍蜉,自己一定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面色微微羞赧,眼神却是透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之色:“你是女孩子,更要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   令狐娇觉得海棠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的,放佛丢了魂儿般,不由关切道:“可是那日受了惊吓还不曾缓过来?”   海棠忙摇了摇头:“不是,身上的伤都好了,哪里会没缓过来?”   见她不似受惊的模样,令狐娇也由得她去了。将面前的一碗苦药悉数喝下,她赶紧塞下两粒果脯,眉头依然皱着抱怨道:“这张御医的药怎么这么苦?”   “主子你喝什么药不觉得苦啊?”海棠好笑道。令狐娇怕苦也是出了名的。喝完药非得吃掉一匣子蜜饯才行。   将嘴里的苦味尽数祛除后,果脯的甜蜜滋味便蔓延开来。令狐娇呆呆地瞧着药碗,眼角眉梢却尽是憧憬甜蜜之色。   想想侯爷居在她这儿也有一段时日了,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会不会......已经有孩子了?   她不禁笑出声儿,倒吓了海棠一跳,忙问道:“主子你怎么了?”   “海棠,你去把张御医请过来,我有事要请教他。”   “......是。”   张御医姗姗来迟,有些纳闷,这脉不是清早的时候请过一回了么,怎么又来请他?   谁知令狐娇第一句话便将他吓得不轻。   “张御医,我是不是怀上了?”   张御医差点没从凳子上跌下来,这才一个上午,哪儿有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看着令狐娇一脸笃定的模样,行医多年的他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来,便细细地再替她诊一回。良久,他也没觉出什么喜脉之症,只得打击她道:“夫人身体康健,其余一切正常。”   令狐娇不死心道:“我真没有怀上?”   张御医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她登时一脸失望道:“可有什么法子令我尽快怀上?”   海棠在侧,闻言顿时一惊,连忙劝阻道:“主子,这是药三分毒,需小心谨慎呐。”   令狐娇有些迟疑了。   张御医在宫中多年,那些个妃嫔无不是同她一般,都想尽快怀上龙胎,他也是见怪不怪了,便道:“方子是有,但不能十成十的保证,还需看夫人的运气如何。”   “如此甚好。”令狐娇惊喜道。   给令狐娇吃了颗定心丸后,他才抹着一脸汗来到一处地方,见到人后连忙跪地:“侯爷,老夫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求侯爷放老夫归家养老吧。”侯府这趟浑水他本就不愿意淌,先头的陈御医便是前车之鉴,他可不想步了他的后尘。   “你做的很好,本侯会信守承诺。”萧烬淡淡道,“夫人的身体太虚了。”   “是是是,老夫会开些调理养身的方子的。”张御医连忙应道。   “如此甚好。下去吧。”   张御医脚底生风,恨不得马上便卷铺盖回老家。   ☆、齐穆侯府纪   最近令狐娇喝药喝得愈发勤快起来。饶是再苦的药,竟是眼也不眨地一口便灌了下去,看得海棠心惊肉跳。   待她收了药碗,却是迎面碰上了提着药盒的慎独。   海棠顿时面露尴尬,只是微一点头便匆匆下去了。慎独在此地并不好说些问候的话,仍是肃着一张脸,将药盒搁在了桌案上。   令狐娇觉得他二人有些古怪,正待质问,鼻尖却是闻到了那股熟悉浓重的药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书房里总是弥漫着化不开的淡淡的药味,令她觉得微微的不安。   令狐娇看着他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忙殷勤地将自己的蜜饯盒献上,亮晶晶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瞧着他。   萧烬却是眉峰也没皱一下,推开了她,淡淡道:“你以为本侯跟你似的,一点苦便叫怕?”   “可是上次的伤还没有痊愈?”令狐娇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仍记得那晚金箭穿透了他的肩胛,他身上多处受创,虽伤口结痂了,却不知内里究竟伤得多重。她不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萧烬只是淡淡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调理的药罢了。”   想起她跳脱不定的性子,饶是一向淡定沉静的他也不禁有些头疼:“你若闲得无聊,千万别在本侯面前晃悠。”   “那我要作甚?”   “......磨墨吧。”萧烬弯了弯唇,“你也就磨墨的手艺还能见人。”   “好!”   下午的书房里便出现了这么一副景象:   ......   “侯爷,我手好酸......你饶了我吧。”   “继续。”   “快握不住了......”   “......本侯是病人。”   “......”   令狐娇瞪直了眼睛,握着墨砚又开始发了狠地磨。   已站在这一晌午了,她只觉得腰酸背痛,到现在一口茶水都没沾过唇。想着,她觉得嘴边愈发地干起来,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却是被他刚好瞧见。   粉嫩的丁香小舌沿着饱满嫣红的嘴唇舔了个转儿,像盛放的花苞将将吐蕊,他忽的心里便有些躁动起来,淡声道:“不用磨了。”   令狐娇如蒙大赦,飞快地将墨条一放,顿时溅出了几滴墨汁在手背上。   萧烬却是不嫌弃,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抱了满怀,坐在自己的膝上。   刚开始的时候她虽然小小挣扎了一下,但片刻也就安静地偎依在他怀里,这些天她早就已经习惯被他抱习惯,但此刻脸上仍是起了淡淡的红晕。   见他尚无动作,令狐娇竟是罕见的主动勾着他的脖颈,看着他紧抿如蝉翼的薄唇,心念一动,便吻了上去。   虽亲密多次,但于亲吻之道,令狐娇却始终不得要领。每每便将那唇当蜜饯啃咬了,便会得到他毫不客气的冷瞥。   她笨拙地撬开他的牙关,学着他的模样,勾勒着他的舌,唇舌尖却是渐渐品尝到了那淡淡的药味。   忽的,萧烬便觉得自己的唇内弥漫开腻得化不开的甜味,却是怀中的人儿将蜜饯果子渡给了他。   他不禁好笑地勾了勾她的鼻子,邃深的双目平添几许温柔之色。   “真是狡猾。”   令狐娇得意道:“这可都是跟你学的。”   他不禁深深地吻上她的唇,轻柔辗转,随即又如骤雨袭来,炽热的呼吸相互交缠,令狐娇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那样热烈有力。   在快迷失在他浓烈的气息之前,令狐娇缓缓地闭上双目,面上尽是甜蜜之色,在他耳边轻轻呢喃道:“......侯爷,给我一个孩子吧。”   萧烬的动作微不可见的一滞,双目深不见底。   良久,她听到他淡淡的一声:“好。”   她欢喜地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几乎化在他如疾风骤雨般的柔情攻势中,汗湿散发,抵死缠绵。   ......   “主子,咱这样真的好么?”海棠眼神慌乱瞟着,生怕被人认出来,低声道,“自那日裴家惊马,侯爷可是下了死命令,不准主子擅自出府,若是被抓到,侯爷只怕会将奴婢杖毙!”想起曩昔那二十军棍,她仍心有余悸。   “怕什么,侯爷今日去了军营,咱们早去早回,谁能发现?”令狐娇换了身小厮服,和海棠拿了手令混出了府后门。   出府后,令狐娇重新换了她从前小公子的行头,站在朱雀街上,忍不住叉腰大笑,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她却丝毫也不在意。   这几日差点没憋出病来,她的手都快磨废了,总算是又得了自由身。   ......   “哎,兰陵笑笑生的‘齐穆侯府纪’又出新本啦,你还不快去瞅瞅,再晚可就被人抢光了!”   “等等我,马上便来!”   “什么?!又出了!”   “还等什么,赶紧去啊,不然这银子可又得涨了!”   ......   令狐娇听得一头雾水,不由问海棠:“你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吗?”   海棠也正迷糊着,只得摇摇头。刚刚好似听见了齐穆侯......难道是她幻听了不成?这满京都能有几个齐穆侯?   “那咱也去瞅瞅。”令狐娇自是好玩的性子,架不住前边这般热闹,忙牵了海棠往人堆里挤。   集贤书馆门前此刻已是人满为患。   “啊,我买到了!我买到了!”   “我也买到了!”   “大家不要挤,排队排队!一个一个来——”   “我出十两银子!”   “我出二十!”   “一百两!”   ......   令狐娇不由有些感慨,京都百姓的生活水平真是越来越好了。   “海棠,咱也喊个价吧。”令狐娇跃跃欲试道。   海棠想了想,刨去了等会儿逛街吃饭的银子,还剩下一点,便点了点头喊道:“一千两!”   方才沸腾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千两......   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这般出手阔绰!   人群中间迅速腾出了一条道来,海棠手握一沓银票,护着令狐娇慢慢走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银票交给了早已笑得合不拢嘴的书馆老板。   “看好了,这里是一千两,说吧,你这儿卖的是什么,竟有这么多人抢着买?”令狐娇疑惑地问道。   人群登时一片哗然。   连最热的“齐穆侯府纪”都不知道,这是来砸场子的吧,但又架不住人家财大气粗啊,一时群情激奋,齐齐藐视地看向令狐娇。   令狐娇顿时脑门一汗。难道这个玩意儿很出名吗?   书馆老板也有些不淡定了,随即指了指摊在他面前的一摞书。黄色封皮上无一不是写着大大的四个字:齐穆侯府纪。   令狐娇犹疑地看着这四个大字,心里顿觉不妙。   莫不是她的齐穆侯府?   她微颤着手打开第一页,便看到醒目的两行标题:   青楼女私逃齐穆侯怒把漪澜封,且看令狐氏崛起咸鱼大翻身!   令狐娇两眼一花,差点没晕倒在地,幸亏海棠连忙扶了一把。   随即便听见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这是谁写的?”   书馆老板再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连兰陵笑笑生你都不认识?”那何必来买他的话本?诶,有钱人真是钱没处花了。   这名儿听着略有些耳熟,令狐娇一时气愤过头,竟没想起来。还是海棠恍然大悟道:“是写了‘秋香记’和‘元元夜奔传’的兰陵笑笑生?”   书馆老板无力地点了点头道:“这已是笑笑生老早前的著作了。”   咦?令狐娇脑子猛然回转过来,《秋香记》和《元元夜奔传》不是她压箱底的那两本吗?   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令狐娇登时有些风中凌乱了。   突然,书馆老板听了一个书童来禀报后,竟是一反常态地对令狐娇客气道:“这位公子可真幸运,笑笑生想亲自见您一面。”   人群再次哗然,他们可谁也没见过这位兰陵笑笑生的真面目。一时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几乎将令狐娇射成无数个窟窿。   令狐娇本就想去找他算账,闻言正合她意,不由兴冲冲地跟着引路书童进了里屋。   一个白白净净,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待落下最后一句,才抬起有些睡眠不足的脸,看了令狐娇一眼,微微笑道:“你终于来了。”   令狐娇有些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她可不认得他。   兰陵笑笑生点了点头道:“我曾说过,只要有人愿意出一千两银子买我的话本,便可以见到我的真容。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的人。”   令狐娇傻眼了。其实......她不是那么想见到他的,这一切可都是误会......   她咽了口唾沫道:“那见到你之后呢?”她已经被他牵着走了,完全将自己见他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嗯?什么之后?你见到我,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兰陵笑笑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又拿这种眼神看她......令狐娇有些郁郁。   难道她是该表现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么?   “你见到我不该是感激涕零,狂喜狂悲么?”   “......不,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令狐娇终于想起来了,咬牙切齿道。   “什么?!”   “海棠,揍他!”   海棠虽然是娇柔女子,但好歹也是练过几手的,比起成日里枯坐着的书呆子可强多了。   在兰陵笑笑生凄惨的嗷嗷叫唤中,海棠三两下便将他制服了,更是用绳子将他绑在了椅子上,好让主子审问。   令狐娇赞了一声干得漂亮,随即得意洋洋地来到他的面前,故作严肃道:“说,你写‘齐穆侯府纪’究竟有何目的?”   兰陵笑笑生鼻青脸肿,双眼冒星,有气无力道:“小生......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   令狐娇冷哼了一声:“我可不信!你为何不写旁人,非得写齐穆侯?简直是满纸荒唐言,都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诶,冤枉啊......这满京都谁人不识齐穆侯,最神秘的是齐穆侯,最令京都人感兴趣的也是齐穆侯,不写他写谁,更遑论齐穆侯还娶了太傅大人的独女,抢了皇帝陛下的心上人,这满京都的人可都关心着呢,小生不过是顺应人心......顺便借此捞上一笔,如有雷同,纯属杜撰啊......”   令狐娇仍保持怀疑态度。   就着他堆满书稿的桌案随手捡来几本翻看,便发现原来这‘齐穆侯府纪’已经发行到第七册了!   令狐娇快速地将这几本一一浏览,面上表情简直变幻莫测,最后险些抽搐起来,看得海棠一愣一愣,关切问道:“要不要把他绑了,交给侯爷处置?”   令狐娇却是无力地伸了伸手道:“罢了,放了他吧,果然是纯属杜撰......”除了主要人物没有差错外,内容简直天马行空,比《元元夜奔传》更令人想入非非,难怪这一本书值这么多钱。   兰陵笑笑生一得到松绑简直感激涕零,为了表达感谢,还将自己至今出版过的所有话本全送给了令狐娇。   一看到里边还有《元元夜奔传后传》,令狐娇摸了摸下巴,便不客气地让海棠打包收下了。   “若日后让我发现还有‘齐穆侯府纪’第八册——”   “绝对不会再有了,小生向您保证!”兰陵笑笑生抹汗道。   令狐娇满意地点点头:“海棠,我们走。”   海棠一脸苦相地怀抱着比她脸还高的一摞书,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出去。   “诶,可算走了,......”兰陵笑笑生一屁股跌坐在地,一碰到青肿脸颊便疼得嗷嗷叫唤,呜呼哀哉喃喃自语,“仲谋兄诚不欺我啊,这‘齐穆侯府纪’的正主果然找上门来了。没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竟这般刁蛮可怕,真是人不可貌相......”   ☆、七夕庙会   令狐娇见海棠抱着书满街跑实在不像话,便打发她先回府了,而自己却直奔天香楼。   每逢七夕,天香楼的厨子可都是会推出一样新菜式的,不知这回出了什么招牌。   “哟,是小公子来了,小老儿还以为今个儿您不会来了。”张甫居扭着肥胖的身躯,满脸堆笑道。   令狐娇一收折扇,敲了敲桌子:“这话从何说起啊?”   “这不上个月胡弄那小子做了道新菜式,您就不曾来。”   令狐娇干笑了声:“那还不是因为我病了么?”她咳了咳,“不瞒您说,我家里有一个大舅,管本公子管得可严了,病不好不让随意出门。”   “哎呀,小公子年纪轻轻的可不要落下病根了,不然到了小老儿这把年纪可落不了好哟。”张甫居笑道,“那想必您的大舅也是太过在乎你了,真是个好长辈啊。”   令狐娇闻言只得干笑了一声,随即道:“把胡弄叫来,我有几句话想问他。”末了,她添了一句,“......放心,我不揍他。”不揍才怪!辛揆和子寅双宿双飞去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她就是要找他的小徒弟撒气,看他怎么着。   胡弄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徒弟,将他一身厨艺学了十成十。如此这天香楼方才经久不衰,常开不败。   张甫居抹了抹额上的汗:“额,这个......他今天病了。”一听说您要来,他哪儿还敢来掌勺......   令狐娇这才作罢。哼,算他今天运气好。   “咦?这是哪里来的小公子,竟长得这般俊俏?迎面走来一个华服纨绔,身后跟着一帮下人,一脸轻挑地走到了她桌前。   令狐娇被他身上的刺鼻脂粉味熏得差点发晕。   张甫居忙擦了擦汗,暗道不妙,这可是礼部尚书的公子赵彦良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爷今天会来这儿,小公子怕是要遭殃了。   “哟,这小公子长得可真俊俏,瞧这小脸蛋粉嫩的。”赵彦良拨开张甫居虚虚拦在面前的胖藕臂,一脸色相,眼神晶亮,恨不得将令狐娇一口吞下腹中,“小美人儿,跟着爷走吧。”   令狐娇一脸厌恶地看着他:“我可是男的。”   此言一出,那帮子下人顿时笑出了声。赵彦良更是笑得眼泪星儿都出来了:“爷就是喜欢雄的!不过,你得雌伏在爷身下才行。”说罢便一脸□□地冲令狐娇伸出手来。   “雌伏在谁的身下?”   忽如其来的淡淡之声却隐挟威势,冷如寒冰,吓得赵彦良立马缩回了手,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戴着寒光铁面的修硕男子。   虽有一瞬猜到面前之人的身份,但如今满京都效仿那位戴面具的男子多了去了,他怎么可能会正好碰上!赵彦良暗恼方才被他一句话吓慌了神,自己可是礼部尚书的儿子,这皇城里谁不敬他三分!   想到这,赵彦良有恃无恐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敢来搅合爷的好事!王五冯四,快把他给爷打出去!”   “赵怀的儿子?老子是个能吏,儿子却是一个脓包,这色胆倒是不小。”萧烬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身后一声未吭的慎独便会意上前,“把他腿脚折了,丢到他老子门前。”   “你你......你敢!”赵彦良一听他居然如此直呼他爹的名字,顿时慌了神,“爷今天不跟你计——”较字尚未出口,整个天香楼便听见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那帮子随从眼看着主子的惨样儿,却是一个都不敢上前相帮。   慎独三两下便将赵彦良折成了粽子,一把抛向了那帮子人。   随即便听见“噔噔瞪”的下楼声,连个影儿都没见了。   令狐娇张圆了嘴,一瞧着萧烬的面色,立马身子一缩,干笑了一声。   张甫居擦汗都擦不及,心下一惧,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道:“不知这位是......”   一声高呼顿时响起:“大舅,你怎么来了?”   “......”   萧烬嘴角一抽:“你叫我什么?”   令狐娇忙拉着他坐下:“我可不是故意跑出来的。今天我请客,请你尝尝这天香楼的手艺!张甫居——”   “小老儿马上去传菜!”   “甚好甚好......”令狐娇这才呼了口气。   “乔装打扮跑出府,到处招蜂引蝶,用一顿饭就想打发了?”萧烬冷冷道。   “你都知道了?”令狐娇目瞪口呆,喃喃道,“难怪来得这般及时......”   萧烬淡淡道:“一刻看不住你,只会捅娄子。”   令狐娇不敢狡辩,只得一脸可怜巴巴地瞧着他,小声道:“我错了......”   他不动声色道:“可想好如何补救了?”   令狐娇一楞,颇为老实地摇了摇头。   萧烬喝了口茶,淡淡道:“晚上可不许再哭鼻子了。”   令狐娇先是一怔,随即脸刷地红了,在桌底狠狠地踹了过去。   萧烬是何等人,哪里真能让她踢中,早将她那一双小脚夹在腿间,再也不放开。   “你——”令狐娇红着脸小声道,“快把我放开。”   就在这时,上菜的人来了。萧烬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别闹。”   令狐娇:“......”   夜幕降临,令狐娇生怕萧烬就此拽自己回府,因此走在街上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怎么?”萧烬停下步子看着她。   “侯爷,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令狐娇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   “说。”   “......今个儿是七夕,我想去月老庙看庙会......”   萧烬忽的捏了捏她的颊肉:“你可是忘了自己已经嫁人了?”   “不不不,我只想去凑凑热闹,侯爷——”令狐娇忙拉着他的袖子,把自己以往对娘亲撒娇的劲儿全使上了。   良久,萧烬才道:“本侯又没说不让你去。”   令狐娇:“......”   ——敢情她白撒娇半天了。   ******   圆月高悬,星辰闪烁天际,通衢临街纷纷挂起了红灯,一片红光璀璨。沿街摊贩纷纷售起了香囊、面具和红绳,只为给那一个个期望在今夜能找到心仪之人的少男少女博个好彩头。   到了月老庙门口,所有年轻的男男女女纷纷诧异地盯着中间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和一个稚嫩少年瞧。如今这世道,难道兔儿爷都能光明正大地来求月老赐福了?   令狐娇忙干笑道:“这是我大舅,是我大舅.....你们可别误会!”   萧烬:“......”   此言一出,越描越黑,欲盖弥彰似的,旁人倒是愈发认定这是一对断袖了,纷纷指指点点。   但萧烬的气场何其冷凝强大,便只这淡淡一扫,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缩回了手。   “现在你可不是侯爷了......快收敛些别吓着别人。”令狐娇忙拽了拽他的袖角。   “叫我衍之。”   “嗯?......”   “衍之。”萧烬微抬峰棱下颌,盯着她纯净无杂,黑白分明的眼睛。   令狐娇“噌”地小脸一红,心口却跳个不停,这才慢吞吞地叫了一声,眼睛却愈发不敢盯着他瞧。便慌忙抓起一个摊贩叫卖的猪头面具戴在了脸上,仔细瞧去又觉十分有趣,不由自主又挑了一只魁梧将军的黑面具道:“你戴上瞧瞧!”   萧烬挑了挑眉,丝毫不配合。   令狐娇微微跺脚,嘟囔道:“衍之,你就戴上吧......”   终闻得她肯叫,萧烬竟是眉头一舒,接过面具一戴,竟是十分贴切。   摊主也忙在一旁叫好:“公子戴上这将军面具,真是器宇轩昂,威武不凡呐!老朽也不收您这钱了,纯当是借公子之姿博个彩头了,哈哈哈哈......”   虽瞧不见他此刻神情,但令狐娇却能感觉到此刻他的心情必是愉悦的。   “哎,公子你瞧,老朽这儿还有跟你脸上面具同款的,造型可比你那副精美多了。老朽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学那齐穆侯戴着面具逞威风,无论是公子名士,还是江湖豪客,都喜欢在老朽这儿买上好几副换着戴,公子何不考虑买几副戴戴,保管迷倒京都一片女子哟!”   只见萧烬越听越面色抽搐,满额黑线,令狐娇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逞威风哟。”令狐娇作着口型吐舌道。   萧烬真想一把拉过她就地拍几下屁股。   可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飘下红色绳网,将街上的男女尽皆笼罩在里头。   令狐娇兴奋地从中间抽出一根红绳:“快看,这就是月老在七夕发放的红线。据说在今夜找到红线另一头的人,便会是今生一辈子的良人!”   “不许找!”萧烬眸光忽冷,“把红线丢了。”   她顿时不满道:“不过是个传说,又何必斤斤计较,不然人生该少了多少乐趣。”突然她转了转眼珠,把手上这根红线忽的绑上了他的手腕,“哝,那我把这根给你好了。”只希望你不要真被一个男人找上门才好。她不禁囧囧有神地想道。   萧烬只觉额上的青筋又开始骤跳。   忽然一阵人流冲了过来,锣鼓唢呐之声震天传来,“牛郎”和“织女”的队伍将人群冲得东倒西歪的,令狐娇娇小的身躯马上便淹没在了人海。   萧烬任是出手再快也只捉住了她腕上的那串银铃。   他将脸上的将军面具一把揭了,紧皱起眉,马上招了招手,角落里屋檐上的人从四面八方飞速地挤了进来。   “速速找到夫人!”   ☆、五年前   令狐娇也不知道是被人流冲散到了哪儿,只身站在了河边,只见河边稀稀落落的飘零着几盏花灯,还有许多在对岸刚刚出发。无数少女正沿着河畔争先恐后地点灯许愿。   花灯里的字条上尽皆写着放灯女子的姓名和生辰以及一些美好的祝愿。若是在往昔,令狐娇定会悄悄地把这些花灯打捞上来,然后偷偷地瞧这些纸条上的内容。若遇上有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她便会将这纸条藏在身上,然后走在街上见到顺眼的男子,便将这纸条当做情书交给对方,还颇是成了几对有缘之人。   可如今,她却想自己亲自放两盏花灯写几个心愿了。   她摸摸身上想买几盏花灯,却无一文,钱袋子都在海棠那儿,而海棠早已被他打发回了侯府。   看来只得回头找他。令狐娇背靠着歪脖子树,忽然头顶上掉落了一根红绳,她弯了弯唇,干脆把它绑在了自己手上,顺着这根红绳的方向一路走去。   不过这根红线也是够长的,中途跟无数根其它红线纠缠在一起,倒是颇见证了好几对成功结缘的。令狐娇憋了瘪嘴,真不知她这一根牵着的会是谁。想到此,她眨了眨眼,又像打了鸡血般开始顺着红线走。   眼见线快到头了,只见尽头处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书生,模样颇是清俊雅致,令狐娇不禁咽了口唾沫,刚要扑过去,却听见另一头飞奔而来一个黄衣女子大呼道:“萧郎,奴家可算是找到你了!”   令狐娇不乐意了,这书生的红线分明同她是一根,这女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可瞧清楚了,他才是我的萧郎!”说罢,她马上便将红绳飞速地卷了起来。   “你说谁是你的萧郎?”突然出现的声音登时吓了令狐娇一跳。   萧......烬......??   令狐娇立马打了个哆嗦。   一眨眼未见,她竟又招蜂引蝶了?   萧烬眯了眯眼,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   那位黄衣女子捂嘴一笑:“这位小公子,奴家和萧郎的才是一根。”说罢便轻轻在线上拨了几下,那根红线立马便现出原状,果真他俩才是绑在一起的。   “奴家早就和萧郎约好了,这根红线是事先便绑好的。”   令狐娇顿时懵了,看着自己这根红线软塌塌地牵在半空中,心里一片忧伤,原来还能这样的。   她忧郁地抽着手中的红线,忽然她发现抽着抽着红线竟又紧绷起来。   令狐娇顿时咽了口唾沫,伸手猛地一拉,蓦地握住了一只手。   她瞪直了眼,摸了又摸,这不就是他的手么?   萧烬眼眸一深,反拽了她的小手,淡淡道:“可摸够了?”   “咳咳......”令狐娇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半死。   那黄衣女子目瞪口呆,看了半晌才尴尬笑道:“看来您二位才是有缘人呐,萧郎,咱还是别打扰人家了......”   那书生和女子一溜烟儿便没影了。   令狐娇傻站了半晌,这才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移到他的脸上,看着他脸上的黑铁面具,小声道:“......找到有缘之人,照例还是要解开看一看的。”   萧烬却握住了她的手淡淡道:“不必看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令狐娇却执拗道:“这是月老的规矩,不可不从的。”   “真要瞧?”   她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令狐娇,揭了便不能反悔,你可知道?”   她咬着唇瞪了他一眼:“都已经嫁给你了还如何能反悔?”   萧烬微抿薄唇,看了她一眼,似是默许。   不知怎的,令狐娇竟觉得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她轻轻地摸着那半块冰冷的面具,缓缓地将它摘了下来。   忽然,她的瞳孔里便现出面目全非的右半张脸。   “你——”令狐娇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萧烬反手飞快地将面具覆回,仍是这般淡然的姿态,只冷然地瞥了她一眼,对她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可后悔了?”   她的眼神忽的迷茫起来,脑袋竟开始隐隐作痛。   “面具......面具......”   “你是——”令狐娇瞬间瞪大了眼睛,放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可是过了良久,她只是傻傻地看着他,小声道:“我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好像自那一日起,她得了失语之症,许多事便再也记不清了。   “我知道。”萧烬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只要我记得就行了。”   ****   五年前,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游人如织,红灯如画。他却在昏潮的巷弄中奄奄一息。   不用想也知,无非是那四家联合派出的杀手欲取他性命,他回京的这一路已遇上好几拨,只是没想到在京畿重地,皇城之中,他们也如此明目张胆。   天忽然阴沉下来,夜空隐有电光闪烁。他好不容易强撑着拐到墙角,却听见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稚嫩笑声:“海棠真笨,总算是把她甩开了......”   他以匕刃抵地,刚一站起身来,便听见耳畔的一声惊呼。   萧烬眼眸一冷,刚要抬手取其性命,不料她开口却是一句:“原来你就是月老爷爷为我安排的真命天子吗?”   他顿时一愣。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小丫头,一把揭开了脸上的猪头面具,顿时便露出一张稚嫩清秀的面容,蹦蹦跳跳,颇是欢腾地走了过来。   她慢慢蹲下娇小玲珑的身子,小心翼翼地从他的鞋底抽出了一根红线。然后就这么抬起头仰望着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托着腮道:“你这半张面具挺好看的,今晚都没有看见有这样的面具卖呢。”   萧烬:“......”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嘛呢?漂亮的姐姐可都在朱雀街和金陵河畔呢。”   萧烬:“......”   她不高兴了,嘟起嘴道:“怎么你都不说话呢?难不成是个哑巴?”   “闭嘴。”萧烬抚上心口,半晌微喘着气道。   “哎呀,你怎么能凶我呢?我以后可是要嫁给你的人......”她蹲得腿酸,便站起来叉腰职责她。   “......”萧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快滚。从我面前消失。”   她顿时不服气道:“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以后嫁给你岂不是日日要受你欺负?”   萧烬忍住青筋暴跳,压着翻涌至喉咙的鲜血,气息不稳道:“那你就不要嫁给我。”   “那怎么行?!”她顿时叫出声来,“这是月老爷爷特地安排的缘分,据说要百年才能修成的正果呢,你怎么能浪费呢?”   他口中已感到一丝咸腥:“你找错人了。”   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眼神一瞬不移地盯着他露出的左脸。   八岁已是懂得辨别美丑的年纪。他的侧颜这般好看,想来也定是个如姐姐们所说的美男子。   她忽的跳起身来覆上了他的脸,一把将他的面具揭了开。   “你干什么!”   “疼——”她立马被他被推翻在地,磕破了手掌,疼得眼泪星儿都冒出来了。   萧烬怔怔地摸着自己的左脸,一时有些出神,   “这可是月老爷爷定下的规矩,你得让我看清楚你的脸,不然我以后万一找错人可怎办——”   话语戛然而止,当她看到那半张脸忽然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知道她定是怕了,任是谁见了他的脸都会害怕。他吸了口气,冷声道:“知道怕就滚。”   她捂着嘴,还是摇摇头。   只见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呼了呼掌心的破皮,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虽然你长得是有那么一点.......有碍观瞻,但是,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月老爷爷为她安排的人一定不会有错的!   萧烬忽的心口一滞。   只见她拍着胸脯道:“放心,我还是会嫁给你的。”   如此胡闹儿戏的话他本不该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何,他却缓了眉色:“揭了便不能反悔,你可知道?”   “绝不反悔!”她冲他吐了吐小舌,“不信我们便拉勾!”   他忽然觉得很荒谬,竟真与这般稚龄小儿勾指约定。   那指头放若玉葱,纤细软软,竟不及他的一半大,触在指尖,心口竟微微一荡。   “你叫什么名字?”   他竟下意识答道:“萧烬。”   她仰着头,眨着眼看他:“那是靖言庸违的靖,还是六根清净的净,还是——”   “玉石俱烬的烬。”   她怔了怔,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取这样不吉利的名字。像她自己的名字为娇,便寄寓了爹爹和娘亲所以的宠溺。   “我叫令狐娇,你可一定要记住,待我长大了,你便上门提亲可好?”她张口闭口,念念不忘嫁他一事,更是从怀里掏出一枚贴身玉牌来,这是她身份的标记,旁人可是仿冒不得的。   “哝,这个给你。”   他下意识接过一看,上边令狐府的标记如此鲜明,鲜明得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目。   竟是令狐赋的女儿......   萧烬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哎呀,你受伤了?”她忙想扶着他的手臂,谁料竟被斜刺里的惊鸿一剑吓傻了眼。   “命来!”   萧烬忙将她推开,拼着余力扛下这一剑,最后竟是拼着两败俱伤才将那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刺客扭断喉骨。   “啊——”   萧烬急忙回身,却见她坐在一地血水上,面对着堆成小山高的数十具尸体,抱着头惊骇狂叫。   天际闪过一道惊雷,映着她苍白如纸的骇人面色。   他的手忽的疲软,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   ******   过了一个时辰,令狐娇还在吃吃笑着,萧烬基本无视了她的存在。   见他走的远了,她才“哎”了一声,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可笑够了?”萧烬转过身瞧着她。   令狐娇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那娶她......分明是早有预谋!   她偷偷瞄着他的脸,冷冷淡淡,不辨喜愠,散发一身生人勿进的气息,干燥温暖的手掌却始终紧紧握着自己穿梭于人潮人海。   良久,她咬着唇儿小声问:“那为何那日清晨,我见着你的脸却是完好无缺的?”   “怕吓着你。”萧烬淡淡道,“用了假皮。”   她心里不由有些甜丝丝的,便悄悄伸开五指穿于他的指缝与他紧紧相扣。   萧烬微不可见地弯起唇角,牵着她的手,一大一小的身影在人流不息的红灯街巷奇异般的和谐如画。   ☆、北邙月夜   北邙山的碧泉令狐娇自不陌生。   一想起那夜她初经人事的癫狂模样,她的脸上不由一片潮红。   侯爷怎么会想起来此处?   萧烬难得带着她出府游玩散心,这回却是命人收拾了箱笼来了这处温泉庄子,一呆便是好些时日。   而她白日里却不如在侯府见他得勤。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闲暇时令狐娇便是泡泡温泉,顺便看看兰陵笑笑生给的话本打发时间。这第一本自是看的《元元夜奔传后传。》   上一本《元元夜奔传》已是看了有好些时日了,里头许多内容她也记不大清,多亏得海棠提醒,她才能依稀想起来。   说起来,这元元当真是惊世骇俗的奇女子。   她本是广陵王的庶出之女,却是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奈何其姊乃嫡母所生,生性擅妒,时常刁难苛待她。有一日齐国公府派人上门来说亲事,说是相中了其姊,欲配与齐国公世子,也算是门当户对。世子名声在外,其姊春心萌动,提出见他一面。故而广陵王便让王妃带着其姊和几个庶出之女进庙拜佛,成全其姊心意。   没想到这一相却是相出了问题。   世子竟是对元元一见钟情,更提出了非卿不娶的要求。广陵王妃大为震怒,其姊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可苦了元元,被嫡母折磨得死去活来,幽闭后院,却依然有神通能与世子私会闺房,甚至与其夜奔出逃,终还是在南城门处被拦截下来。   其后元元几乎被杖毙逐出家门,还是世子同意娶其姊才换得她一条性命。   《元元夜奔传》的结局便是如此了。   而这个后传却是让令狐娇大开眼界。   世子娶了其姊后,夫妻不和,其姊更是小产血崩而亡,而元元这时早已许配给了一个小小的官吏,过着清贫平凡的生活。那一日世子找到元元,声泪涕下,诉尽衷肠,元元也禁不住往事如潮,哭倒在其怀里。元元与世子暗通曲款的事儿并没能瞒住她的丈夫,世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贪污受贿的名头将其下了大狱,百般折磨,元元不忍心见他受苦,竟是亲自探监一杯毒酒结束了她丈夫的性命。   《元元夜奔传后传》的最后自然是世子娶了元元做续弦。只是不知是否元元福薄命浅,嫁与世子不到三年,便红颜早逝,更是一生无子,令令狐娇唏嘘不已。   这个兰陵笑笑生果然是妙笔生花编故事的高人,这情节起伏跌宕,一波三折,看得她也心神荡漾不已。   看完了这本后传,令狐娇便翻了翻其它书册,眼见清一色的黄皮书里竟是夹了本蓝皮的,她不由疑惑地挑出来一看。   这书相比起其它书册,明显的古旧了许多。再一瞧这作者名,东陵无崖子......令狐娇不禁眉头一抽,想来定是兰陵笑笑生的祖上了。   翻开第一页,便看见三个苍劲有力的古朴大字:熹夫人传。   令狐娇不禁目露疑色,这个熹夫人是何许人物,竟是不曾听闻过,莫不也是杜撰的?   却见底下一行蝇头小字附注:记前朝之故事,警后世之来人。鬼神在乎一心,庸人亦可自辨。无崖子谨上。   看样子倒不似胡吹瞎编的。只是这前朝的妃子中,可真有过熹夫人这样的人物?   令狐娇不禁晃了晃脑袋,拿话来问海棠。   闻言,海棠不禁一滞,半晌才摇了摇头道:“前朝妃子这样多,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位熹夫人,想来只是这位东陵无崖子杜撰出来的吧。”   是真是假倒是没什么关系,令狐娇倒想看看这一位东陵先生的文采如何。   海棠却是道:“主子已经看了一天了,不如歇会儿?”   令狐娇确实是眼睛酸涩了,不由点了点头。这一小憩,便至了晚膳时分。而萧烬却仍不见踪影。   一顿饭吃的无味,令狐娇便趁夜外出散步。   今夜月色格外的好,照得那些大大小小的温泉池子格外透亮。   一路分花拂柳而过,漫步石径,别有韵味。   见前方一处池子格外碧蓝,令狐娇眼神顿亮,不由走了过去,却见池中早已有人捷足先得!   她顿时一愣,这庄子怎还会有他人敢泡池子?   走近一看,却是那道熟悉挺阔的身躯,正闭目养神,宛若沉睡。   令狐娇不禁瞪大双眼,敢情她白日见不着他,竟是躲到这儿来泡温泉了。   再走近一些,鼻尖却是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令狐娇不禁一怔,他的伤竟还没好么?   可他也不该瞒着自己啊。令狐娇微微咬唇,见他的衣衫尽数散落在圆石上,不禁玩心大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那些衣衫都卷了过来,看他还怎么起身出来!   萧烬眼睫微动,早已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只是不见她出声,定是有小动作,也不揭穿她。   忽的,令狐娇却是从他的衣衫中摸到了一块玉牌。   仔细一看,上头竟是有令狐府的标记!   她心下大为讶异。随即,她便瞧见了一个小楷的娇字,这正是她的玉牌!   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无?   握着玉牌良久,令狐娇只觉得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脑袋渐渐昏沉疼痛起来。   越是回忆,却越是记不起。令狐娇咬了咬唇,干脆不去想它。   随后她轻轻地来到他的身后,一把蒙住了他的双眼,也不说话,恶作剧般地轻笑出声。   “别闹。”他淡淡道。   令狐娇放下手改为搂住他的脖子:“好,我不闹了,那你要告诉我,这个玉牌你是从哪儿来的?”   说着,她便自袖中掏出那枚玉牌晃在他的眼前。   萧烬神色微动,竟是微微垂下眼睑,仍是淡淡道:“这可是你送给本侯的。”   令狐娇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是我送的?我以前可从没见过你!”   萧烬却是一把将她拽下水来,任水花溅湿了她满头满脸,揶揄道:“不是你送的,难道还是本侯偷的不成?”   “没准就是你偷的......”令狐娇赶紧抹了抹脸上的池水,小声嘀咕道。   萧烬眉梢微抽,捏了捏她的颊肉:“那日可是你哭着求着让本侯收下的,还说非本侯不嫁,逼本侯娶你,你现在倒好,忘得一干二净,倒将罪过都推到本侯的身上。”   “令狐娇,你的脸皮怎么就这么厚。”   她顿时惊呆了,张大着嘴巴愣愣地瞧着他。   他说什么?......是她自己求他娶的?   令狐娇放佛被雷劈了一道,脑子顿时成了一团浆糊。   看着她张开的粉嫩唇瓣,萧烬不禁轻柔地吻了上去。   她深深地望进他的双眸,那里好似盛满了星光和月色,再没了冰冷漠然,温柔得醉人。她便缓缓闭上的眼,身心皆跟随着他的韵律,刹那只觉得世间再没有比此刻更美好的事儿了。   若世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她宁愿就此沉睡不醒。   她柔软的娇躯匹练般缠绕上他精壮健硕的身躯,长如海藻的青丝与他的墨发紧紧相缠。他一寸一寸地爱抚着她的肌肤,宛如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珠宝,流连忘返。   这一次她的意识无比的清醒,只觉每一次的忽上忽下都是那样令人沉迷兴奋。   令狐娇看着他身上那或浅或深的牙印,不禁狡黠一笑。再次咬了上去,却是浅浅的一下,好似挠在了他的心上。   金蟾也似娇羞地躲进了云层,静谧的夜唯能听见那阵阵激荡的水声和不时荡漾的吟哦。   也不知过了多久,令狐娇瘫软无力地趴在池边喘息着,掀了掀眼皮,却是发现池子里只剩下了她。   她心下一惊,不禁抬头看去,却是见萧烬披了件白袍,早已坐在对边的亭中,看着自己运笔作画。   令狐娇顿时满面羞红,便要沉下水去。   萧烬却是淡淡道:“别动,就快画好了。”   她瞪大了眼睛,又羞又愤,一时不知该动还是不动。反正她只知道,待他过来,定要一口咬死他。   他笔下的画卷早已成型,只缺那一双灵动的双眸。   乳白的宣纸上,赤身散发的女子慵懒斜卧,身下碧波荡漾,晕染着如许月华,恍若误入凡尘的神女,不沾半分泥垢。   她目光流转的那一眼,便似刻在了他的心上。   指尖微动,一双明媚娇羞的眸子便跃然纸上,整幅画卷瞬间成活。令狐娇便似从画卷上走了出来,正冲他羞愤一笑。   “好了。”   听得这一声,令狐娇如蒙特赦似的忙从池里爬了出来。浑身的衣衫早已湿透,一上岸便打了个打喷嚏,冷得哆嗦。   她待要过来瞧他所画的,却是被他先一步收入了画筒里。   萧烬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回去喝碗姜汤,不然又得着凉。”   令狐娇冲他做了鬼脸:“那还不都是因为你。”   “嗯,因为我。”   话毕,萧烬忽的将她扛上了肩,吓得令狐娇惊叫了一声。   “这便回去了。”   “......”   令狐娇这才想起她要咬他来着,却是悲剧地发现,她整个人被他悬在半空,无处接力,更是无处下嘴......   好吧,暂且先放过你。   ☆、阴山秋狩   晨光熹微,微弱的亮光透过指尖朦胧地照射在她刚睁开的瞳孔。她轻轻地将自己小巧的五指穿插在他修长的指间,严丝合缝地交缠在一起,迎着日光,映出晶莹的粉嫩,竟是那样的和谐。   “醒了?”   身后传来淡淡的一声,似带着初醒的慵懒和喑哑,令狐娇只觉得自己耳根一酥,眨了眨眼道:“今日我可醒的比你早。”   他低低一笑:“不过让你一回,还得意起来了。”   说着,他将她翻身过来,架到自己的胸膛上,看着她透过日光愈发粉嫩的小脸,眼眸不由一动,慢慢勾勒着她的眉眼。   令狐娇小脸又红了起来,却是难以抗拒他这般的轻柔。   “别动。”   她不由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他清晨落下第一个吻。   他淡淡道:“你有眼屎,快擦擦。”   令狐娇:“......”   但听得他一声愉悦的轻笑,她登时羞愤地就着他的袖口擦了起来。   她憋着气,一股脑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到妆镜前便唤海棠进来洗漱。   待到上妆时,萧烬却是让海棠退下,起身来到她的身后,捡起她惯用的螺黛蘸水,瞧着镜中尚未施粉的人儿,弯了弯唇道:“我来为你画眉。”   令狐娇看着镜中的他的脸,眉头一挑,她才不信萧烬会画眉。可一想到他的那只手,既能舞枪弄棒,又能执笔挥毫,还能在人身上到处点火,她登时有些不淡定了。   这么细致的活儿,除非他曾为别的女人......想到此,她的心头不由又一阵酸涩。   “别蹙着眉。”萧烬轻轻抚平她的眉头,指尖沉稳,行云流水般描摹着那道弯眉。   令狐娇看他这架势,好似真能画出什么好看的眉来。   不料,他手指一落,妆镜中顿时现出了一个长着半边粗眉的女子,瞪着两只圆眼,煞是可笑。   “......萧烬,我要咬死你!”   远远的,听见那一声低笑渐渐飘散,令狐娇泄了气地盯着妆镜中的自己,半晌哭笑不得。   ......   内室里,赤着坚实健硕上身的男子,眉眼疏离,正慢条不紊地穿好外衣,面前的人却是一丝不苟地细细回禀。   “看来,他再也按捺不住了。”萧烬淡淡道,“这些时日,他收敛锋芒,隐忍退缩,不甚作为,倒是有些长进了,令狐赋教的真好。”   “侯爷,九月秋狩必有诈,您万万不可亲自前去。”慎独低头道。   萧烬饬服正襟,微整袍袖道:“既然他如此煞费苦心,本侯如何能不成全他?”   随即似微不可闻的一声低叹:“这么多年才走到今日,是时候一尝夙愿,让他俯首了。”   “那夫人......”慎独迟疑问道。   “便留下吧。”他淡淡道。   “......是。”   ......   秋狝行狩,天子肈天祭行,扈从仪仗,警跸而行。   司马元显华舆玄服,佩白玉,玄组绶,絜驾熀烂,甘饮嘉醴。   左右美人相伴,递酒献媚,好不快活。当他的目光扫过车驾前高坐赤马,衣袂猎猎的萧烬时,却是潜藏着无尽的阴鸷怒恨。   “哎呀,陛下,就快到阴山围场了。”其中一个美人娇笑道,“陛下可是承诺了要给我们姐妹们一人做一条火狐裘衣呢。”   “这有何难?”司马元显勾了勾唇,“就算朕射不到,还有齐穆侯坐镇,还怕这畜生跑了不成?”   “那倒是!听说齐穆侯驰骋沙场多年,早已练就铜筋铁骨,武艺高强,是赫赫有名的战神,想必箭术亦是十分精湛的。”另一位美人说着,不由瞟了一眼前头那挺拔健硕的身影,眉目一动,竟是娇羞地转回了脸。   司马元显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爱妃既然如此心悦齐穆侯,不如今晚便去他那吧,朕恩准了。”   “不不不陛下,笙儿只是开玩笑的,齐穆侯哪里及得上陛下之万一!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坐拥九州疆土,一句话便可生杀予夺,小小的齐穆侯又算得了什么呢!”慕颜笙能在司马元显身边受宠这么久,自然是摸清了他的脾性,否则焉能安稳到今日,只是不知刚刚为何一时不慎竟出了岔子,幸亏圆了回来。   果然,司马元显听了她的话,方才的气便消去不少:“爱妃的这张小嘴还是这么甜,朕又哪里舍得丢下你?”   慕颜笙暗暗送了一口气,忙堆笑着剥了个葡萄送到司马元显的嘴里。   下马车的时候,令狐兰芝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左拥右抱,恩爱情浓的画面。她的瞳孔不由一缩,面色微不可见的一沉,慕颜笙和慕秀秀这两个贱人,早晚有一天将她们扒了做人彘!   “陛下,世家精锐的儿郎们还等着陛下训话呢。”令狐兰芝上前一步恭敬道。   司马元显眼皮微掀,便放开了美人的腰,淡淡应了一声。   令人重新整饬衣冠,携着令狐兰芝的手,一步一步地登上了高台。   而慕颜笙和慕秀秀二人只得满含怨羡地目送着他们离去。任是她俩平日里再得宠,这样重要的场合仪式,却只有帝后才有资格同台。   而母仪天下的位置只有一个。   若得不到,便会永远被令狐兰芝践踏在脚底,一旦陛下归西,便是她们的死期!   登上高台,司马元显只觉寰宇天下,唯有他一人独掌哉。举目望去,百里黑压压的铁骑,整齐横列,无不对他俯首称臣,包括他齐穆侯萧烬!   他阴鸷的双目寻到那一人,唇边渐渐显出嗜血的笑意来。   九州寰宇,是他司马元显的,任何人休想染指!   不然只有,杀,杀,杀!   “朕醮诸神礼太一,聿追先人功业,诞扬尧舜之治,今徼天之幸,率尔诸人,行狩祭天,众人听命,狩物最多者,当得重赏!若猎得白虎火狐,朕便将玉玄弓赐予他!”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一时三呼万岁,震山雷鸣,司马元显不由心生豪情,亲自擂鼓。   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众人整装待发,待得最后一声落下,几路烟尘骤起,往山林疾驰而去。   “皇后,不如下场一试?听说你的箭术也是不错的。”司马元显眸含兴味地看着她。   令狐兰芝眉目微动,一时猜不出他是何用意,但既有令,不得不从。   她微微一笑道:“臣妾遵旨。”   “好!与朕和皇后牵马来!”   话毕,便有侍从牵来了他的御驾骅骝和另一匹宝马踏雪。   司马元显看了她一眼,慢慢勾起了唇:“希望皇后不会令朕失望才好。”   ......   深林之中,荆棘遍布,不时有飞鸟和野兽的叫唤。   萧烬看着面前痕迹已浅的兽蹄印,挥手勒马止步道:“无需再跟着本侯,你们且各去行猎,若有所获,本侯另有重赏!”   “多谢侯爷!”   “将我的箭囊呈来!”   “是,侯爷。”   一个身量单薄,侍卫兵模样的年轻小将打马上前,低垂着头,双手将一只皮革箭囊奉上。   萧烬多看了他一眼,眉梢微动,冷声道:“这箭怎么少了一只?”   “不可能!我明明数过的......”他慌忙抬头解释道。   这一抬,他立刻便反应了过来,顿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令狐娇,你不准备向本侯解释解释么?”   面对萧烬顿时冷沉下来的面色,令狐娇只得嘿嘿傻笑。   “胡闹!”   其他小将见状,纷纷低头撒马便跑了,一下便不见了踪影。若有谁还不长眼地留在那儿,肯定是嫌命长。   先是诈她,又再凶她,令狐娇的脾气也上来了,不满地咬唇道:“谁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侯府,自己跑来逍遥了?以前爹爹可都会带我来秋狩的!”   “本侯不管你以前如何,既然你嫁给了本侯,就要听本侯的话,马上给我回去!”萧烬说着便要抽她的坐骑。   令狐娇好不容易混入随行大队跟了来,哪里想要这么快便回去?   “我不!”她忙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缰绳翻身上了他的马背,从他身后死死地勒住了他。   萧烬生怕一个用力将她甩脱,一时竟也任她抱着了。   半晌沉默,只有林间的风声和马儿不时的响鼻。   他头一次用这般无奈平和的语气哄道:“围场狩猎危险,你先回府可好?不过十天半月,本侯必会回去。”   令狐娇却是不依:“再危险我也不怕,我知道有你在,难道你堂堂的齐穆侯还保护不了我一个弱女子吗?”   萧烬却是将她抱到了身前,深深地看着她道:“我也会有力所不及的时候。万一你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又该如何?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的身边,你要习惯没有我的陪伴,这样你才能长大。”   “娇娇,我终不能护你永久。”   她不曾听过他如此语重心长,一时有些怔住了,不知为何,竟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心伤和些许不安。   “听话,别让我担心。”话毕。萧烬便将她送回那匹马背上。   令狐娇心下一紧,坚定地道:“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快点回来。”   “好,本侯答应你。”萧烬弯了弯唇道,“一诺千金。”   令狐娇回头再看了他一眼,这才安下心来,策马回去。   ☆、剿杀   阴山之巅,时有飞雪满天,纷纷扬扬。但那雪花落在那二人的身上,竟是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领头的那人立于峰巅,睥睨着脚下无尽的山川大河,云雾缥缈,鹰隼啸唳,本该令人心生澎湃热血。   可那双幽冷的绿眸却如深井无波,甚至透着一丝与世不羁的讽刺。   她的骨灰,便是这般随风飘逝至天涯海角了吧。   既然如此,他就要将这九州山河,一尺一寸,一毫一厘,都尽握在自己的手心。   ——齐姜,这样你才能真真正正地和我在一起,生生世世也不分离。   “王,我们何时动手?”淳于九极顺着他的目光,俯瞰着山脚那片广袤的,郁郁葱葱的树林。   赫连晟微扯兜帽,勾唇低笑:“不用心急,好戏还没开场呢。”   北齐的王位之争早已尘埃落定。他踏着父兄亲族的累累尸骨,披荆斩棘,喋血噬骨,最终得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位子。   这一日,他已等得太久。   可他仍有缺憾。   他的身边再无携手比肩之人。   在这个位子,注定只有永恒的寂寞和孤独相伴。   若非萧烬,他的身边,至少仍有她......   纵然至死,他至少不会寂寞......   东越,他从来不喜。   既然不喜,便灭了吧。   ......   密集的丛林里,令狐兰芝骑着踏雪一路所获颇丰。   换上骑装的她动作更见敏捷,一路用佩刀砍去路边荆棘,快速地穿梭在这道路错杂的山林间。   忽然,她看见了一只火狐的身影,顿时微扬了唇角。   这火狐如此罕见,更奔跑如电,若非运气,哪儿有可能猎到,还要不伤它任何皮毛,更是难上加难。   踏雪乃是千里名驹,脚程神速,眼见与火狐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早已架好弓箭,瞄准了火狐的左眼。   就在她一箭射出的时候,身后却是破空传来箭响,令狐兰芝瞳孔猛缩,身子顿时作出应急反应,怎奈何这箭来得快而迅猛,她只来得及微偏身子,便射穿了她整个臂膀。   “啊——”她仍是忍不住地疼痛出声,整个人被射落马下,汗水顿时沁满了整个额头,在此命悬一线之际,她仍是强压痛楚,高度凝神警惕,大声喝道:“到底是谁在鬼鬼祟祟的?就是死,也让我令狐兰芝死个明白!”   举目望去,林间并无异样,一个人也没有,可她却知,有一个人正隔着老远冷冷地窥伺着她,再次搭弦上箭,毫不留情!   她这才惊觉死亡已经笼罩着自己,竟是再无一线生机了。不由冷笑一声,擦了擦唇角逸出的鲜血,缓缓闭上了双眼。   “二姐!”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唤,不一会儿一匹白马疾驰而至,马背上的人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被箭射穿的令狐兰芝,忙一跃而下查看她的伤势:“是什么人伤的你?你已贵为皇后,居然还有人胆敢刺杀你!快,我们回去,让皇帝哥哥派兵保护!”   令狐兰芝却是无力地摆了摆手笑道:“先别急,娇娇,扶我到那边坐下吧。”   这一坐下,令狐娇的身形恰好便挡在了方才箭矢射来的方向。   令狐兰芝这才眯了眯眼,松了口气,微微笑道:“娇娇你怎么来了?先前可没见着你随军来。”   令狐娇脸上一红,忙转开话题:“二姐,我先替你拔箭,有点疼,你忍一忍啊。”   “没事,你放心拔吧。”她无所谓地一笑道。   这一拔箭,顿时便喷了令狐娇一脸血。   令狐兰芝用帕子轻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血迹,口中说出的话却是让令狐娇的脸渐渐苍白起来。   “娇娇,你知道齐穆侯今日为何不让你来么?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为何这一路会这样安静?我为何会突然被人刺杀?”   她下意识问道:“为何?”   “因为今天呀,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她面上带笑,却丝毫觉不出任何笑意,一字一句轻声道:“是你的皇帝哥哥亲手拔出他的眼中钉,也就是你的丈夫,齐穆侯萧烬的大喜日子。”   “你胡说!我不信!”令狐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些时日,他们君臣不是一直相安无事么?她日日跟他在一起,萧烬根本毫无反心,为何皇帝哥哥一定要取他的性命?对,她可以去求皇帝哥哥,她可以用性命担保!   看着她张皇失措的模样,令狐兰芝笑得更愉悦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怕,你已见不到齐穆侯最后一面了。”   令狐娇顿时瘫坐在了地上。   最后一面......   方才,他分明对自己说,还会回来的......他答应过自己的!   她不信!   她要去找他!   看着她跌跌撞撞地上了马飞奔而去,令狐兰芝抬眼看了看那处,果然杀机顿消,林子里又恢复了宁静,时不时还有鸟雀的欢鸣。   她捂住受伤的肩膀,咳出了几口淤血,嘴角却仍是含着笑意,脸上的表情却是渐渐扭曲:“司马元显,你好狠......不过,真想看看,等会儿你会是何等表情,这不过是我还给你的小小敬意......”   ......   越往山林深处,那兽痕便越明显,却也更人迹罕至。四周都是参天巨木,若那只大虫想要躲藏,也是非常困难。   但听得一声嘶吼,萧烬眼眸一缩,弓箭已搭弦上,顿立于马背之上,弯腰斜身一箭,正往林中深处射去!   似是听到中箭之声,他眉梢微动,立时飞身于树上,便见一头吊睛白额大虎正摔倒在地痛苦挣扎。   他便再补上一箭射它心窝,眼见它挣扎许久才断了气,这才微微弯唇飞身下来查看。   待他弯身探上白虎的毛皮,陡然发觉虎身早已没了温度,竟是已死去多时,就在他眼眸遽缩之际,虎腹顿时射出一蓬毒针,如暴雨梨花,从各个方向四散开来,饶是他反应再快,立时挥戟结果了藏于虎腹的死士,腿上仍是中了几枚,登时便觉身上一片酥麻。   看来今天这个局是专门为他而设的,而且还设得很是漂亮。   果然,下一刻密林的四周窸窸窣窣地出现了许多黑衣身影,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神箭手。现下,所有的箭口全部都对准了他一个人!   萧烬眉梢微挑,面上神色始终未变,眼神冷漠地扫了一眼箭峰密集处,就在破芒落雨之时,他呼哨一声,拼尽全身气力,挥戟隔开周身的箭雨,飞快地骑上坐骑盗骊,便要冲出这片封锁密集的箭阵。   眼见不远处便是崖口,而另两面都是绝地,唯一的逃生之路便是来路,萧烬已是四面楚歌,不得不勒马停下。   身子早已半边剧麻,他抑住喉口翻涌的鲜血,看着崖边缥缈的云雾,和其下深不见底的山络,面上丝毫不见畏惧之色,竟是低低一笑,随即笑声渐渐朗厚雄浑,竟是震彻了整个山谷,回音不绝。   身后逼近的百余名黑衣杀手竟是皆被这一声笑逼退了一大步。   齐穆侯萧烬的大名谁人不晓,谁人不敬!他是抵抗北齐入侵的沙场猛将,是驰骋疆场无往不胜的赫赫战神!   就是面对这样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英雄,他们才心有迟疑。   “怎么,你们主子竟不敢现身么?”萧烬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强压□□内的毒素,竟是异常利落地翻身下马,稳住身形,深不可测的双目一扫,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呵呵,老夫怎敢不现身,不然不是太失礼了?”一位黑袍老者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揭开了自己的帷帽,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容,不是令狐赋又是谁?   萧烬见到他,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若不是他亲手布置的连环杀局,单以司马元显的能力手段又怎能将他逼至如此绝境。   “萧烬,束手就擒吧,念在你曾是老夫女婿的份上,老夫饶你一命。”令狐赋貌似诚恳地道。   萧烬又是一声沉笑:“太傅大人莫不是将本侯当作了那三岁的奶娃娃?今日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哪里还有饶不饶命一说?”   随即他低声道:“只是,若本侯身死,还烦请太傅大人替本侯向娇娇道个歉,本侯失言了。”   “好,老夫成全你。”令狐赋微微一笑,“另外,你的部下,老夫也会好好关照的。”说着,他便后退至人中,闭上闭眼,似是不忍见到接下来的刀光血影。   萧烬眼眸倏冷,手腕陡转,双戟已是合二为一。   一道寒芒闪过,四面八方顿时黑影闪现,刀兵雷动,招招致命。   满天的血雨溅洒如花,残肢血水随处可见,可都不是令狐赋想看见的那个人的。   “不!”   令狐娇终于纵马赶至,苍白着脸嘶喊道。眼见萧烬已身中无数刀剑,她登时心痛如绞,不管那刀光剑影招招向她逼命,纵马直冲了进去!   “娇娇,回来!”令狐赋顿时色变吼道。   令狐娇被惊叫的坐骑狠狠地甩到半空,随即却是被那浑身浴血的身影奋力接下,顿时便又有数柄刀剑深深地砍中了他。   他双眸充血,却早已支撑不住,抓住她的手掌不得不一点一点松了开......   “萧烬!——”   摔落在地的令狐娇却是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拖着身子一点一点地爬了过去,满目寻找着他的身影,口中不停地哭喊着:“放过他吧......爹爹,我求你了......放过他吧......”   萧烬折戟跪地,垂首喘息,周身早已血迹遍染,却是在看向她的时候,唇角却扯出一丝笑意来:“......不是让你回去了么?怎么这么不听话......”   ......      ☆、真相   “……你说过,让我安心回府等着你,你说过,你会平安回来,你说过,你一诺千金,不会更改,可你却骗我……”令狐娇早已泣不成声,却仍是拼命地淌过那满地的残肢和血水,一点点地挪进他,终还是够到了他的半片衣角。   她艰难地仰着头看着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萧烬无力地抬了抬臂膀,却是再触碰不到她的脸,可他的眼眸中流露的却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娇娇,不要相信我的话……也不要,再记得我……”   她只来得及看到他眼眸中最后的决绝之色,便见一道血痕划过天际。   三道金箭再度追来,瞬间刺中了他的心窝!   他整个躯体顿时便被射飞向那虚无缥缈的云层,再不见任何踪影。   “……”不!!!   她张大了嘴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陨落,手中却只能拽下他的半片衣角。   战至最后一刻,萧烬才以这种方式毅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便是躲在暗处的赫连晟,也不禁对他肃然起敬。他不愧是他多年来唯一的对手“萧……”令狐娇暴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崖边,撕扯着喉咙,却是再也喊不出那个名字。   忽的,两滴血泪缓缓从她的眼角滴落了下来。   她想告诉他,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那年的七夕节,她真的见过他,是她亲手将玉牌塞进了他的手里,是她要他亲口答应日后娶他为妻……   ——为什么我已经想起来了,你却不在了?   “他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你,愚弄你,你又何必为这种人而哭?”   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他是死有余辜。”   司马元显蹲下身子,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血泪,温柔道:“娇娇,跟朕回去,朕会好好待你。”   东越,未央宫。   雕镂紫鎏金铜香炉燃气袅袅淡淡的轻烟,垂地的帷幔微微随风拂动,隐隐现出榻上呆坐着的那抹瘦削娇小的身影。   随后便听见那阴冷略带急躁的威厉声音:“太医,她的失语之症可能医治?”   张御医迟疑道:“这……回陛下,因夫……额,郡主此番受刺激太大,诱发了旧疾,怕是不能立时痊愈,还需静心调养一段时日才好。”   “到底需要多久?”   那声音愈显森冷,吓得张御医额上直冒汗,支支吾吾道:“没准郡主明日心情好了,自然也就跟着好了。”   “……滚!”   “是是是,谢陛下……”   张御医可不敢多说一句话了。他真是后悔当初从侯府捡了条命出来,怎么没立马告老怀乡,诶,还是那点子贪心作祟。   司马元显看着她日复一日地手拿着那半片衣角怔怔地瞧,顿时一股燥意升起,猛地拽起她的手,便将那片残破的衣角扔了出去。   “啊……”她立马扑倒在地,摸回了那片衣角,如珍似宝地揣在怀里,生怕司马元显再发狂抢走它。   他拽住她的衣领,逼她正视者自己,愤恨地道:“为什么你还是念着他?朕早已说过,是因为你的帝后命格,他才从朕手中抢走了你,他萧烬要的,是我司马氏的江山,是朕座下的皇位,是你令狐家的命!从头至尾,他根本就没有对你上心,他只不过是在欺骗你,利用你!”   令狐娇拼命地摇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好似烫伤了他的手掌,司马元显渐渐松开了手,心里却从未如此绝望,为何,她不信他?为何,她仍然念着萧烬?   当初,他就不该听令狐赋的话,将她拱手让给了萧烬!   便是祈王、湘王要一起谋反又如何,他是真命天子,君权神授,难道还保不得一个女子?!   无论他怎么在她耳边劝说,她什么也不想听,她不信他是因为她的命格娶的她,也不信他从未对她动过心。她分明记得他淡漠却难以令人发觉的温柔眼神,他对自己看似冷漠却又细致的小意呵护,他一次次对自己的纵容和溺爱,他一次次的回心转意和翻悔的话……怎么可能都是假的!   她只想听他亲口说……   若他还能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便是骗她又如何?她情愿被他这样骗一辈子……   忽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是司马元显丢下的。   他冷冷道:“你看了便会相信朕的话。”   封皮上三个苍劲古旧的大字格外显眼:熹夫人传……   她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这本书分明是她从兰陵笑笑生那儿拿的,他怎么会有?   “这熹夫人,便曾是帝后命格的女子。”   令狐娇顿时缩回了手,她不要看,也不想看。   司马元显逼近她的面容,一字一句道:“你在怕?你怕朕说的是一切都是真的!既然你这般相信他,为何不敢看?”   为什么逼她……为什么都要逼她?!   “莫再被他骗了,不然,你便只是个不自知的笑话。”   司马元显撂下这一句便愤然离开了。   “娇娇,不要相信我的话……也不要,再记得我……”   她蓦地想起他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怔怔地流下泪来。   萧烬,你可是真心的?……   她颤着手翻开了扉页,仍是那熟悉的东陵无崖子的附注小字:记前朝之故事,警后世之来人。鬼神在乎一心,庸人亦可自辨。无崖子谨上。   难道这不是杜撰,竟是真的?   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继续往下翻去。   红烛点滴化作了蜡泪,日月星辰西落东升,她看得极慢,每每翻过一页便需花费很大的心力。   熹夫人本名萧倾城,人如其名,乃是惊才绝艳的倾城女子,原为孤女,后被萧大将军萧庆之收为义女,与其独子萧仲霆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先皇司马长空耄耋之年,子息不丰,长子司马瑜已立为太子,次子司马琰尚且年少,不过十七,却甚得先皇喜爱。   中宫已无主多年。一日钦天监说天有异象,紫徽星芒渐强,女床三星天纪北,云气出而色黄,正是中宫气盛之相!更可辅佐帝星强盛!   先皇大喜,问主器现在何处?   钦天监只道,紫气已往萧将军府上,想来将军府必有帝后命格的女子,陛下可请人观之。   先皇派人秘密打探,萧将军府上确有一适龄女子,便下了一道旨意请其入宫。   萧倾城已在和萧仲霆谈婚论嫁之际,乍接到宫中旨意,登时天旋地转,萧仲霆更是愤而取剑,却是被其父萧庆之阻下,言及未必是纳入后宫的意图,且图后观。   谁知,萧倾城这一去,当即便被先皇强行留在了宫中,次日便颁布天下,封萧倾城为后。   萧仲霆如闻惊雷,哪里肯依,却是三番四次被其父阻下,更是幽禁在府中。所谓皇命难为,便是如此了。更何况,他萧氏一族,向来忠于司马皇族,是十足的孤臣。   再见萧倾城时,她已是高高在上的帝后,而他,却只能行臣子之礼,不敢亵渎,相顾无言。   京都盛传,萧倾城乃是妖后,将先皇迷得神魂颠倒,日日笙歌,身体每况愈下,竟是不到一月,便暴毙了。   而太子在先皇暴毙那夜,更是禁不住萧倾城的美貌诱惑,竟是强迫她与自己燕好,一晌贪欢,次日更是顺利登基为帝,江山与美人兼得,一时意气风发,竟是不顾群臣反对,硬是要将萧倾城封为皇后。   由此,萧倾城二度封后,一时流为京都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更成了新皇初登帝位的污点。   又一个被萧倾城这个妖后迷惑的可怜帝王诶,想来这皇位也是坐不长久的。   果然,司马瑜这皇位坐了还不到一年,便被其弟江都王司马琰拉下马来。究其原由,竟还是因为这妖后萧倾城。   话说江都王司马琰对萧倾城爱慕已久,只是迫于羽翼未丰,暂避锋芒。其兄司马瑜尚在位之时,便已与萧倾城几番私会,更是相谋,由萧倾城在其膳食中下毒,于是司马瑜正当壮年便无疾而终。   司马琰阴谋得逞,顺利夺得帝位,萧倾城依旧保留皇后位。而出力颇多的令狐一族,仅谋了个贵妃的头衔…   萧倾城终于有了身孕,司马琰大喜。其子尚未出生,便已扬言,若生儿为男,定立为太子。而那时,令狐贵妃亦有了身孕。   不久,宫中便传出皇后与萧将军有染的风闻,更是被新皇捉奸在床。萧仲霆被打入天牢,而萧倾城则被关入了冷宫之中。   新皇几次前去探望,只问她可愿认错,萧倾城均沉默以对。新皇渐渐再无耐性。   冷宫产子那日,萧倾城产下死胎,血崩而亡。下葬之时,被褫夺了后位,仅以熹夫人封号入葬。   萧仲霆更是被发配北地,永无反朝之期。   这个三朝为后的传奇女子,放佛昙花一现,朝廷更是下了封口令,不准人们再提起。   可有人说,妖后萧倾城生就一双妖冶紫眸,只要人多看一眼,便会被她摄去魂魄。   老皇帝司马长空如此,先帝司马瑜如此,新皇司马琰更是如此。   因妖后逝世后不久,新皇司马琰便也驾崩而去,有人传言,是因思念妖后,抑郁而终。   便是因这帝后命格,掀起连番风波,三朝更迭,风起云涌。   难道竟真的是因这命格所致?   最后一页翻尽,令狐娇怔怔地看着红烛,真假如幻,虚实相依,一时万千思绪皆为空白。   ☆、侯府送灵   ☆、封后   当她站在齐穆侯府挂满白色灯笼的门前,红袍加身,受着尾随而来的仪仗诸人呼喊的“皇后娘娘千岁”时,她便已遭到了万人的唾骂鄙夷声。   就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划过她的身体,扎在她的心口。   红与白是如此对垒分明,耀眼刺目。   徐喜出其不意地来到,更是宣旨当众朗声念道:   “......太傅之女,令狐氏娇,效贤卧薪尝胆,揭发阴谋有功,自不与罪,特赐其自由之身。其有胆有谋,有功社稷,贤德淑慧,果敢敏识,朕心甚慰,即日迎奉其入主凤华宫,钦此!”   揭发阴谋有功......   她口中一片苦涩,仰头望着漫天的飘花,黑云压得愈来愈低,一道惊雷忽然响起,放佛正劈在了她的身上。   眼前红与白的界限是如此刺目显眼。   她知道,自己是再也跨不过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游方拜首,冷冷讽刺道。   这一声何其刺耳,令狐娇却无法反驳。   今日之后,她便与齐穆侯再无干系。   令狐赋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彻彻底底地斩断了她的念头,何其成全!   她忽然大笑出声,这一笑便再也不停,决然回头,披着火红的曳地凤袍,一步一步地向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皇后娘娘,快坐上凤辇......”徐喜忙快步跟了上去,挥手令辇轿跟上。   她却是充耳不闻,大笑着任由这世俗的奚落白眼一一落在自己的身上,接受着世间最鄙夷讽刺的洗礼。   突然,无数的黑衣人如潮水般涌来,将整个朱雀街围得水泄不通。   而成队的禁卫军和羽林卫放佛平地而起,竟是反应迅速地与他们拼杀起来。   一时震天的杀伐声响起,刀锋剑芒反射的亮光将这阴霾的天照得格外明亮。   一波接一波的人马,好似无穷无尽的黑暗浪潮,退去之后只余下一片尸山血海。   令狐娇眼也未眨,好似没听见,更没看见般,笔直地从面前的血海中一步一步走去。   一步一步走得分外坚定沉稳。   徐喜被这阵仗吓得心胆俱碎,却是不敢跟丢了皇后,顶着尸血飞溅,也硬着头皮赶了上去。   从上空俯瞰,只有她走的这条路奇异般的无人敢上前,徐喜一干仪仗更是完好无缺地走回了宫门。   当她踏着无数的尸骨走到奉天门时,整个人便透支完了气力,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了下来。   “来人快来人啊,皇后娘娘昏倒了!——”   ......   未央宫。   绯色的纱帐里,脸色苍白的女子紧紧闭着双目,可脸上的神色却是惊恐不已。   “不,不要过来——”   好似被血红色的梦靥狠狠地压住,她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终于,当她看见那道颀硕的玄色背影后,一切噩梦烟消云散,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却见海棠正一脸忧色地坐在床头正替她拭着汗。   见到她醒来,海棠立马惊喜道:“主子你醒啦,谢天谢地,你没事了!方才御医都说你差点儿就回不过气了呢。”   “哪个御医?”令狐娇登时目色惊慌道。   “自然是张御医。”   她微微松了口气,看了海棠一眼道:“我有点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听到这一声,海棠有些受宠若惊,主子竟然主动开口要吃的了?   “还不快去?”   “是是是,海棠马上去!”她自是忙不迭地转身出去招呼了。   看着她离开,令狐娇舒了口气,轻轻摸上自己的小腹,温柔地喃喃道:“你还好好的是不是?”   “什么好好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登时吓了她一跳,抬头一看,果然是司马元显来了。   她忙垂下眼掩饰道:“没什么,我是说我还好好的,真是福大命大。”   司马元显朗笑了一声,二王已剪除,她又平安归来,肯吃东西,又肯与他说话,真是再没比此刻更高兴的时候了。   “娇娇,你且好好将养着,朕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封后大典!”   令狐娇只能胡乱应了。   司马元显见她难得这般听话,真想抱她一抱,但毕竟她身子还虚弱着。不过来日方长,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   次日,张御医按例来请平安脉,令狐娇打了个哈欠,推说肚子饿将海棠等人打发了出去,眼睛却是瞧着胡子花白的张御医道:“我儿可安康?”   张御医心里只得苦笑。若非她以性命相逼,他又怎么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替她隐瞒?要知道她可是陛下最在乎的女子了,出了一丝一毫差池,他也脱不了干系。更何况,令狐娇许诺,若腹中孩儿平安产出,少不得他好处就是了。   “娘娘身子太虚了,昨日又动了胎气,得好好静养才是。如今这胎还尚未坐稳,一切须得小心谨慎。”张御医诚恳道,“稍后老夫会开个安胎的方子,照服便可。”   “有劳了。”令狐娇真心感激道。   张御医离去后,海棠端着一干吃食进来,闻着那甜腻的味道,她不由犯起了恶心,却又不敢流露出来。   “放下吧,我想小憩一会儿,你先出去吧。”说罢,令狐娇揉了揉额,有些疲乏地侧了侧身。   海棠只当她身子尚未复原,并不在意,便退了出去。   令狐娇看着她最爱的芙蓉金丝卷和千层酥,却是微微苦笑。   为了孩子,她不得不皱着眉忍耐地吃了几块,随即却又犯了恶心,却又不敢吐出来,怕被发现。   她轻轻地摸了摸小腹,无奈道:“你要乖一些啊......”   ......   御药房里正热火朝天地点着十数个炉子,每个炉子前都有药童监管着火候,不时有催促和来取药的女官,都是各个宫里主子跟前得意的人,他们可得罪不起。   “我家主子的药可煎好了?”侍女慧心走了过来,含着笑意,语气温柔地问道。   那小童难道见到如此和善的女官,不由腼腆地笑了笑道:“兰妃娘娘的药还欠些火候,请再多等一刻。”   慧心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在意:“不用急,好好煎药,才能熬出药效来。”   此次主子随陛下去阴山围场狩猎受了箭伤不说,竟还被褫夺了皇后之位降为兰妃,连慕家的那两个小贱人都比不得了。主子对此事讳莫如深,只字未提,她却能觉出主子似是跟从前不一样了,更深沉内藏,也更可怕起来。   而主子素来对她不错,便至今时今日,她仍是对其忠心耿耿。   慧心的目光瞥到旁边的药炉不禁问道:“这是哪个宫的,怎么没人看管呀?”   “哦,那是未央宫的,咦,刚刚小德子还在这儿看着的,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小童不由挠了挠脑袋。   慧心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便替他看一会儿火吧。”   “那便麻烦你了。”小童不好意思道。   她看着那个药炉,不禁目光一动,既然是那位的药,不如......她本就是司药局出身,熟通药理,鼻尖一闻药香,却是眉心微蹙,不由偷偷掀开了盖子,翻捡出了几味药材细细辨认。   蓦地她眉梢微扬,轻轻勾起了唇,立刻改变了主意。若是主子知道,定会高兴的。   果然,当令狐兰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神却是尖锐得可怕:“本以为在阴山围场的时候,她会在乱中丧命,谁知她的命这样大。司马元显这样处心积虑废了我为她挪位,恐怕还不知道,我这位好妹妹已经有了齐穆侯的骨肉了吧......”   “这回,倒真想看看,他会怎么处置她?就算再舍不得,他也是容不下的吧......”   慧心为主子高兴道:“如此一来,主子复位便有希望了!”   令狐兰芝却是自嘲地摇了摇头:“复位?不不,我想要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更甚这后位百倍!”   ......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一大清早便有专门的宫人来替令狐娇梳妆换衣。   因早膳吃得少,方一站起来便有一阵晕眩之感,再加上这层层厚重地礼服压在她单薄的身上,很快,令狐娇便觉得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皇后娘娘且忍忍,这大典要举行一天呢。”   令狐娇听了顿时觉得心下不安起来。她不经意地摸了摸腹部,只希望今日别出任何岔子。   待到内室,她忽然腹部一阵绞痛,不得不弯下了腰,更觉胸口一阵恶心,额上的汗顿时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湿花了刚上好的妆容。   “皇后娘娘你怎么了?”宫人连忙惊叫起来。   令狐娇强撑着一口气勉强站起身冲她们摆了摆手道:“本宫突然觉得身子不适,你们且等一会儿。”   宫人不得不退出了内室。   却是海棠担忧地站在门缝里瞧。这一窥却是惊出了一身汗。   令狐娇对着鱼池子强烈地呕吐着,根本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主子......你——”   令狐娇猛然回头,惊慌地看着她。   海棠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   主子怎么可能怀上?她分明......   令狐娇只是冲她不停地摇头,目露哀求之色。   她何曾见过主子这般服软屈求的神色,一时竟是怔住了。   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留不得......若是旁人知道,该会是多么可怕的后果。   就在此时,内室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显出的便是司马元显阴沉至极的那张脸:“令狐娇,你竟然胆敢欺骗朕!”   她顿时如堕冰窖。他是怎么知道的......   令狐娇立刻看向海棠,可她分明也是刚刚知晓......   他竟来得这样快!   随即,司马元显将一个人拽了进来,丢在了她面前:“你还有什么可说!”   张御医抱着头连连告饶:“陛下饶命啊,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逼迫老臣的......”   当令狐娇看见张御医的那一刻便已面如死灰。   她张了张口,却是无言辩驳,只是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她无法想象,今日她如何能保住它......   他面色阴鸷地盯着她的小腹,一字一句道:“你只是为了护住这个孽种,所以这几日才对朕和颜悦色是不是?”   令狐娇沉默不语。   “你对朕,竟真的无半分真心?”司马元显的眼眸渐渐染上赤红,脸上渐露出疯狂之色,“令狐娇,你就是这么践踏朕对你的心的?朕如此掏心掏肺对你,你就这般回馈朕?若朕今日不知,你是不是准备永远瞒着朕,还想让朕将这个孩子视为己出?”   “令狐娇,你真是好手段。”半晌,他的面上忽然收了疯狂之色,只是却如狂风暴雨欲来的前夕,平静得令人感到骇然,“来人。”   话声刚落,徐喜便亲自端来一碗浓浓的药汁。   令狐娇登时脸色刷白。   司马元显面无表情地接过盛着药汁的玉碗,步步逼近。   令狐娇目露惊恐地看着他,连连后退,直至退无可退,她紧紧地抓着窗柩,指甲几乎深深地嵌了进去,口中不停哀求道:“不要过来......求你......”   “娇娇,这回皇帝哥哥不会再由着你了。”司马元显的面色竟是显出一丝扭曲的温柔之色,“乖,把药喝了,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你依然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娇娇,永远不会改变。”   她不停地摇着头,哀求着他:   “不——”   ......      ☆、死而复生   送灵的队伍来到了百里外的墓地齐齐停了下来。竖立的白幡和漫天的冥币依旧,只是这送灵的仪仗却是诡异地消失不见了。   白色的营帐外,一个身着白袍不停咳嗽着的男子拄着兵戟,深邃的双目透过渺远的天际,看着那隐隐露出轮廓的黑色殿宇,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随即,便见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侧,眸子微怔,却是发觉一贯随身抚摩的那块玉牌原来已不在了。   “侯爷,外头风大,还是回营里吧,您的身子还未恢复......”霍缨空见他又站在了外边看着皇城,不由担忧道。   他轻轻摆了摆手,又是咳了几声,却仍是看着那处,似是在问她,又似是自问:“今日,是她封后的日子?”   “......是,夫人她已被陛下封为皇后,入主中宫了。”   他的面上似是无奈,又似是缅怀地喃喃道:“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不是不让你来的么?”   可她就像是非得跟他对着干,偏偏还是来了。   他入局诈死,本是计划好的,却是多了她这么一个未知的变数。   他早已安排好送她出城,离得远远的,去一个无拘无束的地方重新开始,她却偏偏要入局,偏偏要令他这般牵肠挂肚,令他临死,也不得心安。   “侯爷......”霍缨空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良久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既然都已经部署好了,今日便开始攻城吧。”   他虽轻描淡写,霍缨空却知他必是心焦如焚。今日,他必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东越的皇后,别人的妻。   ......   令狐娇只知道自己现在只能跑,除了跑,她别无选择。   她以自己性命相威胁,跑出了未央宫,却跑不出这皇城。她头一次觉得这宫里竟是这般大,怎么也跑不到尽头,看不到宫门。   所有的禁卫军都出动了,却是碍于皇命不敢下手,不敢轻易地伤着那位身份尊贵的皇后娘娘。   司马元显紧紧地捏着拳头,看着她如瓮中之鳖拼死挣扎,却仍不想向他屈服,他不知是痛心大过愤怒,还是愤怒大过痛心。   “陛下万不可心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个孽种不可留!”令狐赋沉沉道顿时抬起了手,“羽林卫,准备放箭!”   司马元显顿时回神一惊,目露不可置信之色,忙拽下他的手震惊道:“太傅,她是娇娇,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竟然要对她放箭?!你疯了吗!”   令狐赋却是冷声道:“陛下难道忘记臣说过,成大事者不惜小费,若还在乎儿女情长,你如何坐稳江山,坐稳你的皇位?”   “可她也是帝后命格之人,你若杀她,不是让朕自毁长城吗?”司马元显简直快不认识这位从小到大对自己教导有方的太傅了,他怎么可以做出残害亲骨肉的事来?   “陛下如今已除去二王和齐穆侯,再无心腹之患,江山固若金汤,何必还在乎一个不知是否为真的谣言?便她真是,眼下大局已定,天佑我东越,陛下难道还不放心?”   司马元显仍是下意识摇头,不赞同他的话,下令不可擅自对皇后动手,违令者斩!   令狐娇昏昏沉沉之间不知自己跑到了何处,只见两座青铜狮子威武异常,正坐镇入口。   她抬起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塔身,这才想起,这不是正是自己平日里都能看见的那座聚魂塔么?   冥冥之中,她似与这座塔有了缘分,当下便毫不犹疑地逃进了塔里。   ......   波涛汹涌的白色浪潮,以京都为中心,从远远的天际澎湃袭来。在这黯无日光的天空下,就像一张白色的巨网,迅速地将整座皇城笼罩起来。   “快!关上城门!有敌来袭——”   城门守卫的禁卫军无不惊恐地看着气势汹涌而来的白色军队,纷纷横上巨木爬到城头防守远眺。待他们逼近城楼,才猛然发觉,竟是成群的黑甲骑兵,只是每个人肩上都佩戴着白花。   这竟是......   齐穆侯的十万靖北军!   这怎么可能?!   “快禀告陛下!——”   ......   幽深玄秘的聚魂塔此刻就在她的脚底。   令狐娇只觉头晕目眩,勉力支撑住了身子,抬头望去,只见空中盘旋的黑色浮梯无穷无尽,好似一直连接到九重天际,狭窄陡峭的阶梯更是仅容一人通过。   这塔果然与东陵无崖子描述的一模一样。当初先皇司马炎建造这座聚魂塔就是希望一个人前去见萧倾城,任何人都不准打扰。他怕惊了她的魂,便再不肯来见他。   眼见禁卫军层层逼近,她咬了咬牙,毫不犹疑地登上了浮梯。   就算是粉身粹骨,她也不会让任何人碰她的孩子!   聚魂塔,聚魂塔......不知先皇是否见到了那个在他梦中夜夜出现的女子?   令狐娇的面上浮现一抹朦胧迷幻的笑意,放佛已经看见塔的尽头,那道孤寂凄清的玄色身影正等着她。   ......   “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进了聚魂塔!”   “什么?!”   一群废物,居然将人逼进了那里!   司马元显面色陡变,那样高的塔摔下来便是尸骨无存了!   他欲动身前去,却是听得后边侍卫十万火急来报:   “陛下,齐穆侯的十万靖北军已兵临城下了!——”   司马元显闻言身子一晃,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萧烬没死?”   “......这,小将不知,尚不曾看见侯爷。”   “不!——”司马元显的面上满是暴怒和惊恐,交织在一起竟无比扭曲,却是回头对着身边的那人疯狂道,“你不是说可保万无一失吗?为什么萧烬死了,他们还会反抗?为什么十万大军,先前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令狐赋此刻亦已色变,他早已在萧烬死后派心腹令狐崇前去北地宣旨接管了靖北军,无不顺利,不料今日竟胆敢公然谋反!更可怕的是,令狐崇昨日还报信说一切皆安,这支靖北军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到京都附近的?   “陛下先莫急,如今大敌当前,我们不可自乱阵脚,不然便正中敌方诡计。”饶是危机迫在眉睫,令狐赋仍是极快地收敛了心绪,极度冷静道,“京都是九州最坚固的城池,萧烬便是围城而攻,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攻破的。幸而南大人掌管神武营在外,可与城内三万禁卫军,羽林卫内外夹击,必要之时,可倾全城丁壮之力,可保数月无忧。”   听得此言,司马元显总算勉强镇定了下来。   而一边是困着他心爱女子的聚魂塔,一边是包围京都的十万大军,司马元显面色几度变换,终还是一甩衣袖,愤而转身:“回宫!召集群臣!”   ......   聚魂塔。   不知爬了多久,令狐娇只觉得自己的四肢越来越麻木,渐渐失去了知觉。   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却觉那一片愈发空了起来,似有什么正在悄悄地剥离开,滴滴血迹顺着她火红的衣摆,在身后迤逦出一道宛然如花的血痕,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弥漫,她只觉得身子愈来愈凉,意识愈来愈浅,一种无法控制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眼角的泪悄然划过,她笑得无力,怆然,连他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她竟也无能守护......   若她还能再看他一眼,该有多好,她想告诉他,他们有一个孩子,可是孩子快要离她而去了......   若他还在她的身边,必不会让她陷入这样绝望的境地。   他如此视她如珍宝......   头顶似有微弱的光芒,放佛是濒临死亡的幻觉,令狐娇趴在浮梯上,无力地闭了闭眼,似想感受那微光中的一丝暖意。   ......   京都城楼。   天光云淡旌纛展,六军并发擂鼓震。黑甲士兵高架塔楼,云梯高挂,城槌猛垂,斧钺交兵,冲车迅猛,气贯长虹之势劲无可挡,一时护城坚守的禁卫军陷入了苦战。   “不好,隋化门被攻破了!”   穿着龙鳞金甲的司马元显早已被各处传来的噩报搅得怒火暴跳,面色越发阴沉,口中却是不停地问:“南楚霖呢?他怎么还不派兵勤王?!”   “回陛下,已与南大人断了联络......一时怕是等不到南大人的救援之师了。”   “不,他会来的,他要救朕!”司马元显紧紧攥着拳头,看着十里烽火连天,尸山血海,强压下心头的恐惧。   忽然,城楼底下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满天烽火狼烟,血色光影之下是那样醒目刺眼,放佛误入此间炼狱,遗世独立的一痕飞雪。   那人脸覆铁面,似是微微咳了咳,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而看向城楼淡淡的一眼,却是让司马元显骇到了极点。   那张面具他再熟悉不过!   他没死?他怎么可能没死?!他分明看着他身中无数刀剑跳入山崖,分明已亲自验过他的尸骨,毫无差错,怎么可能......   不,他定是假扮的!就是他蛊惑军心,煽动□□!   司马元显的眼睛早已赤红,疯狂地冲城楼下怒喊:“杀了那人,快杀了他,他是假的!齐穆侯已经死了!这是阴谋,你们不要相信他!”   萧烬微嘲地勾了勾唇,已是不屑再看他一眼,挥了挥手,城楼的攻势愈发迅猛起来。   司马元显简直快要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绝望地孤身站在城上,看着那人就这样云淡风轻地站着,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是天子不是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却对那个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忽然,令狐赋出现在他身侧,却是拽着一人,冲着城楼底下喝道:“萧烬,你看这是谁?”   ☆、聚魂塔   聚魂塔。   逆着微光,她无力地睁开眼,似是看见头顶一道朦胧的黑影。   是他么?   她好像看见他的身影了。   “萧烬......”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喃喃叫唤。   那人却是一动未动,好似正在打量着她。   终于他开了口,可是那声音却带着一丝兴味:“看来你是将我当作他了。”   “不过没关系,今天我来,就是要带你去见他。”   见他......   真的能见到他?   令狐娇眸光微亮,拼命挣扎着起身。一抬头却是看见了那双幽幽的绿眸,正泛着森冷的光,野狼般地盯着她。   ......   京都城楼。   “萧烬,让你的人后退三百里。”令狐赋看着他平静道。   韩青登时急道:“侯爷不可,今日若退,士气必减!”   霍缨空看着城楼上那身着火红凤袍,披头散发的女子,心下微微苦涩。侯爷今日发起进攻,不正是为了那个女人么?她不由侧首看了侯爷一眼,却见他眼眸冷沉,面色未动,一时拿不准他将如何抉择。   费无介看不下去了,顿时冲着城楼上狮子吼道:“老狐狸你还要不要脸,那可是你亲闺女!是你们的皇后!你还是人不是?!”   令狐赋却是捻须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当初萧烬如此费尽心机娶他的女儿,必是知道了她命格的真相。   当年萧倾城虽三朝为后,但终究是司马皇室的女人,司马一脉才得以永昌,甚至大退北齐、西蛮等诸国的入侵,长盛不衰。   当初他已知萧家有反心,遂设计除之,奈何北地边患起,朝中无大将,才留他一条命驻守北地,永不还朝,谁知他的儿子竟然有如今的声势,甚至敢公然与皇室作对!   帝后命格的女子究竟是不是他所求,端看他如今会如何取舍了。   要知道,北地的风烟,他在这城楼上都已看得见了。   希望赫连晟这新王不会令他失望才好。   游方面色沉然,方才已有下属来报,乌墨已被赫连晟强攻数日了,看来那厮是想趁虚而入了!   另有南楚霖的神武大军正在向这边靠近,暂时正观望未动。   此番虽号称大军十万,其实也不过半数而已,北地自是要留些人手的。   令狐赋这老狐狸如此淡定自若,果然是有所依仗。   只是就此退兵,实在难以心甘!   “侯爷......”   他正欲开口,却是被萧烬抬手拦住了。   城楼上那个披着凤袍的女子,蒙着面纱,满眼憔悴,那双熟悉的眼眸正定定地瞧着他。   “退兵!”他一声沉喝,所有将士都整齐划一地停住了攻势,有条不紊地编队后撤。   萧烬看向令狐赋,冷声道:“还不放人!”   “这是自然,老夫这便放人。”随即他便令人用吊篮将她送到城下。   谁料绳子送到一半竟是被斩断,连人带篮飞快地俯冲了下来!   眼见那抹红衣翩然如绽,凄艳落下,萧烬目眦欲裂,顾不得身受重创,飞身而去。   “侯爷——”霍缨空等人见状,大吃一惊,连忙赶往助阵。   萧烬拼尽全身气力终于接住了那落下的红衣,见她安然落在怀里,登时心弦一松。   “噗”——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双眼,看到她瞳孔中自己那张飞快失去的血色的脸,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他猛然揭下她的面纱。   “竟是你......”   他从未特意留意过她,原来竟是如此。   慎独最先赶到,见侯爷被刺,满目震惊痛怒,一掌将她打飞出去,于落地前飞快地接住了那抹白衣。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落地的那袭红衣终于露出了真容,却是令他怔愣不能置信。   这怎么可能......   看着那白衣上洇染半身的血迹,再看到那熟悉的面容,慎独只觉头疼欲裂,半晌才冷冷道:“为何会是你?”   “这是我的使命。”海棠缓缓起身,抹去唇边那残留的血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侯爷!”霍缨空随后赶来,立刻压住他的伤势。   “奶奶的,俺要杀了你!”费无介立马抡起大锤便要往她身上招呼,却是被一把刀格住,“你小子捣什么乱?”   “我亲自来。”   费无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他想动手便让给他好了。   那把锋锐的刀很快便架在了她细嫩的脖颈上,可海棠却一点也不惧怕,看着他竟是微微笑道:“你杀不了我。”   “我的刀很快,你眼睛闭上的时候,脑袋便已在地上了。”慎独冷声道。   “可你不想杀我,不是么?”海棠仍是笑着笃定道。   “什么?你这小子不想杀她?”费无介登时暴跳起来。   慎独却是立刻拦住了他,却是对着身后吼道:“滚!”别再出现在他的眼前,不然他不敢保证下一刻,还能不能控制自己不杀她......   ......   锦州。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便是连稍远些的几个州府都受到了波及,百姓们纷纷收拾着家当,要么闭门不出,要么便往更远的地方流亡而去。   “此地可有医馆?”随手抓住一个逃窜的百姓,赫连晟并无多少耐性地问道。   “快松手,别拦着我——”当他看见对方那一双绿幽幽的眸子时,登时吓尿了裤子,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了。   赫连晟嫌恶地松开了手,接着抓下一个人。   “大爷饶命啊——”   “说。”   “有有有,就在前边的回春堂,可是现在不一定有人啊......”   “好了,你可以走了。”他淡淡道,随即怀抱着昏睡的令狐娇,逆着人流一步步往回春堂走去。   回春堂此刻正紧紧关着大门,好似并无人在家。   赫连晟一掌破开了大门,登时将里头的两个侍药童子吓了一跳。   “师父救命啊——”那二人慌忙往里头跑,顿时一个老者蹒跚地走了出来,也是一脸惧色,吓得不轻。   赫连晟将她放下,问道:“你就是丁大夫?”   那老者见自家大门被破坏成这样,再被这人身上那股子气势一慑,赶人的话便再也说不出了,只得苦笑道:“对,老朽便是,是否是令荆有恙在身?”   赫连晟看了他一眼,轻轻勾了勾唇:“医好她,活。医不好,死。就这么简单。”   “你你你......”一看见他那双绿眸,丁大夫顿时便吓得住了口。   他只得颤着手替令狐娇把起脉来。   丁大夫是个颇有医德的人,回春堂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开的。一替人诊起脉来,他的手也不抖了,竟是聚精会神,丝毫不为外界所打扰。   片刻,他面色凝重起来,开口道:“令荆身娇体虚,又受了刺激,劳累过度,已是有小产迹象,大宝,快按这方子去煎药!”   说着便刷刷刷地开起了药方。   “小产?”他的眸子微动,竟是奇异莫名,“你是说,她有孕了?”   丁大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斥责道:“连你夫人有了身子都不知道,你这相公怎么当的?”   说罢连连摇头叹气,现在的小年青儿真是太不知轻重了。   赫连晟随即眼角一抽,也懒得同他计较,只是道:“保住她的孩子。”   “她太虚了......老朽只能说尽量。”   “保不住,死。”   “好好好,老朽一定保住!一定保住......”丁大夫登时抹了一脸汗,催促着大宝快点煎药。   令狐娇是被一阵药味呛醒的。   她醒来第一个动作便是护着自己的小腹,怔怔道:“孩子......”   “孩子没事,夫人福大命大,总算是保住了。”丁大夫说着瞥了一眼那黑衣男子,顿时脑门又生出汗来,他可是生生被逼的......   令狐娇这才看了眼四周,发现这竟是个药堂,她不是在聚魂塔么?   “我怎么会在这儿?”她看着丁大夫惊讶道,“是您救我出来的?”   丁大夫反倒是惊讶地看着她:“......是你相公抱着你来的。”   她相公?令狐娇一头雾水,登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道黑色身影正倚在窗口,背对着她。   她忽然想起昏倒前见到的那双绿眸,除了那人还会有谁!登时警惕起来,忙开口道:“不,他不是我相公,他是坏人!”   赫连晟闻言,倒是转过头来,抱胸瞧她,眸带戏谑:“我救了你,你倒说我是坏人。”   令狐娇顿时一噎,竟是不能反驳。   若非是他,她必是困死在塔中了。可若让她跟他道谢,她也谢不出来。   丁大夫一副恍若大悟的模样,难怪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小夫妻,竟然是拐骗了好人家的女子,还将对方肚子搞大了,真是作孽啊......   他不由一脸同情地看着令狐娇,倒令她觉得丝丝慈祥的暖意。可当她一看见赫连晟,便缩了缩身子:“你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他玩味地笑了笑,“目的很简单,你不是想见萧烬么?我送你去见他如何?”   令狐娇登时一惊,却是不敢相信:“你莫骗我,他已经死了......”   “若是死了,那城外这兵荒马乱又是谁造成的?”赫连晟摸了摸下巴勾唇道。他本也以为那日萧烬必死无疑,谁知对方只是玩了金蝉脱壳,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若非北地防守依旧,他还不会那么快判定他仍活着。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破门外往来者无不抱头奔逃,一地狼藉。   她想起一年前在京都的朱雀街旁,初见他时,便也是这样一幅场景。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令狐娇呼吸一窒,却又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敢全信。   “口说无凭,你快带我去见他!”   赫连晟低笑一声:“急什么,他现在可正忙着,一时半会儿没空见你。”   “你!——”   ☆、兵临城下   一路往北而去,到处是离乱的百姓和纷扬的战火。便是令狐娇再闭目塞听,亦已知晓了两件事。一是齐穆侯率领十万靖北军围攻京都,二便是北齐又大举压境强攻乌墨城。   当得知萧烬未死时的兴奋劲儿过去后,令狐娇才静下心来思考为何那日他身受如此重伤,掉落深崖,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聚集军队反击。   除非是......早有预谋。   她随即被自己这个念头一震。   难道,他在崖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在与她做戏?那之前呢,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难道也都是假的?   令狐娇眼眸顿时一黯,不敢深想。现在,她只想尽快见到他。她要听他亲口说。   “你想带我去北地?”   愈发荒凉的景色和日渐寒冷的气候都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若真要带她去见萧烬,何必舍近求远?   赫连晟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副你怎么才知道的模样,低笑道:“北地风光可比你们东越强多了。”随即摸了摸下巴,一脸玩味,“不如来我北齐做客?你这样娇小的女子肯定很受欢迎。”   令狐娇登时吓得脸色一白,咽了口唾沫道:“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眸色奇异,微微摇头道:“真不知他喜欢你什么,你除了拖后腿,简直一无是处,给我暖床我都未必会考虑。”   “你——”简直无耻!令狐娇脸色一红,再也不想听他开口了。   赫连晟嫌她脚程太慢,干脆雇了辆马车,无视她的不情愿,强行将她赶上去,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了乌墨边城。   看着连日战火焚烧的连天衰草和血色旷野,那碧幽的眸子微微一闪,满是兴味。   他会在这儿等着他的。可别让他失望才好。   ......   当得知她在那人手里时,萧烬当即下令拔营调头回去,却是被韩青等人阻下。   “侯爷,如今这局面来之不易,若是放弃了,就再无机会了!”韩青急切道。   游方一见萧烬神色, 便知他的决断绝无可能更改,便道:“乌墨那边也告急,若是被赫连晟强行攻下,北齐便会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乌墨失不得!侯爷,京都不如交给我坐镇,你带着霍将军等人回去便是。”   一个眼神交汇,萧烬便已知他的意思,不多言谢,连夜动身策马追去。   一路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等到黎明渐起,旭日东升的那一刻,他却是看清了那严阵以待,大举压境的八万北齐骑兵。   连日的奔袭令他的身体愈发虚弱不支。当他双目布满血丝,满面风霜地回到乌墨城时,一个心腹部下不由满脸震惊。   他们那个一向刚劲勇武,从无疲态的战神呢?一个个无不以眼神示意霍缨空。   然而霍缨空却只能时不时地关注着萧烬的身体状况,却不敢多言一句。   最近侯爷的脾气愈发的难以捉摸了。   “阵前可是赫连晟?”他下马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前线战况。   然而霍缨空却是知道,他真正想问的,必是夫人的下落。   “是,赫连晟自即位后对乌墨的攻势越发强烈了。”   萧烬一刻也未歇地先去了城楼,果然见到赫连晟的王旗正显眼地插在军阵中。   随后,他便看见那一双幽幽的绿眸在军阵中央,带着十足的挑衅,正盯着自己。   “我们又见面了,萧烬。”这是赫连晟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好似老友之间蜻蜓点水的寒暄。   可萧烬却知道,这已是争锋交战的开始。   “让本王想想,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赫连晟似微微蹙眉,眼眸却是倏无笑意,“那夜你将本王最心爱的东西弄丢了,这回,本王便回敬你个大礼吧。”   他微微勾唇,拍了拍掌:“把人带上来。”   当看到那个被捆绑着带到阵前的人儿时,萧烬的眼眸一缩,五指紧紧捏成拳,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起来。   令狐娇自看见他起,早已惊喜地说不出话了。待看清他的模样,却是心下一震,他竟消瘦憔悴了这许多。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赫连晟,淡淡道:“齐王这是何意?”   赫连晟似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轻笑道:“开城投降,本王便将你的媳妇儿和孩子还给你。”   萧烬瞬间身形一滞,他说什么孩子?   她竟有孕了?   他的眼眸极快地瞥过她,心头一阵狂喜,随即却眼眸一黯然,心底一阵绞痛,掌心渐渐攥出了血痕。他已失去了永远守护她们的资格......   “好大的口气,本侯的夫人并不在此,齐王以为随便抓个什么人都能冒充?”萧烬仍是面色未改地镇定道。   听得侯爷这般说,方才微微动摇的军心终于安定下来。   若侯爷的夫人都被北齐抓去了那还了得!   她明明就在这儿,为何他却不认她?   令狐娇登时身形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可他却自始至终不曾瞧她一眼。   不,不会的,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是了,她还在赫连晟的手里,他现在不便认她,一定是的!   “齐穆侯果真铁面无情,连自己的夫人都可以割舍。”赫连晟不禁为他鼓了鼓掌,一想到那个因他的无情丧命黄泉的红衣女子,他的眼眸顿时冷了下来,唇角渐渐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既然齐穆侯不要她,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不过杀了也是浪费,便留给你们几个享用吧。”   话音刚落,赫连晟身后的几员猛将便满脸兴奋地站了出来。   “嘿嘿,齐穆侯的女人,玩起来一定很爽!”   ......   令狐娇登时满面煞白,拼命地摇头挣扎起来,看着那几个膀圆腰粗,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向她一步步逼近,她终于忍不住抬头哭喊:“萧烬,救我!萧烬——”   而回应她这句话的却是他无情的一声:“放箭!”   令狐娇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袭白衣,再也哭不出一个字。   赫连晟没想到他竟真这般绝情,倒是立刻将令狐娇拽回了军中,命人步兵架起盾牌严阵以待。   “杀!”萧烬一声号令,举起令旗,亲自指挥起来。   一时无数黑甲勇士从城门涌出,与北齐大军互相厮杀起来。   “侯爷——”见萧烬要亲自披甲上阵,霍缨空马上阻拦道,“你的伤还未愈,不可!让缨空去,缨空定将夫人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萧烬却是一戟格开了她的刀,眼神锐利:“挡本侯者,军法处置!”   霍缨空怔怔地看着他瞬间策马奔去的朱红身影,当下咬牙跟了上去,便是被处置她也认了!   王对王,注定是一场苦战。   赫连晟提着令狐娇,好似信步闲庭站在中央的战场上,身旁溅起的鲜血竟无一能沾染上他的衣角。   他看着这个与生俱来的宿敌,多年来的交锋对阵,已是让他看清了对方的心思。他碧幽的眼眸微微一闪,唇角已是轻轻勾起。   “你还是来了,舍不得吧。”赫连晟轻轻地摸了摸她嫩滑的小脸,轻薄道,“若是本王,也舍不得。”   令狐娇却连一丝反应也没有,好似个提线木偶,乖顺地操控于他的手心。   萧烬的眼眸微不可见地一缩,冷冷道:“放开她,本侯与你痛痛快快来一战!”   她听到他的声音时,却是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扯唇道:“你要救我么?”   闻言,他持戟的手一滞,淡淡道:“你不能落在北齐的手里。”   “萧烬,我真想知道,我的命和清白,到底哪个更重要?你宁愿取我的命,都不想见我被他们折辱是么?”令狐娇冷笑道。   萧烬却是无情道:“东越的皇后娘娘,自然不可辱于敌国身下。”   闻言,令狐娇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竟然称她为皇后娘娘?   难怪他不认她,难怪他自方才就不曾看她一眼......   她以为他是知道的,却原来是这般想她的。   令狐娇顿时笑出了声,好似从未认识过他般,一字一句轻声道:“萧烬,你对我所说的话,可有一句是真?”   他却是眼也未眨地道:“没有。”   “那你为何要娶我?”她的心正一滴一滴地在往下渗血。   他却仍是淡淡道:“帝后命格,足以让本侯娶你。”   令狐娇怔怔地看着他,仍是不死心地问出最后一句话:“......自我嫁入侯府,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他终是看了她一眼,却是那样决绝冷漠,冷得让她的心寸寸冻结。   只听他毫不犹豫地冷声道:“从来没有。”   她终是死了心,下意识地轻轻摸了摸自己还未凸显的小腹,唇角绽放出最浓烈的笑来,忽的挣脱禁锢,狠狠地向他那柄锃亮的兵戟上冲去!   一刹□□,饶是赫连晟也不禁眼眸一怔。   萧烬收手再快,锋利的兵戟却仍在她的肩背划出长长地一道血痕,顿时一串血珠喷在他的脸上。   “不!”   他飞快地接住了她,却在这时,赫连晟眼眸一变,手中长剑已是极快地刺向萧烬的面门。   萧烬只来得及微微侧身,肩胛骨瞬间便被长剑刺穿。   “侯爷!——”   那柄长剑瞬间放大了般,顿时映在了霍缨空睁大的瞳孔之中。   ......   ☆、保胎   “咳咳......”   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从营帐中连续不断地传了出来,好似快将一腔心肺都咳出来般,令人不由一阵揪心担忧。   营中的床榻上,那道越发虚弱的身影正斜卧着,每每咳出声,肩上的伤口便会崩裂开重新渗出血来。   榻侧的女子飞快地替他拆了绷带,抹了伤口换好新药,一盆盆的血水便被送到营帐外。   方才处理伤口之时,他眼也未见眨一下,却是在问及那个人的时候微蹙眉心,眼眸微黯:“她......如何了?”   “您还问她?若非她,侯爷怎会又添新伤,差点......”   “本侯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不相干的闭嘴!咳咳......”随即又是一阵猛烈的剧咳。   雪溪面上微白,替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半晌才勉强道:“她......还昏睡着不曾醒,伤口已令军医瞧过了,无大碍。”   那咳嗽声渐渐平复下来,半晌他淡淡道:“若她醒了,通知本侯。”   “......是。”   ......   她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不再有空谷幽兰,鸟语花香,也没有了青竹白衣,黛山策马。她看到了天际隐隐的电光,瞬间雷声滚滚,下起了倾盆大雨,她被雷声吓到,抱着头拼命地向前跑,却是撞见了那抬着灵柩的送灵官,一蓬白色的纸钱顿时撒到了她身上。忽的,她骇然地看着棺椁突然飞起,从里边起来一个人,戴着黑甲铁面,眼神冰冷,手持戈戟一下刺中了她的肚子......   “不!孩子......我的孩子......”   令狐娇不停地摇头,浑身已是被汗湿透,拼命挣扎着醒来。   忽的她睁开了眼睛,却是目光呆滞了起来,良久她才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似是感觉到了那处的温暖,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看着头顶的毡帐和四周的陈设,她已知自己身在了他的军中。   一想起那人,令狐娇便觉小腹一阵抽疼,不一会儿汗便滴了下来:“来人......”   门外的士兵听得这声立刻便进门来,看见她这般模样,面色一变,马上便去请了军医。   片刻,令狐娇却是见到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那人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雪溪......”她捂着肚子,脸颊上亦是细密的汗,却是想不到那本该在庵庙里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此刻的雪溪与在侯府全然不同了,一身利落劲爽的打扮,眼神犀利锋锐地看着她:“侯爷好心,派我过来看看你。”   好心......令狐娇嘲讽地笑了笑,偏头看她:“那替我多谢你们侯爷的美意,我想我不需要他的好心。”   “这么说,你也不需要我们的军医了?”雪溪冷冷地瞥过她的小腹。   令狐娇面色一变,慢慢垂下双眼沉默未语。   这是她的孩子,却也是他的......就算他对她弃如敝履,难道他会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么?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不是早已经死心了么。现在除了这个孩子,她竟是一无所有了......若是再没了它,她便再无活下去的理由。   那日,她定是疯魔了,才想带着孩子同她一块死在他的手上......   她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却也想让他尝尝丧子之痛,可最终伤了的,却仍是她自己......   见她面上仍有期待的神色,雪溪不由轻蔑地道:“你不要奢望侯爷会来看你和孩子了。令狐娇,你可知,令尊令狐赋当年对萧家一脉赶尽杀绝,何等穷凶冷酷?你可知道,老将军是如何埋骨荒沙,侯爷又是如何在这蛮荒的北地生存下来的?你可知现在你能留在这儿,已是侯爷的恩典了,莫要不知感恩!”   令狐娇的面色越发惨白起来,心下一阵苦涩。   是,她早该知道的,曾有那么一段宿怨在,他又怎么可能真对她全无芥蒂,对她假以辞色?   可她仍想听他亲口说,哪怕曾有一分真情实意也好,她便也......心满意足了   ......   “呕——”闻着那股刺鼻的药味,令狐娇顿时犯起恶心,可为了孩子,她却不得不捏着鼻子灌进嘴里。   这里没有冲去苦涩的蜜饯,也没有侍候她漱口的仆人,她只能自己倒了杯茶,可入口却是难以下咽的粗茶。她不由一阵恶心,赶忙跑到槽边吐了起来,这一吐又是天昏地暗。直到肚子里再无可吐的东西,令狐娇才抹了抹眼泪扶起了身子站起来。   又饿又累却又恶心的感觉折磨得她痛苦不堪。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却不得不重新吃起了桌上粗制的食物。   听说,北地的食物便是这般,主帅的营中吃的便和普通士兵一样,她这样的待遇还算是好的了。   军营苦寒,哪里侍候得了她这样娇气的人。   令狐娇心下苦涩,她知道自己必须适应这里的生活,不然她不饿死,她的孩子也受不住。   自从肚子有了这个小生命,她突然觉得从前觉得再苦再累再不堪忍受的东西,她都能学会毫无怨言地去接受了。   她摸到袖口那枚凹凸不平的玉牌,指尖抚摩了半晌,随即轻轻地摸了摸小腹,面上便露出柔和之色:“你要乖啊,不要调皮......”   她不知道此时营帐外正有一个人站着远远地看着她。   萧烬就这样拄着戟,立于萧瑟的风沙中,不时捂着唇轻轻地咳嗽着,却是目色幽邈,一瞬不移地看着营中的女子。他看着她呕吐得直不起身,看着她皱着眉头却吃下了军中的粗茶淡饭,看着她摸着小腹露出的温柔之色,都是他向前不曾见过的刚强坚毅的一面。   她本该是温室里的娇花,不该受这塞外的苦寒风沙。   他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随即轻声问道:“她的身子可有大碍?”   一同站立着的老军医有些犹豫,半晌才道:“夫人这几日连番受惊,身子虚弱还需调理。只是......”他斟酌着措辞,不知该如何回禀。   萧烬却是一语道破了他的所虑:“可是孩子出了问题?”   老军医闻言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之前虽有人替夫人固胎稳住了,但夫人连日奔波本就坐胎不稳,加之身子尚虚,此胎怕是不保......便是生出来怕也是个死胎啊......”   那柄兵戟瞬间从他手心滑落倒在了地上,他身形一滞,手心抑制不住地一颤,良久哑声道:“......没有办法了么?”   老军医叹息着摇了摇头:“就算是游方先生在此恐怕也束手无策,因为,夫人的胎儿本就先天不足,胎息太弱,不知是何原因呐。”   闻言,白袍一颤,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目,掌心的伤口再次被攥得裂开:“本侯知道了,你只要好好调理夫人的身子,孩子......就不必顾及了。”   他本该知道的,这毒一日在身,他便不可让她怀上自己的骨肉。只是千般防措,却还是......   看着立于风中的那抹萧索的身影,老军医只能摇头叹气地离开去了军中药库。   这一站便是许久,那咳嗽声愈发地剧烈起来,却是湮灭在呜咽的北风中。   雪溪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不敢再被他呵斥滚开,不然他定会将自己遣离他的身边。   霍缨空拾起了地上那柄戈戟,随即便看见他缓缓步入营帐的身影,心下竟是从未有过的酸涩,这感觉如此陌生,便是从前齐姜夫人尚在的时候,她也从未有过,如今见到他愈发形销骨立的身形,却是忍不住眼眶一热。   她的营帐早已熄了烛火,此时唯有借着月光才能隐隐看见床榻上那个小小的人儿。   萧烬强自忍住咳声,轻轻地来到她的床头坐下来,却是看到那即便是在睡梦中仍不安稳的小脸。只见令狐娇紧紧蹙着眉心,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双手紧紧拽着被角,不安的抖动着,似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靥之中。   看见她这般模样,他心蓦地抽疼起来。他已不知有多少个日夜,她无法安稳地睡好觉了。   他轻柔地替她抚平眉心,目光便如这月色一样缱绻柔和,轻轻地卧在她的身侧,虚拥着她,就像拥有了一切的生命,无比满足。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她竟是奇迹般地安稳了下来,眼睫微颤,气息渐渐绵长起来。   他的手隔着被子轻轻抚上她的小腹。自得知她有孕,他如此渴望能这般摸一摸他们的孩子。他甚至能感觉到透过衣被那里仍然跳跃着的微弱心跳,一下又一下,像在轻轻挠着他的手心。   萧烬眉目渐渐柔和下来,甚至微微弯起了唇,随即却是目色一黯。   这个孩子终究与他无缘......甚至他都不能亲眼见到它出生的模样。   他已不能再给她更多了。既然如此,不如放她归去吧。这里终归不是她该久留的地方。   淡淡如水的月光静静地照射着营帐,从帐缝里轻轻笼罩着床前。   营帐外,是悠远苍凉的胡笳声,吹动着茫茫的旷野寒风,席卷着北地的漫漫黄沙,吹上独在异乡的离人心上,发酵的离愁别绪。   ......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竟是一宿无梦。   令狐娇睁开眼的一刹那,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枕边空空,不曾留有他的气息,原是她臆想了。   他又怎么可能会来看她呢?   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毒发   号角声起,城头的厮杀越发激烈,远处的战鼓雷鸣,映着血色的红霞,像极了将士挥洒的热血。   霍缨空一身火红盔甲,跨马纵横,一杆□□已不知挑了多少敌人的头颅。她的盔甲愈发浴血鲜亮,她的双目愈发赤红灼灼。   可当她下一刻看到那道陨落的金盔战甲,双目却几乎涌出血来,手上□□顿时有如来自地狱的修罗刀,飞速地收割着眼前的生命。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倒地!   漫天的火光下,是浑身浴血的红甲将军不顾一切地接住了那道落下的金芒。   “军医何在?!”   忙乱的军营中,是她眼眸沉毅,稳稳背着他而来。   “侯爷!——”众人震惊,侯爷怎又受了如此重伤?若失了他,便是失了主脑,乌墨难再守了!   老军医忙不迭地为侯爷看了伤势,一面不住地叹气:“诶,侯爷也太拼命了......”他伤本就不曾痊愈,身体又那样差,却一次又一次不顾众将军阻拦非要坐镇中军,亲自上阵!   这样的拼却性命,便似要一次将北齐端个底朝天,令乌墨再不受边患所扰。   霍缨空见他安稳地躺在那儿,终于虚脱般地跪倒在地。   她不明白,为何他比从前更嗜杀无情,更无知觉了,难道他不要命了么?   ......   令狐娇只觉得帐外脚步纷乱,似是又开战了,只是主帐方向为何聚集了这么多的人?   她心下只觉得微微不安,打开帐门的手又收了回来,微微苦笑,便是他真有什么事,哪里轮得到她上前?他会在乎么?他怕是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吧。   这一枯坐便是到了深夜。她的营帐忽的被人从外打开,她抬头一看,却是看见一脸恼怒的雪溪。   令狐娇不由一怔,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她了?   只见她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竟是不由分说地便拽着自己往外走去。   “你做什么?”令狐娇拼命挣扎起来,莫不是要对她和孩子不利?   随即她便看见了灯火通明的中军主帐,外头已是布满了人。   令狐娇一愣,不知发生了何事,为何非要把她带来,难道是萧烬要见她不成?   “进去吧。”雪溪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将她推进营帐。她才不会告诉令狐娇,是因为燥怒中的侯爷根本不能令人近身照顾,若是再这样下去,侯爷必会失血而亡的。   更何况,他睡时一直叫喊着她的名字......   令狐娇被推得脚步一个踉跄,马上护住了小腹,却见偌大的营帐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也没有。随即却见榻上卧着的那个披散着墨发,满身血迹的男子,正双目森冷地盯着自己:“你来做什么?”   令狐娇不由一噎,难道不是他叫自己来的?   她一咬唇正准备转身出门,却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却是他挥手将身侧的茶具全都打碎了。   随后令狐娇便听见那低低压抑在喉咙里的嘶吼声。   她猛地回头,却看见萧烬痛苦地抱着头在榻上扭曲辗转。她吓了一跳,睁大着眼睛,忙想上前看他是怎么了,却是被他喝住:“别过来!别靠近我!——”不然,他不能保证会否控制不住失手伤了她......若让他知道是谁讲她放进来的,定将他碎尸万段!   她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可怕疯狂的神色,一时站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疯狂地敲打着自己的头,痛苦地低吼着,心中骇然,却是一点力也使不上。   脑中好像有千万根钢针在扎着,那样密集地疼便是萧烬也难以压制地露出痛楚的神色。他已是越来越控不住这股疯狂了,再不多久,他就会变成自己预想的那样,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令狐娇拼命捂着嘴,眼泪早已啪踏啪踏地成串掉落下来。   不,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了......   她一步步地靠近他,却是在快碰到他衣角的时候,被他一下猛地拽住,一只手眼见就要掴下来,令狐娇怔怔地看着他扬起的手,轻轻道:“你要打我么?”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萧烬混乱的意识才有些清明起来,他强忍着痛楚不停地叫她滚开,令狐娇却是极快地拔下头上的簪子,一下扎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顿时安静了下来,眼眸轻闭好似沉沉睡了过去。   “对不起......”簪子瞬间滑落到了地上,令狐娇怔怔地看着他消瘦憔悴得令她有些陌生的脸,伸手想触摸他竟不知落手何处,那样多的血,几乎将他浑身都沾满了。   令狐娇连忙止住了泪,眼眶通红地拧湿了帕,替他脱去身上早已血迹干涸的衣衫,只是那处处与皮肉黏在一起的衣料,却是需要用刀子轻轻地刮开。   她蓦地想起从前无数个夜,她便是这样数着他的伤疤入眠的。   他戏谑地说阎王不曾轻易地收割他的性命,只因他还有未了的心愿和想见的人。她不知他想见的人是否正是那年七夕遇见的自己,否则他怎可能将她的玉牌一直存留至今?   可惜,那玉牌却已是碎了......   令狐娇满头沁汗地用帕子一点一点轻柔地清理着他浑身的伤口和血迹,直到上药绑好绷带,重新替他换上干净的衣物,她这才松了口气。   若无那几夜的经验,她如今怕是一见伤口便要惊吓好半天吧,更遑论亲自替他处理伤口......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却是伸手轻轻地将那半张面具揭下,用干净地帕子替他轻轻擦拭着,这样他能睡得更舒服些吧。   她再不觉得那半张脸有多可怕,看着那烧毁的伤口,她甚至能想象当时的火苗是如何灼伤他肌肤的,一定......很痛吧。   “阿娇......”忽然听到他呼喊自己的名字,令狐娇登时愕然地看着他,却发现他仍是昏睡着,口中却不停喃喃低声。   他真是在叫自己?   她不知自己此刻是何感受,不禁将头贴得更近,只想听得更清楚些,随即眼泪便怔怔地从颊畔流淌而下。   他到底还是将自己放在心上的吧......令狐娇不敢确认,害怕又是自己会错了意。   眼见就要天明,她轻轻地替他掖好被角,便疲累地出了营帐。   甫一出帐,便瞧见站立在冷风中,似结了薄霜一动不动看着她的雪溪。   令狐娇一愣,难道她竟在这儿站了一夜不成?   “跟我来。”她只是看了令狐娇一眼,冷冷地留下一句便转头走了。   虽拿不准她到底有何意图,令狐娇却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待至一个无人的角落,她心下有些不安起来,强自镇定地看着对方。   雪溪只是嘲讽地笑了笑,奚落道:“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那你带我来有什么目的?”令狐娇警惕地看着她。   雪溪随即冷冷道:“你可瞧见昨夜侯爷的模样了?”   令狐娇顿时一滞:“他到底为何会变成那样?”   那样狂躁痛苦的模样是她从来未见过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雪溪却是愤怒地盯着她的双眼,冷嘲道:“难道你自己下的手自己却不知么?”   令狐娇讶异道:“我下的手?这不可能!”   她冷冷地吐出了三个字:“蚀腐草。”   “别说你已经忘了这回事?那药可是你亲自下的!”   令狐娇怔怔地后退一步:“那药不是已经解了么?侯爷不是已经服过解毒的汤药了么?”分明是她亲眼看见他喝下的,是他亲口说那是蚀腐草解药的......   “蚀腐草怎么可能会有解药呢......令狐娇,你可知,你早已将侯爷送上了绝路,竟然还沾沾自喜地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可以弥补的小小过错!”她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一把掐死,“侯爷瞒了你,更瞒了所有的人,你可知,他的命已只剩下短短几个月了!”   “不......”这不可能......为什么父亲没有告诉过她这药是无解的,当初是她一念之差,可她却从未有要他性命的念头!从来都没有过......   令狐娇忽的觉得腹部一阵疼痛,却是强忍着,紧紧地盯着她,像抓住最后救命稻草:“你是不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你一定知道是不是?!”不然为何她的脸上只有愤怒却没有太过悲痛的神色。   “是,我知道。”雪溪淡淡道。她虽然知道,却没有办法做到。因为侯爷从来不让人近身,无论是清醒还是睡梦中,根本无人可以靠近,更遑论可以拿到他的私印与那人交换解药。   当她尚在庵庙的时候,那人便找上了她,告之了一切,她这才知晓原来侯爷竟已时日无多,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人造成的,而眼下,她却也只能依靠这个女人才能换得解药,真是何其讽刺啊。   不过这也是令狐娇欠侯爷的,她必须取得侯爷的私印。   “快告诉我!”令狐娇登时一喜,忙拽着她的衣袖急切道。   雪溪嫌恶地甩开了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只要你取得侯爷的私印,然后在这上面盖个章拿给我即可。”   就这么简单?令狐娇有些不敢置信,忙打开帛书一瞧,上头竟是空无一字。便是她不知这章盖来何用,但她已经从这上头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萧烬的私章......这盖下去的后果该有多严重,令狐娇几乎可以预想得到。   “到底要不要救侯爷,就看你自己了。”   令狐娇下意识地问道:“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见她果然问起了,雪溪不禁佩服起那人的神机妙算,冷声道:“那人只说,是你的仲谋兄。”   ☆、下狱   回到中军主帐时,萧烬已发起了高烧,可他却仍有意识地推拒着旁人的触碰。只有在令狐娇接近他的时候,他才没有那么燥动,却依旧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令狐娇便这般坐着,时不时地替他擦汗喂药。   她只想要他活着,对于她来说,他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她只想看见他好好的站在她的面前。   可找遍了他周身和床榻,令狐娇却始终不曾见到那方私印,会在哪儿呢?   难道不在这儿?   她有些急了,赶忙趁着他昏睡的时候轻手轻脚地翻找起来。第一处便是来到他的书案前。   这张书案比在侯府的简陋了不少,却依稀能看出他熟悉的摆放,甚至他还将自己的那本黄皮书也摆上了。   《元元夜奔传》......   在这儿见到这本书,令狐娇觉得真是亲切无比。不过他一定不知道,这本书还有个后传。若还有□□添香的机会,她到时再说与他听......   忽然,她看见了角落里插着的一卷画筒。上边是一些素色祥云的纹样,似乎有些眼熟,她不禁打开摊开画来。   一瞧见上边的画,令狐娇顿时便愣住了。   这不是......那夜在北邙山的碧泉池畔,他亲手所画的,她的出浴图?   看着边角的痕迹,似是时有摊开把玩过。   令狐娇不禁脸色一红。她竟不知,他还有这等癖好......   可画中人是她,他看的也是她......   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了。   忽然,画筒落地,竟是掉出了一枚和田玉章。令狐娇眼神微动,附身捡起细看,这不正是他的那枚私章么?样式与雪溪描述的别无二致。   雪溪将这个两难的抉择交到了她的手上。   一面是他的性命,一面是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她只能选一样。   而这个后果,她却要一肩承担。   拿着这枚印章,她看了几眼,终是毫不犹豫地盖上了那卷帛书。   ......   萧烬从未觉得自己睡得这么沉稳过,睡时竟是忘了警惕,他眼眸一深,立刻唤人进来道:“有谁来过?”   雪溪平静答道:“是夫人。”   虽是猜到了,他却不敢置信她仍愿意来侍候,她不是该恨他么?   “她现在在何处?”萧烬眼眸一动,便要起身,却是听到帐外一声急报。   “侯爷!八百里加急,京都出事了!——”   什么?!萧烬眼眸顿时一缩,令雪溪替他穿好衣服,强撑着起来去了议事厅。   “侯爷,军师率领围攻京都的军队已被三万禁卫军击溃了!”幕僚张方平沮丧道。   侯孝贤接道:“京都军情十万火急,军师要求侯爷派遣一支援军,否则......便会困死明月峡!”   萧烬双目沉沉,没有作声。游方的能力他很清楚,即便皇城禁卫军和神武营合力夹击,游方也绝无可能败得如此之快,便是用拖字诀也可支撑两月之久,怎可能一夕便被击溃?   飞将军关山岳却是在看完那卷帛书,猛地拍了下桌子,登时便将桌角拍了个断,双目瞪如铜牛:“敢问侯爷,此手信可是侯爷亲笔所写,亲自盖的章?”   张方平忙道:“关将军先莫动怒,这手信我方才验过,绝非侯爷亲笔,只是这印章......”   其他几位将军也纷纷表示愿信侯爷。关山岳性格虽鲁莽,但仔细想想,也便明白了这其中的蹊跷。   萧烬眉心微蹙,顿时接过那帛书,一目扫完,顿时一惊,再见底下那印章,确是他的私章无误。只有几个心腹之将知晓他的私章,旁人绝不可能认出。   “这章不是本侯盖的。”半晌,萧烬冷沉道,“本侯自当查明,给诸位一个交代。”   算算时日,正是他昏迷的时候,只有她呆在他的营帐中。难道仅是假借侍候他之名行盗窃之事?   萧烬心下微微一揪,却仍是派人前去传唤。   但愿不是她,莫让他失望......   传唤的侍卫来到的时候,令狐娇便已有了心理准备。她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知晓的。   刚踏入议事厅,萧烬尚未质问,令狐娇便平静地道:“章是我盖的。”   诸将顿时哗然。夫人竟然会干出这种事?他们不由将目光投向侯爷,不知侯爷会如何处置她?   萧烬攥紧了那卷帛书,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好似全然不认识她般:“为什么?”   看到他那样的眼神,令狐娇的心放佛被扯开一般。“为什么?”他再次问道。   她紧紧地咬住唇,却是始终不语。   那帛书几乎被他捏成齑粉,他的声音再不带一丝温度:“令狐娇,你真是好手段,先前竟是本侯小看你了。”   令狐娇顿时一震,忍不住踉跄了一步,腹中的孩子似有所感,一阵疼痛感顿时传来。   “侯爷!京都有飞信传来——”   “快呈上!”关山岳第一个耐不住地扯了信筒,一目十行看完,竟是呆了一呆。   张方平顿时接过一瞧,亦是愣了一愣,随即看向侯夫人,半晌才对萧烬道:“信上道,军师性命垂危,南楚霖肯倒戈襄助,但却要侯爷先交出一个人......这人,便是夫人。”   原来夫人竟是南大人的内应......   萧烬双目顿沉,一把扯过他手中信条撕了,却是对着令狐娇冷声道:“你先前不肯说,竟是为了他么?”   难道之前的假传手信,也是出自他的手笔?此人果然野心极大,竟敢公然示好,表明他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我......”她看着他,一时竟难以言明,难道她能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拿到解药么?可她无凭无据,他又怎会相信她?雪溪.....必不会替她作证。   她既然选择了救他,便已注定她要承受这一切后果。   “侯爷,如此心肠的女人,你还要留在军营吗?”   “侯爷不要再犹豫了,军师可还等着救命呢!”   “把她交出去!”   “交出去!”   “交出去!”   ......   听到那声声逼催,令狐娇忽然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里。难道南楚霖精心策划这一切,只是为了逼他将自己赶走?   她忽的回想起从前遇见此人的种种,想起了漪澜轩,想起了子寅和那日花神节上发生的事,好似一个个谜团在她面前一一解开。   原来,他也是知晓了自己的帝后命格,才费尽心机地想要得到她吧。   她紧紧地捂着小腹,却是定定地看向萧烬。   他可会下令将自己作为筹码交到南楚霖手中?   萧烬置若罔闻,看着她的眼神却愈发冰冷得令人窒息,只听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本侯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她微微张了张口,腹部却是一阵绞痛起来,随即紧紧地咬住了唇。   萧烬缓缓闭了闭眼,片刻猛一扬手喝道:“把人押下去!”   “侯爷——”难道侯爷竟是舍不得么?众人顿时色变,面面相觑。   “军师命在旦夕啊!”   “押下去!”   被人强行拖出去,她却始终紧紧地盯着他,挣扎着不肯离去。   ——萧烬,你可会答应?   直到离了帐门,她却始终没有得不到他的一个正眼,却是瞥见了站在暗处静观的雪溪。   匆匆掠过的那一眼,她依然面无表情,却是在看向令狐娇的时候,多了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   他对所有人都是那么冷酷无情,竟是谁也不能例外......哪怕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想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一丝无可控制的悲凉。   ......   黑暗的行牢里,杂乱潮湿的草堆上静静地卧着一个瘦削娇小的身影。   只见那身影慢慢蜷起身子微微地颤抖着,放佛牢里的寒气和潮湿正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虚弱的身子。   她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勉力睁开了眼睛,透过额前粘腻湿透的发,看着这沉阴森的地牢,她的眸子黯了黯,唇角却是浮现出一丝苍白的笑意。   她应该庆幸她还在这儿不是么,而不是被他当作筹码做了交易。   不知是哪儿传来的水滴声,一声一声地敲打着地面的岩石,她便这般清醒地盯着牢门,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   或许现在已是晚上了吧,牢里听不见任何响动,好似只有她一个人被遗忘了般,悄无声息地躺在这儿。   隐隐约约间,她似看到了一抹玄色的身影站立在她的身前。   她黯淡的眸子顿时出现一抹淡淡的光芒,是他么?他终是不舍,来看她了么?   可当她抬头看清那人的一瞬,却是莫大地失落,略哑着声有气无力的道:“......怎么是你?”   “那你想看到谁,侯爷么?”雪溪站在牢房门前,目光嘲讽地看着她,“不用做梦了,侯爷他是不会来的。”   “因为,你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那位的身边了。”她露出奇异的眼神,一字一句轻声地道。   令狐娇紧紧攥着身下的干草,却是一个字也不信:“他不会赶我走的!就算是他答应了,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难道他连最后一面也不肯施舍她么......   “你还真是天真得可以啊......”雪溪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侯爷已经拿到了解药,还留着你做什么,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解了京都燃眉之急,也算你归得其所了。”   “你说什么?!他早就知道了......”令狐娇猛地挣扎起身,死死地盯着她,却是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不!他若知晓,又怎么可能这样对我!”   “因为他再也不想看见你,令狐娇,你可知,他每看你一眼,便会想起你的父亲当初是如何迫害萧老将军的!他看见你便觉得厌恶,送走了他才会真的清静!”想起当初侯爷出人意料地娶了令狐娇为妻,她只觉震惊不解,更难以忍受令狐娇霸占着侯爷作威作福,如今看着她这般下场,心头竟是快意无比,甚至觉得她可怜起来!   雪溪又想起了那个狡猾若狐的男人,若非她机警,怕是便拿不到真正的解药了。如今侯爷的毒已被她暗暗化解,眼前这个令人讨厌的女人想来过不了多久也可以不用在跟前碍眼了,到时侯爷的身边只有她,也只会有她,再也不会有旁的女子来碍事了,从此她便可以好好地呆在侯爷身边,哪怕没有名分,哪怕他对她始终冷漠如冰,她只要能够跟着他,好好地看着他此生便足矣......   “不......你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令狐娇只觉得浑身发冷,下肢渐渐失去了知觉,却是腹痛如绞,唇色惨白起来,“我要见他!我要亲口问他.......我要见他......”   ......   ☆、决裂   “萧烬......”   ——你为什么不来?   疼得几乎晕厥过去的令狐娇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正掰开自己的唇,片刻一股浓烈的苦涩味灌满了唇腔。   是谁?   她紧紧拽着那人的手,却是感觉到那指尖熟悉的肌理......   口中的药汁不停地往唇角边溢出,流散在她的身上,她仅存的意识却分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隐隐约约似听见有人轻声叹息着:“侯爷.......这一碗下去,怕是孩子再保不住了......”   什么?孩子——   “......那便不要了。”   恍惚间她听不清他如何回应的,只那最后几个字顿时击中了她的心房!   她下意识地拼命推拒着,手上却是一点力气也无,只能任由那药汁肆意地灌进她的嘴里,流入她的喉咙.......   萧烬看着她无力地在自己手中挣扎,心下猛地一阵刺痛,可他却无能为力,帮不到她半分。可在他心里,她的身体才最为紧要,孩子......没了便再没了,他给不起她......   不要.......萧烬——   她在心里拼命呼喊着他,拼命地想睁开眼,却是越来越觉得困顿,意识越来越迷糊起来......   行牢门口。   “侯爷你不可——”雪溪忙追上他的脚步,慌忙道,“若不赶紧答应那边的要求,还强留着她,只会造成军心不稳,人心思变!”   他怎么可以再护着她,再念着她——   “啪”——响亮的一声。   雪溪顿时被扇翻在地,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脸,很快那处便高高地肿了起来,唇角破裂处便渗出血来。可她却是怔愣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他。   他是赫赫威猛的东越战神,一双戈戟纵然斩尽千万人,却唯独不会对女人动手......   为什么......半晌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本侯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关于她半个字。”萧烬敛回袖口,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飞将军曾对本侯说看中了你,既然如此,你便去他那儿吧。”   “本侯身边不多你一个。”   ——“滚。”   当他最后一个字落下,雪溪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大片,竟是不知疼也不知痛,只是这样呆呆地跪在地上,望着那渐渐远去然后消失不见的玄色身影。   那身影竟如此遥远,她此生恐怕是再也无法企及了......   这天下,只有一个雪溪,若不能在他身边,又哪里来的雪溪呢......   那她便不再是她,这世间也不再有她......   ——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半梦半醒间,令狐娇躺在冰冷的干草堆上,身边再没有了人声,放佛方才那人不过是她生出的一场幻觉......   她舔了舔舌头,却是感到了一丝久违的甜蜜......那是她熟悉的蜜饯的味道。   令狐娇黯淡的眸子不禁闪现一丝亮光,原来他是真的来过......他还记得自己喝完药喜欢吃蜜饯......   他终究还是舍不下自己,一定是的......   ——可是萧烬,为什么不带我离开.......这儿好冷,冷得可怕——   令狐娇浑身忍不住地颤抖着,她蜷起四肢,紧紧护着肚子,冷汗一滴一滴地从她的脸上流淌下来,唇腔渐渐又起了苦涩,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从她的身体剥离而去......   他到底给自己喝的什么药......   不,不会的——她心里蓦地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孩子......   令狐娇瞬间茫然无措起来......   为什么她是太傅之女,是陛下义妹,是齐穆侯夫人,是天之骄女,得尽盛宠,现在却要被关在这黑漆漆的大牢,没有一个过问,没有一个人理会她孩子的死活!   不!——   她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还能感觉到它折磨她的疼痛......   “萧烬......萧烬......”他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接她出去,救他们的孩子——   她不停地念着他的名字,这股信念一直支撑着她,她用尽气力一点一点地爬到木栏门前拼命哭喊道:“来人......快来人......我要见萧烬——”   可时间那样漫长,无论她怎么哭喊,却始终见不到半个人影。   “我的孩子......”她无力地垂下了手,绝望渐渐涌上了心头,肆意地蔓延开来。   萧烬,你在哪儿——为什么不来救救我们的孩子——   “听说,你要见本侯?”   忽然听到那淡淡的一声,令狐娇挣扎着抬起头,眸子终于有了丝亮芒,她拼命地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角。   “......救我......萧烬,快救孩子......”   “肚子好疼......”   “......好疼——萧烬,快救救我,救救我们的孩子——”   她无助地哭喊着。而他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沉然,抿唇不语。   为什么他无动于衷,为什么他这样冷漠地看着自己——   “侯爷,不如唤军医前来——”看守的狱卒面上有些不忍道。   “不必了。”他挥了挥手,却是面无表情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叫军医来?令狐娇瞬间惶遽不安地仰视着他,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他的一片衣角。   然她的声声哀求,却只换得他无情地将她的手甩开。   他冷冷地看着她淡声道:“本侯为何要救你的孩子?”   令狐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强忍着腹部的疼痛不可置信道:“....这也是你的孩子.....你居然说出这种话......萧烬,难道你真这么绝情吗......”   “与本侯又有何干?”   不,怎么会没有干系,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令狐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却是慢慢俯下身,冷冷地对视着她惶然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这是谁的孩子,本侯想,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随即却是听他淡淡道:“是司马元显的也好,赫连晟的也罢,总之,都不会是我萧烬的骨肉!”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竟然这样怀疑她?!他怎么可以......他居然不承认这是他的亲骨肉......   她拼命地摇头,紧紧捂着小腹强忍着绞痛惊惶道:“不,孩子是你的,我怎么可能会和别人......你尽可以问军中的大夫,我腹中的孩子已有三个月......那时可是在侯府——”   萧烬却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令狐娇,你不可能怀上本侯的孩子。”   为什么?她不解,他竟说得如此笃定......可这的的确确是他的亲骨肉啊!   随即她便听见他淡漠无情地一字一句道:   “本侯已令海棠日日在你的食物中放了红花。试问,你又怎可能怀上本侯的孩子?”   不!!!——   不,她不信!   红花......   她又怎么可能不知红花的功效?那可是用来令女子避孕的药......   他竟然对自己用了红花......他竟从来都不想她有孕......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   “你是令狐赋的女儿,本侯又怎能容许仇人之女生下萧家的子嗣!”   她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却觉得这冷远远不及她心里的冰寒,那冰冷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占据了她的身体,冷得她渐渐失去了知觉,失去了意识......   眼角流出的泪几乎结成了冰,她再听不到周围一切的声响,脑中只回荡着他冷冷的那句仇人之女......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仇人之女么?   那夜夜的温存原来都只是作戏么?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封死了她所有期许的可能么?他那样早的开始谋划了好了一切,一边瞒着她却又故作宠着她,让她相信他,让她爱上他,然后却又将她一颗真心践踏无地,粉粹得彻底......   难怪他对她不闻不问,对她怀孕从未上心......   可笑她先前还以为他梦中唤她的名字带着她的画卷曾有一丝真心,可笑她之前还为他私盖印章甘受委屈不曾辩解,原来他从未信过她,原来,他从来都是这样看她的......   萧烬,你何其残忍!   她真后悔,当初为何不干脆将他毒死,也好过如今一颗心片片撕裂,沉入渊底......   良久,她苍白着唇,定定地看着他,字字说道:“萧烬......从一开始,你就没有信过我是么......”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竟是连回答也吝啬于给她。   “......我对你而言,只要没有了利用价值,你就会毫不犹疑地将我甩开是么......”   两行冰冷的泪从脸颊缓缓划过,令狐娇缓缓吸了口气,似是轻声呢喃。   “萧烬,你可还有心......”   她恍惚有些明白了那一夜,那个红衣女子最后纵身决绝地挡在了他的身前,是何等绝望和悲哀......倾心五载爱而不得,便化作他心上的一道伤口,如此才会被他铭刻......永远都不能忘......   令狐娇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竟是痴痴地笑出了声:“原来我的一片真心,竟都是错付了.......你是如此,海棠亦是如此......父亲利用我,陛下逼迫我......原来,你们从来都不曾真心带过我......”   真心......竟是如此难求,她的身边竟再无一可值得信赖之人——   一夕之间,她好似失去所有,世间难道竟再容不得她一个小小的令狐娇了么......   她嗤笑一声,凝着泪的双眼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他,那眸中再无热切,再无哀求,再无惶遽,再无一丝温情。   接着萧烬便听到那声声令他锥心刺骨的话:   “萧烬,待你的孩子死后,我和你,便再无干系——”   “从此,你是齐穆侯,我是令狐娇,天涯海角,九州寰宇,行路人,避三舍,不白首,不相见!”   “我令狐娇,今日就此立誓——”   ......   ☆、原来是他   再次睁开眼,令狐娇发现自己竟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却是自嘲一笑,她哪里还有孩子......   良久,她微微揉了揉额,身上竟是酸痛得厉害,恍惚想起,自己竟是在马车里颠簸了数日。   她不禁看了看四周的陈设,竟不再是北地的帐篷模样,而是实实在在一个普通房间的模样。   令狐娇心下一惊,却是听到了窗外响起的叫卖声。她不由推窗看去,旁边竟是一条热闹繁华的主街,而她,竟是住在临街的一家客栈里......   她不是应该被他当作筹码跟那人交换了么,怎么会来到这里?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令狐娇眸子微动,便道:“进来吧。”   “哟,姑娘可醒了——”店小二咧嘴笑道,“睡了亮天了,姑娘饿了吧,小的马上给姑娘传菜去!”   “站住!”她狐疑地看着店小二,质问道,“我怎么来的这儿,是谁把我送来的?”   店小二忙摇头道:“这小的可不知道,来人什么也没说,只是交足了银子,叫本店好生招待您——”   她可不信会是他,莫非是另有人将她带走留在了这儿.......   可想来想去,她却始终猜不到到底会是谁。   罢了,肚子还真是饿了,她的肚子早就开始咕咕叫了。   “那你快去吧。”   “哎,好嘞,马上来——”   不一会儿,她看着这满桌色味俱全的饭菜,不由点了点头道:“看着还不错。”   “那是那是!我们聚徳的厨子可是一等一厨子,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竹剑白衣的大名?此人剑术那是一等一的高强,但是少有人知他的厨艺也是独步天下啊——”   令狐娇登时喷出一口水来。   “.......姑娘,小的这话还没说完呢——”店小二顿时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令狐娇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是不是想说,他就是你们所谓的那个厨子?”   店小二慌忙摆手道:“不不不,那自然不是了,我们客栈哪里能请得到竹剑白衣,不过是请到了他的徒弟罢了.......”   “哦,他的徒弟?”令狐娇眨了眨眼,难道胡弄已经不在天香楼干了,却跑来这小小客栈?   “是是是,就是他的徒弟白小仙儿了!”   令狐娇一口茶再次喷了出来。   “......”   胡弄什么时候竟改名字了?还改了这么一个额......脂粉味极重的名儿。   店小二再次抹了抹汗:“......我们白大厨的厨艺可是有真材实料的,既长得漂亮,又做得一手好菜,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提亲呢!”   漂亮?令狐娇不由目瞪口呆:“难道是个女的?”   店小二这才瘪嘴道:“敢情小的说了半天,您还不知道?”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见见她了,不知可行?”令狐娇眨了眨眼道。   店小二见她是姑娘,不是那些来胡搅蛮缠的公子哥儿,便满口答应道:“这个自然,小的马上去请白大厨来。”   果然白大厨人如其名,长得挺仙儿,就是这一身厨娘打扮与她格格不入。   “就是你要找我?”白小仙儿看着眼前还没自己大的小娇客,不由狐疑道,难道是自己做的菜太好吃了,连小姑娘都找上她了?   令狐娇看了她半晌,才道:“你就是那个自称辛揆徒弟的人?”   白小仙儿乍闻这话不由心下一惊,她这是什么意思?竟是看破自己的真身了?   但她却仍是硬气道:“对,我就是,不知客官有何贵干啊?”   令狐娇只是微微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怕你砸了胡弄的招牌罢了。”   “咦,你竟然认识胡弄?”白小仙儿这一惊可吃得不小,居然有人知道胡弄的真实身份!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令狐娇眨了眨眼道:“看你的模样,放佛也认识胡弄,不过为何要冒名顶替他呢?”   店小二在一旁早已听得云里雾里,这一听到冒名顶替,立马便惊呆了!   他们的白大厨竟是假的?   “谁说我冒名顶替他了?”白小仙儿故作镇定道,“我的手艺可不输他!”   令狐娇好似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子竟是赌气么?   “不信你可以尝尝!”   连日吃着北地的食物,她倒是对这儿的食物怀念得紧,不由夹了最边上卖相不错的八宝全鸭。   白小仙儿一脸期待道:“怎么样,好吃么”这人既然认识胡弄,肯定吃过他做的菜!她就不信,她的手艺比不上他!   谁料令狐娇刚吃进嘴里竟是全吐了出来,吐了也就算了,竟还呕出酸水来,看得白小仙儿目瞪口呆,心碎了一地......   怎么可能,她做得哪有那么难吃.......不是有很多人追捧的么?她自己也改良过很多次,就算是给皇帝吃也足够了呀!   令狐娇却是顾不上她了,心下早已被这地上一滩呕吐物惊到了,孩子不是已经不在了么,她怎么还会有恶心的反应?   “小二,这附近可有医馆?”令狐娇忙问道。   店小二早已看傻眼了,半晌才想起来回道:“有有有,前边就是回春堂——”   令狐娇道了声谢,便夺们而出。   “哎——你还没告诉我,我做的到底哪儿难吃了!”白小仙儿才想起来问,那人却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   锦州都灵城的大街上,叫卖的人放佛劫重生般,重操旧业起来,再没有当日惊慌逃窜的模样,狼藉的街道经过重新修葺更是焕然一新。   “姑娘,上好的桃花胭脂,来一盒吧——”   “我这有一只白玉簪子特别适合你——”   沿街的小贩们看见这般漂亮的小姑娘经过自家摊前总是不免要招徕一番。只是他们运气不太好,这位小姑娘就跟没见着他们一样,眼睛都没往他们摊贩上瞟过一眼,径直地往前去了,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急着办似的。   “请问一下,回春堂在哪儿?”   “不远,再走几步路就到了——”   “咦......大宝!”令狐娇远远地便看见站在门口的大宝,激动地叫喊了起来。   大宝憨笑着看着疾步走来的令狐娇,微微挠了挠脑袋笑道:“是你呀,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令狐娇也不多说废话,忙问道:“你师父可在?”   “在的在的,你先进来吧。”大宝热情地将她迎了进去,恰好看见丁大夫接诊完晌午最后一个病人。   “哦......老夫记得你,记得你——”说罢丁大夫还张望了下门口,不知她那位凶神恶煞的朋友这次跟来没。   “丁大夫,替我诊下脉吧。”令狐娇忙坐了下来,伸出手去。   闻言,丁大夫敛了敛袖口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他还记得她可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这次的面色竟是比上回来还差上不少,真不知是怎么折腾的。难道是那个坏人折磨她了?   这一忖,他不由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可怜的孩子诶。   “我......”令狐娇的手竟是微微颤抖起来,“孩子可——”   “咦,奇怪——”丁大夫不由变了面色,“这......”   是何人如此用意?这到底是想保孩子还是想害他性命?   令狐娇顿时紧张起来忙问道:“怎么了?我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你的孩子......”饶是见惯各种病患早已练就处变不惊的丁大夫,一时竟也不知要如何开口了。这孩子留下来也只怕会是死胎,如今被人强行留在腹中,一息尚存,诶,生还不如不生......   “他定还活着是不是?”令狐娇瞧他的神色,一口咬定道。   看见她如此殷切期待的目光,丁大夫竟是不忍将真相说出,只是含糊道:“嗯......还活着......”   令狐娇一颗心这才落到实处。   原来上天还是可怜她的,原以为自己已是一无所有,没想到孩子,她的孩子竟还这般顽强地依附她的身体里,从未离开......   至少,她还有他......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丁大夫,请给我开最好的保胎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的孩子——”   丁大夫见她这般喜悦的模样,心下却只能轻轻叹息一声,作孽啊。   ......   回到聚徳客栈,甫一进门,令狐娇便被那一身厨娘打扮的白小仙儿拦在了门口。只见她一脸怨气地看着自己,令狐娇登时一愣。   “找我有事?”   “当然!你还没告诉我,我做的菜怎么就让你难以下咽,还全吐了?!”白小仙儿这一声可不小,整个聚徳客栈的人恐怕都听见了。   “什么,谁敢说小仙儿做的菜难吃,我看他才是吃了豹子胆了!”   “就是,谁不知小仙儿不仅人美,做菜也美,哪个不识货大放厥词!”   “你们几个,出去给本公子把人捉进来,好好教训一顿!”   ......   “谁敢碰我?”令狐娇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奴仆。   那几个下人一见竟是这般娇俏貌美的小娘子,哪里会真的对她动手,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几个!我还没说怎么样呢,你你你想对人家干什么啊!”白小仙儿登时护在了令狐娇身前,插起腰来数落道。   那几个公子哥儿忙赔笑道:“是是是,小仙儿快别生气了......”   当令狐娇走进门的时候,那一干人却是看呆了,怎会是这般美貌的小娘子?   方才可真是粗鲁了,这不,一个个可劲儿地巴上来赔礼道歉,故作谦谦君子的模样,令狐娇差点没当场呕吐出来。   白小仙儿一看又不乐意了,这一帮见风使舵的伪君子!   而这些人中却是有一个身着锦绣华服的公子哥,在看见令狐娇的那一刹那,面上的神色渐渐变得阴狠起来。   原来是她!   ☆、委身   趁着白小仙儿和他们缠斗的空隙,令狐娇好不容易上楼休息了一会儿,如今什么也比不得她的孩子重要,看来她有必要花钱雇两个保镖了。   白小仙儿才不和他们纠缠呢,令狐娇人一不见,她后脚就忙跟了上去。   令狐娇刚坐下没多久,见她如此缠着不放,便撑着额头道:“其实你做的挺好吃的。”虽然她还没来及尝出什么味道来。   白小仙儿当然不信了,要是好吃她还能这么嫌弃。她跺了跺脚道:“你肯定尝过胡弄的手艺,能不能告诉我,我和他比......还差多少?”   令狐娇顿时一脸讶异地看着她,好似她在说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般。   和胡弄比,这差得可不是一丢丢,不过她很好心地没有揭破。   可白小仙儿却是从她的表情里瞧出来了,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仍是不服输道:“你等着,我再去做两个拿手好菜,你替我尝尝!”   令狐娇一见她要转身走人,赶忙叫住她:“你先等等。”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类似药方的纸,看着她微微笑道:“我现在可吃不得其它的,你就给我做这些好了。”   白小仙儿接过一瞧,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她半天才道:“原来你有身孕了啊,难怪.......干嘛不早点说,害我伤心半天!”谁知道她看着这般娇小甜美,竟已快为人母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而且还是一个知道胡弄身份的人,说不准还和白衣辛揆有交情呢,赶明儿得套一套她的话儿。   这般一想,白小仙儿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好了,我会拿出浑身解数替你做好这药膳的!”   可药膳便是药膳,做得再好吃,也总有一股子药味在里头。看见令狐娇每每皱着眉吃着她做的药膳,白小仙儿便一阵惆怅,好似她那双筷子夹着的是自己的心般。   不过便是难以下口,令狐娇照样一口不剩地全吃掉了,看得白小仙儿心里一阵安慰。   丁大夫这药膳颇具效果,服了这许多日,令狐娇已是觉得身子好了许多,面色也不见苍白了。   “你看我这厨艺可有进步?”白小仙儿儿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令狐娇淡定道:“......嗯,已算不错了。”当然和胡弄比差远了,和辛揆更不是一个级别的。   有进步就好,总有一天,她就能让胡弄俯首称臣了!白小仙儿不由美滋滋地偷笑出声,随即却又是惆怅地喃喃道:“也不知道胡弄现在在哪儿呢......”   听到她这声嘀咕,令狐娇不由诧异道:“难道胡弄已经离开天香楼了?”   “天香楼?!”白小仙儿惊讶地叫出声来,“原来胡弄在天香楼吗?”   “.......”令狐娇眉眼一抽,敢情她连胡弄呆过天香楼都不知道。   “若他现在没被张甫居辞退的吧,十有八九便是在那了。”   “天呐!他居然一直在那给别人当厨子,难道我怎么找他都找不到......”白小仙儿立马将身上厨娘的行头扒了下来,跑出前还不忘跟令狐娇告了个别,“我要去找他了,不能再给你继续做药膳了,抱歉哈——”   “没事......你去吧......”令狐娇话音还没落,她早已如一阵风般地跑下楼了。   这几日令狐娇往回春堂跑得勤快,这日日都要求诊一番,一来二去与丁大夫和大宝小宝熟络无比,竟是还常帮着大宝替人抓起药来。   大宝每每看见她帮忙都只会憨憨地笑笑,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相处久了,令狐娇自然觉出了大宝异于常人的地方,他今年十五,却好似比同龄的孩子更憨厚,反应也更迟钝一些。   后来听丁大夫叹息道:“这孩子是老朽捡回来的,天生痴傻,被父母抛弃在野外,老朽医治教导他多年,却是不能恢复常人心智,只能尽力将他教成如今这模样......”   令狐娇却是感慨道:“他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能生活自理,能明辨是非,懂善恶,性单纯,整日都这般快活,多少人求也求不来。”   “嗯,就是这个理了。”丁大夫豁然一笑,便忙着去替下一位病人诊脉去了。   “大宝,防风这味药在哪儿呀,我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哦,在上边,有点高,大宝给你拿——”大宝憨憨一笑,便自己拿着小凳踩了上去。   令狐娇看着他微微一笑,便是他憨愚又如何,对草药却是数十年如一日地牢记在心,这也是大宝的本事了,常人可是做不到的。   忽然门外一阵鸡飞狗跳,原先叫卖的声音竟都变成尖锐的救命声,摊贩们纷纷撩下东西撒腿跑了,过往行人无不疾奔往回赶。   “这是怎么了?”令狐娇尚在收拾药柜,陡然见外边生了异变,心下顿时不安起来。   “不好!大宝快把门关上!”丁大夫顿时脸色一变,想起上回战役波及到了锦州,流民四起的景况,忙想把医馆关上,“快快快,小宝,你带着令狐姑娘快去后院的地窖里头避避——”   小宝飞快地点了点头,扶着令狐娇往帘后走,不料却在这时,一阵破门的声音响起,便见大宝顿时被推得跌倒在了地上。   丁大夫大惊失色,慌忙把大宝扶起,看着来势汹汹官兵模样的人,一时颤抖着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奉皇命征壮丁入伍!”领头的官兵一把推开丁大夫,恶狠狠道,“老匹夫莫要不识趣,你这俩小子都要跟我们走!”   “不行!大宝小宝还小,他们不懂上阵杀敌啊,求官爷行行好,高抬贵手饶过这俩孩子吧......”丁大夫忙跪下来磕求道。   那领头的哪里会听他话,上前便拽住了大宝,大宝一时吓蒙了,竟不知道反抗。   “你们几个把那小的给我抓来!”   令狐娇见状,哪里肯依,忙将小宝护在怀里,不停地往后退:“......你们不要过来!”   “快点,连个娘儿们都对付不了么?”领头的不耐烦道。   眼见那几个官兵想强抢,令狐娇既怕他们伤着小宝,更怕伤着自己腹中的孩子,竟是一咬牙道:“我是当朝太傅之女,你们谁敢碰我?”   “什么?!太傅?”领头的顿时嗤笑出声,“你爹是太傅,那我还是皇帝的大舅子呢!废话少说,还不快点,老子还要等着交差呢!”   令狐娇顿时一愣,这人居然根本不信!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不屑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居然敢在本公子的地盘上撒野!”随着那话声出现的便是一个头戴金冠,身着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模样,“是你对不对,你个不长眼的,不知道这是本公子的小妾家啊!”赵彦良说着便敲了一记领头的脑袋,用鼻孔说话道,“冯四,告诉他本公子是谁?”   冯四顿时站在那领头的面前趾高气扬道:“我家公子可是礼部尚书赵大人的爱子!”说着便掏出一枚令牌,“你们都擦亮眼睛看清楚了,得罪了我家公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赵彦良早已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令狐娇面前,涎嘴痞笑,眼神里却是阴沉恨色:“不知夫人可还记得我啊!”   令狐娇看着他令人厌恶的色相,陡然想起,他不正是那个曾在天香楼调戏过自己却被侯爷教训了一顿的那个纨绔子么?   没想到他竟然成了个瘸子!   令狐娇登时心里一惊,看来此人是来者不善了!   她先发制人道:“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今日你替我解围,我定在爹爹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呵呵,美言?美言能换得回我一条腿么?!”赵彦良顿时面容扭曲起来,“是你!是萧烬!我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成了人人讥讽的瘸子!”   “你爹是太傅又怎样!呵,太傅现在可没空管你,你的侯爷现在正和你的太傅爹在洛阳打得火热,今天你落到我的手上,谁也赶不过来帮你!”他阴狠一笑,“你还是乖乖和本公子回家吧!”落到他的手里,他定要好好折磨她,这样才能回敬齐穆侯加诸他的耻辱!   令狐娇登时一怔,他们终是避免不了这一战么?随即她垂下双眸,这一切又与她何干,便是殷墟白骨,血雨飘零,也都再与她无关!   可如今,便是她想求得一安静之所,老天竟是难成全!   是天意弄人,还是造化弄人?   令狐娇面对如此困境,唇腔一片苦涩。   “今日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她紧紧握住拳,狠狠地吸了口气道:“好,我可以跟你走,但是你必须先让他们放了大宝和小宝,不得再为难于回春堂!”   “好,爽快!”赵彦良看着她不得不屈服的模样,顿时大笑一声,“这有何难?”   丁大夫早看出令狐娇的难处和那人的处处逼迫,见她如今却是为了他和二宝屈服那人,不亚于是羊入虎口任人鱼肉啊,他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令狐姑娘啊,你别管我们,快走吧,这本与你不相干啊——”   令狐娇却是摇了摇头,心里清楚,便是没有回春堂今日这番事,她还是躲不过赵彦良的报复,如今还能报答他和二宝,也算是她赚了。   “小妾,还不快与本公子上车!”   ☆、自投罗网   坐在马车中,令狐娇紧紧地贴靠着车窗,颠簸的摇晃让她的胃一阵恶心。   “喂,快给本公子倒杯水啊,要渴死了!”赵彦良一脚踢中了她的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立刻袭来,令狐娇紧咬着唇,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见她竟是不拿正眼看他,赵彦良顿时火起,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破口大骂:“别还以为自己多矜贵,记住现在你可是老子的妾!再端架子,给老子仔细着你一身娇肉!老子有的是手段工夫陪你玩儿!”   令狐娇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却是冷冷地瞪着他。   什么时候连他这种小人都能这样跟她说话了?   可如今她身旁再没了庇护,只有她自己了,令狐娇心下不由一阵酸涩。   赵彦良看着她那样愤怒的眼神,却是一下兴奋起来,甚至他能感觉到身下顿时扬起的火热:“瞪我,再瞪我,你越生气,本公子越喜欢!”瞧着她细白娇嫩的脸蛋,他不禁一把摸了上去,这手感真不是一般的舒服,不愧是大家闺秀,比那些小家碧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不知道玩起来,是不是也是无比地快活?   他顿时大笑出声,这可是齐穆侯的夫人啊,这世间能有几个人享用得了?   见他越发诡异起来的眼神,令狐娇暗道不妙,顿时抄起小几上的茶壶便要敲过去,却不及赵彦良手快力大,先一步将她按倒在身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骂道:“贱人!居然还敢动手!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谁才是你主子!”   令狐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对她动手,根本来不及想出脱身的方法,身子被他狠狠地压制住,竟是半点回手的机会都没有!   撕拉一声,赵彦良狠狠地扯开她的衣襟,顿时便将她的外衣扯了下来,随即剥掉那层阻碍,顿时春光乍泄,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圆润的肩头,他眼神一热,登时□□着狠狠地咬了下去。   令狐娇拼命地挣扎着,却丝毫捍动不了身上狠狠压着的人,那股恶心的气息顿时喷薄在她的身上。   就在他埋首在她脖颈的那一刹,她露出了绝望的眼神,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救她,周围的一切顿时没有了颜色,她只觉心上的某座城池顿时坍塌下来。   而在这一刻,她竟是想起了他的脸庞,他脸上戴着的黑甲铁面和他玄色的衣摆......   不!——她的眼神顿时慌乱起来!她怎么可以想到他?   她恨他,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   “杀!——”   “......陛下有令,谁若能取得齐穆侯首级,封一等爵,赏金十万!”   “冲啊!——”   双方将士均杀红了眼,攻城和守城的将士轮番换了好几波,到处都是从城楼上掉下的尸首和被火油烧毁的残肢。   洛阳行宫内的东越诸臣在观望着这场战争,他们头顶上坐着的阴沉的年轻帝王同样也焦急地等待着战报。   而齐穆侯的靖北军何其坚锐强劲,自与前边的那支军队汇合之后,强攻陪都洛阳已有数日,眼见洛阳竟也有了失守的迹象,众大臣无不人心惶惶,议和派,投降派和主战派分成三拨人马,每日轮番向御座进言,司马元显的脸上一日比一日阴鸷可怕。   而城外的靖北军气势正盛,似要一股作气就此将洛阳攻破。   无数的士兵被战火摧灭,又有无数的战士继续上前杀敌,所有人都在麻木地拿起手中的戈矛刀剑,杀红了眼也不罢休,直至将最后一个敌人消灭为止。   而那柄戈戟上面已是沾满了成百上千个敌首的鲜血,可它仍是被那膂臂毫不停歇地挥动着,放佛杀戮和死亡才是它最终的归宿,除此之外,无休无止。   他的身边已是空出了一大片血红的场地,他的脚边更是堆满了尸首残肢,他的双眼却依旧那般漠然冰冷,丝毫不为眼前的血腥所动。   他是东越无人可敌的战神,是他们心中永远无坚不摧的化神,但即便如此,他总有体力耗尽的那一刻,总有不支倒下的那一天,为了那诱人的重赏,他们在观望着,更在试探着,这个战神的底线究竟是何处?   当他扬起戈戟踉跄着再次收割完一条性命时,他们忽然一拥而上,无数的戈矛战刀从四面八方向他招呼来,围得密不透风,全面锁死。   他们要的,就是齐穆侯这条命!   萧烬那满是血水和汗水混合的脸上依旧沉然未变,眼眸微深,手上戈戟已是连刺身前二人的心窝!   忽的他若有所感,心口竟是猛地一阵抽搐,手上的戈戟竟是再拿不稳了!   在那反射的亮光的剑身上,他竟是恍惚间看见了她绝望无助的眼神......   趁着这难得的空挡,所有人均是卯足了劲儿地一致对准萧烬,数十把长戈刀剑戳向了那身金盔战甲,其中一把战刀更是劈中了他的肩胛,顿时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将整个天空染得分外艳红。   “不!——”一声凄厉地喊叫顿时响彻半边战场,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飞快地扑在了他的身前,而那数十把兵器却是同时刺穿了她柔嫩的身躯,登时戳出了无数个血窟窿,鲜血汩汩地往外喷洒流出,怎么也止不住。   萧烬眼眶骤裂,扬起戈戟将那些刺穿的兵器纷纷斩落,迅速接住了那倒落下来的身躯,不可置信地揭开她的面盔,顿时心中如绞,半晌他大声呵斥道:“我不是叫你滚么?!你为什么要来送死?!”   霍缨空的□□援助不及,竟是在那道身躯落下的同时才将将赶到,红甲愤怒如火烧,一杆□□疾如惊雷,狠狠地刺穿着他们的身躯!   喉中的鲜血不可抑制地往外涌出,她却是微笑地看着他,断断续续道:“......因为,雪溪不能......看着侯爷有事啊......”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迅速失去了血色,眼神愈发涣散起来,手中却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口,那般小心翼翼,唯恐他将自己抛下:“......雪溪是侯爷捡来的......是您看着长大的......侯爷又让雪溪去哪儿呢......”   “......不要抛弃雪溪......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她的声音愈发地轻柔起来,眸中的那缕亮光一闪即逝:“我只想......永远留在您的身边......哪怕远远的,看着您......”   他沾满鲜血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抚了抚她的发,语气竟是她不曾听过的温柔:“.......好,本侯答应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不会再抛下你一人。”   “......还有......您身上蚀腐草的毒已经解了......解药是......她换来的,侯爷不要再怪她了......”雪溪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脸庞和那双孤寂的眼,一字一句地道,眼中却再没有了往日的嫉色,她不能留在他的身边,却也不想看着他再形单影只......这般复杂难明的心绪,竟是到了临死之际,她才真正明白过来。   她唯愿他活得更自在快活一些罢了......   “本侯知道了,你安心去吧。”良久,他缓缓阖上了她仍带着笑意的眼,而那双眼,却是再也不会睁开了。   “三日之内,攻破洛阳。”   半晌,霍缨空听到了他淡淡的一声令下,却是带着敛藏的愤怒和无比的肃杀,洛阳战场即将成为一片修罗地狱,所有人都再难幸免。   ......   “贱人!——”   赵彦良嫌恶地一把推开她,她竟然吐了自己一脸?!他所有的兴致顷刻全败坏了!   他那边破口大骂,令狐娇却是自顾自地吐了个翻江倒海,一时间整个车厢都是臭气熏天,赵彦良脸都绿了,忙打开车门准备出去。   “逆子!”他还未看清来人,迎头便是一棒,只听对方吼声道,“居然趁着老夫不在又去强抢良家妇女!来人,把他绑了押到祠堂!”   赵彦良虽被打蒙了,但一听这声音哪能不知道啊,老爹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不是还在洛阳么?   “别啊爹,我错了,不要动家法啊——”赵彦良听见要进祠堂顿时慌了神,噗通便跪了地,“您看孩儿这腿都在这样了,难道还忍心让孩儿跪个十天半月不成?”   “车里又是哪户人家的闺女?!”赵怀恨铁不成钢地痛心道,“还不快给人家道歉,放她归家去!”   赵彦良这才警醒过来,绝不能让老爹看见令狐娇!他赶紧冲车辕上坐着的王五吼道:“快走!”   王五一收到指令,忙抽了马屁股一鞭,顿时那车便从府门前疯跑开来。   赵怀顿觉蹊跷,这完全不似他儿子平日的作风,这么鬼鬼祟祟见不得人,这车上到底是什么人?   这小兔崽子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   “快给老夫拦下!”   “是,老爷!”   赵怀扯着嗓子吼道:“你个死奴才,敢不听老夫的?要是你敢回来,你这狗腿老夫敲定了!少爷再求也没用!”   王五顿时吓尿了裤子,他可都是仰仗的少爷啊!   这一停便被后头家奴追上来,一下上来便将他绑了,把马车往回赶去。   赵怀亲自打开了车门,没有被车厢内的气味熏死,却是被里头那女子吓了个半死!   令狐娇捂着嘴虚弱地倚靠在车门边上,看见开门的赵怀,却是无力地颔首道:“赵大人,别来无恙啊......”   “老臣该死!请皇后娘娘息怒!”赵怀顿时惶恐地拜倒在车前。   这个逆子,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皇后娘娘身上!看他回去不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折了,叫他再也不能出去祸害姑娘!   “起来吧伯父,想起小的时候您还抱过娇娇呢......”这称谓变得不可谓不快,却已是给了赵怀讯息,表示她网开一面不会再深究了。   赵怀顿时抹了抹满头的汗:“谢皇后娘娘不查之恩。”陛下正遍布天罗地网地寻找皇后娘娘呢,没想到这人竟是送到了自己府上!赵怀心下苦笑,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了......   ☆、归宫   再见到司马元显,在被赵彦良找到的那一刻,她便已经预料到了,只是不知,这一天,竟是来得这样快。   司马元显看起来清瘦憔悴了不少,布满血丝的双眼似有好几个夜晚不曾睡安稳过,却是在见到令狐娇的那一刹那欣喜若狂,一下子恢复了神采:“娇娇,朕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朕的身边!”   令狐娇心下却是一片苦涩,面对他如此热情,忆起往昔,却是再也无法同往常那般亲切,只是拘礼道了声陛下万安。   司马元显怔了怔,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娇娇,你可是还在怪朕?”那日他一时被怒火冲了头才会这样逼迫她,得知她失踪的消息的那一刻,他有多后悔,却是已经弥补不了他的过失,再也见不着她了。   自那日传来她身陷北齐,困在两军阵前,却被萧烬无情对待的消息时,他更是后悔当初为何要逼走她!   如今她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他便可以既往不咎,她仍是他最喜爱的娇娇,他不会再逼迫她做任何她不愿做的事了。   “娇娇,不要疏远朕,再给朕一个机会好不好,朕一定会好好待你!”司马元显终是扶着她肩,信誓旦旦地道。   她看着他坚毅的双眼,却不知能不能再信任他,可她如今却是累了,再也折腾不动了。现在她最在乎的,只有她的孩子。   “陛下真能待我如初?”令狐娇质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对我的孩子?”   只要他一流露出杀机,她便是死也绝不会留下!   司马元显瞥过她的小腹,心中一痛,却是闭了闭眼毫不犹豫道:“朕......不会再逼你如何,娇娇,只要你肯安心留在朕的身边,你要怎样,朕都由你......”   听得这话,令狐娇才稍稍安下心来,却又警惕道:“怎不见我父亲?”   “太傅还在前线督战......”司马元显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萧烬的军队大举进攻洛阳城,两军已进入胶着阶段。”   听见萧烬的消息,令狐娇的神色仍是淡淡,不为所动,司马元显却是心头一喜,看来娇娇对那萧烬已是死心了。   “你今日必是累了,等会儿好好休息一下。”司马元显拍了拍手,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低垂着头从门外进来道,“陛下有何吩咐?”   令狐娇见是海棠,一时心中复杂难言,竟是没有出声阻拦。   “娇娇既是你的旧主,这几日便由你好好伺候,若有任何差错,朕定饶不了你!”司马元显盯着她,面色阴沉道。   却见那道身影竟是微微瑟缩了一下才道了声是。   司马元显走后,令狐娇这才好好打量起面前的人来。许久不见,她也似瘦削了不少。   只是一想起过往种种,她便觉得如鲠在喉,竟再寻不到旧日那般亲昵之感。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良久,还是海棠先打破了僵局轻声道:“主子先歇一会儿,海棠去替主子泡杯您最爱喝的午子仙毫。”   “抬起头来。”令狐娇终是觉得有丝违和之感,喊住了她。她从前从不似如今这般低垂着头同自己说话,难道如今是羞于见她么?   良久,海棠才慢慢抬起头看着她。看着她的双眼,令狐娇微微一惊,分明是同一个人,为何她觉得面前之人早已跟之前判若两人?   眼前这个双目空洞木讷,冷冰冰的海棠哪里还是从前那个灵动谈笑的女子?   海棠垂下了双目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令狐娇身形一滞,质问的话到了嘴边一时竟是再难开口。   海棠却似瞧出了她心中所想,竟是微微笑了笑:“主子想必有话想问海棠吧。”   看着她挂在唇角的那抹笑意,不知怎的,令狐娇竟是莫名一酸。   半晌令狐娇才艰难地道:“为什么要瞒着我给我下了红花?”   海棠眸子微闪,片刻才道:“不知侯爷是如何同你说的?”   果然是她下的手,令狐娇禁不住后退了一步,盯着她的双眼:“真是萧烬指示你的?”随即她涩然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海棠闻言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目光竟是带了些微的怜悯:“看来侯爷竟瞒了你,不曾道明始末。”   令狐娇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红花,自你进侯府的第一天起,老爷便已命我加入你的饮食中了。”   什么?!令狐娇顿时踉跄了一步,竟是父亲下的令?为什么......   “老爷不希望你怀上侯爷的骨肉,因为总有一天,他和侯爷会兵戎相见,一如眼下洛阳之战。他为了杜绝这个可能,所以令我早早地备下了避孕的红花。”   她从来都知道父亲是朝中重臣,是这天下顶厉害的人物,是帝师,是谋臣,可却从一开始,他便已设下局,让她入彀。她是他的女儿,却也如同棋子一般,且竟毫无察觉......   何其讽刺,何其荒谬!——   她几乎听到心上裂开的声音,却仍下意识地问道:“侯爷是怎么知道的?”而他......竟也瞒了她,是默许了么?   “侯爷只是吩咐我说,主子年纪尚轻,不宜早孕,遂暗暗命我留神......只要是......隔天他都会命我亲自下厨端来......”   令狐娇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海棠只是平静地叙述道:“......可自他中了蚀腐草的毒,便一再地疏远你......”她突然盯着令狐娇的脸,似悲哀似怜悯,“你可知中了蚀腐草的毒便是无药可解,轻则三年全身萎靡无疾而终,重则三月神志失常发狂而死,更是会累及子嗣,胎里带毒,不得健全.......”   “不......你说的不是真的!”她忙抚上自己的小腹,“我的孩子怎么会不健全——你一定是骗我!”   一时间竟是天旋地转,北地牢中他冷漠绝情的话历历在目,像钢针一般针针刺穿着她......   ——“本侯为何要救你的孩子?”   “与本侯又有何干?”   “你是令狐赋的女儿,本侯又怎能容许仇人之女生下萧家的子嗣!”   令狐娇无力地跌坐在榻上,忽的流下泪来:“你们都骗我......”   她不停地喃喃道:“为什么......”   为何,他始终不曾告诉她,为何他要这样瞒她,骗她,伤她——他冷漠视人,字字伤人,将她践踏如土......他狠心不要他们的孩子,竟原来是这样......   ——萧烬,我恨你!   ......   城郊八百连营,篝火漫天,马嘶蛩鸣,胡笳邈邈,其声哀哀,洛阳战场的血腥气息经久不散,堆积如山的白骨散落黄土,流积汇集的鲜血化为山河。   熊熊燃起的烈火前,一道玄色身影伫立寒风,映着燃烧的火光和点点散落的星芒,背影竟是说不出的孤寂凄清。   雪溪的尸骨已是被火化完毕,游方微微叹了叹气,却是一手把上了他的脉:“确如她所说,你的毒已解清,若想恢复如初,仍需好好调理。没想到我不在的时日,你竟伤成这样,真是不要命了......”   萧烬看着火光,却是未语。   一旁的霍缨空却是历历在目,见他立于风中清瘦笔直的脊背,心下微微一涩,原来他先前是中了毒么,却是半点都不曾透出风声。便是时日无多,他也该相信她,她必会为他守住一手抵御十数年的乌墨边城,守护他想守护的边城子民,便是他要这江山又何妨,只要他所愿,她愿为他鞍前马后,并肩作战,打下这九州拓土,万世辉煌!   “你呀......竟又将人逼走了,可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游方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就是这样隐忍独断的性子,虽熟知却是毫无办法,他已习惯默默地一个人去扛下所有。   萧烬闻言,却是转身便离开了。   霍缨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是深知侯爷绝不会无缘无故地遣走夫人,纵是冒着军中诸将的怒火,冒着军心涣散的危机,他仍是在这当口包庇着她,那是因为他舍不得,更是相信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吧......   那个女子在他的心中,才是无可动摇的存在吧,旁人竟是别想占据半分......   ......   帐内书案,一点薄灯明晃,只见他将小瓮中的骨灰悉数放入了香囊之中。而这个香囊却是他身上唯一带着的,她亲手所制的,上边那两只水鸭仍是那般滑稽可笑,可偏偏却是入了他的眼,印上他的心。   烛火照着案上雪白的宣纸,只见画上的女子香肩半露,慵懒地趴在碧泉池上,似睁未睁的双目略带无辜地看着他,灵动娇憨又似带着纯然青涩的妩媚......   那修长的指尖轻轻地划过她的眉眼,想起她那双宜喜宜嗔的大眼,生起气来微微瞪着他时的模样,萧烬冷峻的面容不由柔化了开,可心上随即便是一阵揪痛:“傻瓜......当日问你,为何不说......”   不知她和孩子如今过得可好,锦州富庶繁华,远离喧嚣纷乱,想来她定是过得舒心畅快,再无拘束......   这样也好。   他缓缓收回流连的手指,忽然帐内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个不速之客。   那两道黑色身影却是立刻跪地禀告道,“属下办事不力,夫人已被赵大人护送到洛阳行宫了......”   手边的茶盏应声碎裂,他的面色顿时沉如黑渊,掩于袖口的手掌已是微微颤了起来。   良久,只听他冷冷地道:“那本侯留你们还有何用?”   “我等明白了。”二人互看一眼,便举起手掌欲要自绝,却是被案上两本书击中。   “......罢了,找到夫人要紧,还不快去!”   半晌,萧烬怔怔地看着画上之人,袖中手掌早已攥出血痕来。   洛阳行宫——司马元显!   他一定不会让她等得太久——   ☆、城破   八角飞檐下的宫灯明灭,在萧瑟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如那站在屋下的清削身影,隐藏在宽大的衣衫中的身躯微微地颤抖。   整座洛阳行宫再不复当年下牡丹倾城的恢弘盛景,交错的回廊石径是窸窸窣窣轻微的脚步声,那样掩藏的行色,是风雨欲来的匆匆,是不可预见的惶恐。   而在这时,一双纤细苍白的手轻轻推开了殿门,门内却是传来一道阴沉得令人心悸的声音:“还不快滚进来!”   那双手微不可见地一抖,随即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内室,轻轻地福了福礼:“陛下万安。”   “万安?”司马元显讥讽地笑出声来,阴鸷的双眸紧紧盯着他,“朕眼下如何能万安?你告诉朕,告诉朕!”   他紧紧地掐住她瘦削的肩膀,眼眸充血,已是几夜不眠不休。   御案上堆叠如山的奏本早已被他挥落一地,他们所禀报的一字一句无不是在告诉他,他的江山不稳了,他的皇位再也保不住了,司马氏的江山将要葬在他的手里了!   海棠的面色愈发苍白,擎在他手中的身子便如飘零风中的残花摇摇欲坠。   “报——”徐喜屁滚尿流地跑了进来,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惶遽之色,喉咙里腾出一声音尖尖锐破损的哭腔,“陛下......不好了,齐穆侯夜攻洛阳,城门眼见要失守了——陛下赶快离宫吧,这行宫已是呆不得了啊——”   “滚!都给朕滚!”司马元显的脸上愈见疯狂骇人之色,却是一把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你不是能保佑朕么?你不是可以帮朕坐稳江山,雄图九州么?为什么京都城毁,你不帮朕,洛阳临灭,你却还是不帮朕?!”   她的面上丝毫表情都没有,依旧那般木讷空洞,好似不会说话的木偶,只是偶尔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是一闪而逝的嘲讽。   “为什么这样看朕?!”司马元显愈发神志不清,“你居然胆敢这样看朕!”   “贱婢!——”   顿时一个大掌狠狠地将她掴翻在地,随即他整个人猛地碾压了上去,疯狂地撕扯着她的头发,她的衣衫,掐着她娇嫩的肌肤,随即毫不怜惜地狠狠贯穿了她,一下又一下,就似这漫长透着火光的黑夜,永无止境。   她的眼角似有泪悄然划过,咬得稀烂的唇微微动了动,却不知是在念着什么,一切都湮灭在无尽的黑暗中,再无人听见......   ......   “快逃啊——齐穆侯的大军已近攻进洛阳城了!”   “救命——”   洛阳城楼上燃起的熊熊之火,似要将这整个天空照耀得亮如白昼。远远的,便听见城破时的一声巨响,城门瞬间被撞开,整个洛阳行宫的人无比纷纷色变,践踩逃命。   在这场纷飞的战火中,人命是如此渺小卑贱,却也如同飞蛾一般扑向了宫门的刀尖,毫无知觉地被刺穿身躯,脸上仍充满了惊惶和对生的向往。   黑夜的屠杀还在继续,黎明却隐隐浮出了天际。   行宫中那一抹明黄却是始终端正地坐着,整座宫殿早已充满了腐朽的气息。   “陛下,快逃吧——”徐喜心急如焚,不停地一旁哀声劝道。   “朕不走。”惊惧过后,司马元显竟是意外地平静下来,面上却已是一片死沉之色,“京都已经不在了,洛阳也快保不住了,朕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朕就坐在这儿,等着他来。”   “诶,我的陛下啊——”徐喜见再也无法,只得苦叹一声静静地陪侍在一旁。他是三朝老人了,服侍了司马氏前前后后三代帝皇,司马元显可以说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他哪里舍得离他而去。他一生为司马家的奴仆,那便死后,继续到地府再好好侍奉主子吧......   与此同时,各宫的女眷早已是死得死,逃得逃,除却早已丧生在京都的妃嫔,余下皆是受宠的几位,比如丽妃和大小慕妃皆在逃亡之列。   令狐兰芝穿着一身火红的皮裘,站在宫道口,看着远处在黑夜中无比绚烂的火光,面上竟是扭曲地勾了勾唇。   “娘娘,咱们还是赶紧逃出宫去吧——”慧心慌忙催促道。   “逃?咱能逃去哪里......”令狐兰芝竟是微微笑了笑道,“走,随我去见一个人。”   ......   围攻许久的洛阳城门终于被攻破了,所有靖北军将士无不振奋,如潮水一般地涌进了洛阳城。   而此时,萧烬策马进城,却只心系那一人。   ——令狐娇,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   就在刹那,前头冲进城门的将士纷纷殒身于那隔绝两地的天堑沟壑之中。   只见那道深深挖陷的沟里到处灌注了火油,冲锋陷入的将士无不被烧得满身焦黑,尸骨无存。   “停下!——”   万马的嘶鸣和金戈之声瞬间吞没了那句指令。   萧烬几欲裂眦,竟以一人一马之力疯狂地阻拦着后边继续涌来的人马!   而对岸却有一黑袍老者静静地伫立在他的面前,苍老的面上没有欣喜,没有悲哀,甚至没有惊慌,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他一手创造的绝妙杰作。那样看透人生百态的一双眼睛似是在熟稔地同他打招呼。   “萧烬,我们又见面了。”   他冷冷地看着那个黑袍老者,面上并没有出乎意料的神情,放佛他出现在此时此地,是这般的符合常理。   永远在不经意之间给予敌人致命一击,这才是令狐赋的手段。   面对这几次逼他至绝地之人,从北地,到京都,他们便如天生的宿敌,缠斗半生,终于站到了这最后交锋的战场。   “这次,你输了。”萧烬平淡地开口道。   “是么?”令狐赋微微笑了笑,面上沧桑的菊纹竟是生动起来,“你不想知道娇娇在哪儿么?”   那握着戈戟的手忽的一滞,萧烬的双目满是跳跃的黑渊之火,面色愈发冷沉若冰,杀气骇然。   “她到底在哪儿?”   ......   晦暗无华的宫殿早已是漆黑一片。撞翻的烛台很快将那帘幔点着,整座宫殿瞬间亮如白昼,熊熊地燃烧了起来。而道旁不时又宫灯燃起,火苗顷刻肆虐了起来,将这满园□□烧得荡然无存,整个洛阳行宫顿时置于一片火海之中。   “咳咳......娘娘,看来她人已经跑掉了,咱们还是别找了......”慧心捂住口鼻艰难地道。   令狐兰芝将手上的烛台随手扔了,眼眸中却满是震怒:“今天谁也逃不出去!她一定还在这行宫!”   ......   惶惶的人群中,那一把坚定抓住她的手却是布满了青紫淤痕,令狐娇震惊地看着她臂上的伤痕,忙将那衣袖往上翻卷,目之所及竟到处都是掐痕、咬痕......   这还仅仅是手臂上,而她宽大的衣衫下,她看不见的地方究竟掩藏了多少怵目惊心的伤口......   “......究竟是谁敢这么对你?!”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伤口,眼里顿时滴落在了上边。   海棠却是缓缓地放下了衣袖,掩住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伤痕,轻轻地替她抚了抚泪,微微笑道:“没什么,我们快走吧。”她的主子还会为她掉泪,还会为她心疼,这便足够了......   为什么她不肯说......她什么都要瞒着,忍着,却仍拼命在人潮中将她握住......   便是她曾背叛过自己,但在那一刻,令狐娇选择毫不犹疑地相信她,她信她,便坚定地跟着她。   不远处的妃嫔女眷纷纷往唯一逃生的小门挤去,为了活命,贵妃和宫婢都成了一样的嘴脸,可以互相推搡谁,互相撕扯,谁也再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   “娇娇,原来你竟是在这儿。”   斜刺里竟是出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令狐娇怔然回头,却是二姐令狐兰芝。   令狐兰芝看见她,心情竟是愉悦了不少,而不远处慕颜笙和慕秀秀这两个贱人的狼狈模样更是取悦了她。   “二姐......”此时此地见到她,令狐娇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印象中的那个二姐似是有些不同了。自那日秋狩后,她们便再也不曾见过了。   她轻轻勾唇,看着她满含关切:“洛阳城快被攻破了,你此时若走了,齐穆侯来了见不到你,岂不是要拿我等出气?”   令狐娇顿时怔了怔,萧烬......他难道会来寻自己么?不,他怎么可能还会来找她,她分明已放话,此生绝不再同他相见......   海棠却是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忙扯了扯令狐娇的衣角:“主子,时间不等人,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令狐兰芝锋锐的眼眸轻瞥了她一眼,心下早已是动了杀机,这个贱蹄子,自京都起可没少逗留在陛下的寝宫,更是随侍在圣驾左右,司马元显就跟宝儿似的到哪儿都要带着她......   “娇娇,你竟然还相信这种人么?”令狐兰芝不屑地笑了笑,“她可是趁你不在,爬上了陛下的龙床想取代你,做东越的皇后呢。”   话音刚落,海棠的眼眸顿时慌乱起来,本就苍白的面上更是毫无血色。不......怎么能让她知道......不然主子该怎样看她......   一切皆非她所愿,非她所愿!   令狐娇登时怔了怔,似是不敢置信,她认识的那个海棠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你瞧,她心虚了,这阖宫谁不知,她是陛下的新宠。”令狐兰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只可惜不知为何,陛下迟迟不肯,封她为后啊?”   “你闭嘴!”海棠紧紧地攥着手心,嘴唇不停地颤抖了起来。   “名分都没有,这脾气倒是不小,本宫可有一句是说错的?”   令狐娇恍然明白了,她身上的那些伤痕......竟是......司马元显所为!难怪她怎么也不说......她不禁疼惜地握住了那双遍布淤青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轻柔道:“海棠,我们回家好不好......”   听到这一声,海棠那青紫的眼角忽的落下泪来......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令狐娇从来没有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纵是她曾瞒过伤过自己,她也从不曾让她受过这样的伤害,那道道鲜明的淤痕好似鞭笞在自己身上一般......纵是司马元显,她也绝不会原谅!   “好......”   她的脸上渐渐绽放出笑容来,而那一声放佛看到光明般的话却是戛然而止,忽的消散在那柄锋利锃亮的匕首之下......   “不!!!——”   那喷薄而出的鲜血瞬间溅满了令狐娇的脸,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了面前之人的心窝......   令狐兰芝不可置信地松开了手,她竟愿意为了令狐娇去死?!她不是该嫉妒她,怨恨她,甚至诅咒她么?她为了皇后之位,不是已经背叛令狐娇了么?!   令狐兰芝看着自己沾满她鲜血的手,眼前忽的闪过黑袍帷帽下那双洞悉人心的眼,不可撼动,不可违背,唯有臣服......而自己竟杀了她?   不!她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要扑上来送死的!不关她的事......   “不......”令狐娇紧紧地抱着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了出来,而她的悲痛在这即将毁灭的行宫中,在惶惶如潮的奔逃中,在这漫天的火光下,却显得如此卑微,渺如尘埃。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甚至没有人会停下来看一眼。   可那股悲伤早已湮没了她,她独独能看见怀中那张仍带着笑意的脸,独独能听见她开口轻声说的话。   “不要哭了......你这样哭,海棠会心疼的......”海棠缓缓伸了伸手,似想替她拭去脸颊的泪......   “为什么......”为什么要替她挡下这一刀,她对她从来不算特别的好,她会对她恼怒,会惩罚她,会责骂她,让她替自己担下所有......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让她担下自己的命......   为什么这么傻!怎么就这么傻!——   “因为......”她忽的呕出一大口鲜血,那殷红的血瞬间便将她的一身衣衫染尽。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便是曾经愤怒过,怨恨过,嫉妒过,也终究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海棠目光涣散,却带着怜惜地看着她。   令狐娇疯狂地抱紧她,叫喊着她,却是挽留不住她眼中迅速溃散的生机......   忽的,从她的衣袖中滚落出一个白色的瓷瓶。   她的眼眸微微闪动,竟是挣扎着拼命地睁了开......   瓶子......她的瓶子......   她看向那个瓷瓶,眼眸中流露的热切是令狐娇从不曾见过的......她拼命地伸出手去,令狐娇忙将瓶子捡回来塞到她的手中。   “替我.....还给他......”   她极慢地说出了这几个字。令狐娇抹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她说的那个人,她会亲手交给他......   海棠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刹那间,她放佛又看见了那个策马飞身,一把抱住她的少年郎,他清峻的脸庞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却在那夜如水的月光下,微微羞赧地送给她一个白色的瓷瓶......   她还记得他曾对她说,人命鄙贱,卑如蚍蜉,自己一定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可她终是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了.....她的命,从来都不是由得她一人做主的。   她此生已是再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若有下辈子,我一定早早地遇见你,可好?   ☆、江山易主   洛阳城的烽火终于在黎明破曙的那一刻缓缓熄灭。   令狐赋看着满城的尸山血海,缓缓地闭上了眼。   天理循环,报应将至,他从来都是相信的。所以他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天。   而今日,他终为他人阶下囚。   渐渐消散的烟雾下,是萧烬看向他冰冷的目光。   “老夫知道,今日,你是决计不会放过我的。”令狐赋竟是从容不迫,面上的笑意从不曾淡去,“若是为了你父报仇,老夫绝无怨言。”   “你当然要为我父亲偿还命债,不过此前,你还需向一个人忏悔认错。”   “......谁?”令狐赋看向他的目光已然有些变了。“你年纪太大,怕是记性也不好了,本侯便给你个优待。”萧烬淡淡地说道,随即慢慢揭开自己脸上覆盖的黑甲铁面,顿时露出一张满是烧伤的半张脸。   令狐赋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这张脸,他一生阅人无数,仇家遍地......一时竟是难以将这张脸对号入座。   很快,他便看见面前之人挥手一抹,那半边似鬼的面颊竟是重新生出了新的皮。   而令狐赋却是忽然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颤着手指着他:“你是......你居然是......”   萧烬冷冷地盯着他,嘴角顿时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太傅应该还记得,前朝有位熹夫人。”   面前之人的容貌竟是同那个妖后有九成相似!难怪他自小就容颜尽毁,戴着面具不肯轻易示人,竟是怕暴露了自己身份!   “竟是她的儿子!你竟还活着!——”令狐赋满面震惊,“当年之事,想必你早就知晓了,难怪你这般恨老夫,这般与令狐氏为敌,甚至不惜一切要夺取司马氏的江山,你是要复仇!——”   萧烬却是冷漠道:“你错了,我不屑要这江山,只是要你,还有司马全族,对着我母亲还有我义父的灵位磕头忏悔罢了。”   不,他不信!萧烬这样大的手笔,仅仅只是为了这样?皇位的诱惑,这世上有几人能抵,他不信他没有这样的野心!   令狐赋看见他,便如同看见了当初那个倾城绝艳的女子。   她三朝为后,他亦是三朝为臣,他亲眼见证了这样一个传奇的女子,是如何将司马皇室三代的帝皇迷得神魂颠倒。   为了实现对老皇上司马长空的诺言,为了匡扶司马家的江山,为了令狐一族的利益,他不得不设计除去当时正得盛眷的萧后,为了一劳永逸,更是以私通谋逆罪流放了萧家......只是他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后,竟然会有漏网之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令狐赋仰天大笑,果真是报应,报应啊——   萧烬正欲开口,忽然两道人影鬼魅般地闪现:“......侯爷,夫人被人劫走了。”   闻言,他一股气血顿时涌上喉头,萧烬强行压制,缓缓吸了口气愠怒道:“......怎么回事?”   这洛阳行宫居然还有人对她心怀不轨......   令狐赋听闻,却仍是面带笑意地看着他隐忍痛怒的神色,随即却是若有所思。洛阳行宫所有的宫口都被他派兵把守住了,根本不可能有人逃得出,是谁有如此神通竟将人劫走了?   “......快到宫门之时,兰妃突然发难,我等援手不及,幸亏夫人的侍女替夫人挡了一刀,却是当场毙了命,我等现身相求,夫人竟是抱着她尸首不肯离开,随后便有数十个蒙面高手将夫人劫持走——属下办事不力,甘愿自裁!”   乍闻此消息,令狐赋一向淡然自若的面具竟是瞬间崩塌,苍老的声音颤抖着道:“你......你说什么?那侍女是谁?是不是海棠?!——”   可随后那二人竟是当场齐齐震碎了心脉,再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这怎么可能?”他忽的踉跄了数步,疯癫吼叫,“不是早就告诉你,不要妇人之仁,不要动恻隐之心——你是什么身份?!你才是我令狐赋的亲生女儿!你才是真正的帝后命格!她不过一个勾栏院的杂碎,你竟为她拼却了性命!——”   “孽障!真是孽障啊——”他的脸更好像是忽然老了十多岁般,愈发老态龙钟,沧桑毕现。   “你早该知道事情会变得如此,这是你一手造成的。”萧烬冷冷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怜悯,“你一生机关算尽,才会遭到反噬。”   “......是,是老夫失算,老夫千般筹措,竟是没能算到这人心,是最不可控......老夫不曾料到令狐娇竟会对你动心,违背老夫的命令,而海棠竟与她生出了姐妹之情,替她而死,一如先皇,竟是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英年早逝,留下了这万里江山,留下我身后一人......这是老夫的报应!——”   “当年妖后临终前曾对老夫预言,下一任帝后命格的女子将出现在太傅府,而老夫这一生却只得一个女儿!那时东越的朝堂早已风雨飘摇,先帝病危,诸王虎视眈眈,无不暗中查询帝后命格之人,为了海棠的安全,我不得不从它处抱养来一个女婴,对外宣称是老夫的千金,而海棠先天不足,素有心悸之症,只得将她养在膝下,却不得不掩人耳目,连夫人也一并瞒了,让她做了丫鬟。为了日后荣登帝后宝座,巩固司马氏的江山,老夫自小便让她俩进宫陪侍君侧,只是没料到她竟是如此不争气,什么也不想争,竟是处处迁就那个杂碎!如今竟还为了她,丢了自个儿的性命!——”   “孽障啊!——果然是老天派来报复我令狐赋的孽障啊!”   萧烬却是冷冷地嗤笑出声:“帝后命格......你难道以为,这世间真的有帝后命格?”   “......你这是什么意思?!”令狐赋顿时警惕地盯着他。   萧烬却是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萧家中了司马长空的局,而你,却是中了我母亲的局。”   “前朝的帝后命格一说,不过是司马长空为了逼反萧家散播的谣言。他生性多疑,为了安稳地传承帝位,所以要除去手握兵权,位高权重的萧家,而他最终也达到了这个目的,却是借由你的手!你听信谣言,认定我母亲是妖后,不惜罔顾先皇意愿设计铲除她。可你却对我母亲临终的话深信不疑,呵,你可知,那不过是我母亲诈你的话罢了——是你心机深沉,作孽太多,才会深信不疑,一辈子,都被我母亲骗得团团转!”   “不!这一定是你编造的!你不过是想击垮老夫罢了——”他一生都为帝后命格所困,这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萧烬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份古旧明黄的圣旨,丢到了他的面前,冷声道:“你自己看吧。”   那道滚到他脚边的圣旨忽的摊了开,右下角有些淡褪的印章却是那样刺目。   他又怎么会不认得,这是陛下的玺印!   令狐赋颤着手将那圣旨看了一遍,随即却是“啪”的一声,圣旨应声滑落。他的口中竟是止不住地喃喃念道:“登帝位,诛萧氏......”   这是司马长空的亲笔,不会有错......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下的局?!——他竟是瞒了天下人,更瞒了他令狐赋!   “司马长空!——我一生为你守疆拓土,你竟如此厚待我!——”   忽的,令狐赋一口老血喷涌而出,竟是面南直直地跪倒在地,双目怒睁,竟是死也不瞑目......   “到了地府,你再找他理论吧。”   萧烬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随即一把大火燃烧了起来,将这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再无迹可寻。   ......   被一块布蒙着眼,令狐娇并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何处,只知鼻尖再也闻不见那烟火燃烧的气味,想必已经离开了洛阳行宫。   扶着她的那人忽然停了下来,她微微转了转头,似是感觉到有人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不禁后退了一步。   “你们都下去吧。”那声音悠闲恣意,如浮云飘过千重,和煦生风。   令狐娇不由一怔,这声音似曾听闻......   忽的,眼前的布被人揭下,她顿时便瞧见了站在面前言笑晏晏的男子,竟是南楚霖!   “真是抱歉了,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将你带来,没伤着吧。”说着他竟是认真地打量起来,看看有无伤痕。   令狐娇一噎,真是没见过绑架人还绑架得这般彬彬有礼的......果然不愧是博采众长,温润如玉的南大人。   其实她早该想到了,之前一直想劫持她的那帮黑衣人,应该就是他派来的人。   “你三番四次想抓我,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帝后命格的传言?”令狐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南楚霖摇了摇折扇,轻轻笑道:“在下本来对这个前朝的传言并不相信,毕竟有记载的书简太少,竟是被先皇下令尽数烧毁了。直到有一日机缘巧合遇见了兰陵笑笑生。”他玩味地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你也是见过的,那可是个妙人。”   “然找寻这样命格的女子无疑大海捞针,直到陛下迎娶中宫,齐穆侯忽然带兵回朝,这才觉出端倪,知道是你。”南楚霖轻轻叹了口气道,“这种事么,自然是宁信其有,毋信其无,在下也不过是想请你来这儿做客罢了,你不用紧张。”   如今令狐娇再瞧南楚霖那温润俊逸的面容,只觉如笑面狐狸般深不可测,哪里还会轻信他所言。   扫了四周一眼,实在瞧不出这是哪儿,不过方才一路往下,想必是个密室。   “客也请了,人也见了,不知南大人准备何时放了我?”她按捺住情绪冷静道。   南楚霖忽的多看了她一眼:“今日再见夫人,在下竟觉得夫人有些不同了,不知是不是即将为人母的缘故?”   令狐娇下意识地便护住了小腹,警惕地看着他。   “大人!”忽然有人来报。   南楚霖微不可见地眼眸一深,淡淡地道:“何事?”   那人急忙附上耳语,南楚霖面上的笑竟更令人捉摸不透了。   令狐娇不由微微一惊。   而他却似恍若地一声轻叹:“竟是如此么......老狐狸真是好深的心机,连我都被他骗了这么久。”   “不过他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临了一场大梦方觉醒,真是世事无常啊。”   令狐娇并不知晓他们所说何事,只是见他面上神情几多变幻,实在太不寻常。   忽然却听他轻笑道:“夫人是不是急着想走?在下也不强人所难,这便可遣人送夫人回去。”   令狐娇下意识重复了他的话:“回去?回哪儿去?”   他略微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难道夫人不想回侯府么?”   .....   当再见到碧蓝的天空和悠邈的青山,迎着清风和融融的日光,令狐娇只觉恍如隔世,再生为人。   天际那远远的喧嚣和风烟,似是再与她无关,所有的羁绊已在方才悉数斩断。此刻,她只是令狐娇罢了。   青山绿水,策马天涯,无拘无束,自在逍遥,不正是她一直渴望追求的么?   忽然头顶上一声隼唳响起,她一抬头,便看见一只黑色的鹰隼极快地飞过,却是像极了那抹玄色的衣角,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她的脸上微微怔然,耳边似是又回响起当日自己立下的誓言。   “从此,你是齐穆侯,我是令狐娇,天涯海角,九州寰宇,行路人,避三舍,不白首,不相见......”   良久,只听到她那轻轻的呢喃声:“萧烬,从此我们便相忘江湖,再不相见,可好?”   ......   幽幽的宫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缩在角落里的宫人无不惊恐地尖叫出声,将身子更往身后挤去。   “不!本宫不想死!陛下,你救救臣妾吧,救救臣妾吧!”慕秀秀看着一步一步逼近面前的毒酒,早已花容失色,脸色惨白,拼命地想挣脱来人的束缚,跑到司马元显的身边寻求庇护。   而其他宫妃无不散发跣足,衣衫凌乱,哪里还有半分高高在上华贵雍容的样子?   “我不想死.....”   “放了我们吧......”   胆小的几个妃子早已泣不成声,甚至当场失了禁。   她们中却有一人面色从容,衣容纹丝未乱,威仪依旧,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微微笑道:“来得倒是挺快。”   “奴才只是奉旨办事,请诸位娘娘配合。”来人面无表情道。   “灌!”   先被灌的自是低位嫔妃,一时凄惨的叫声不绝,渗人心肺。   慕颜笙早已是吓得腿软,却并不像妹妹慕秀秀那般惊惶无主,软弱示人。她自入宫起便早已料到会有这般下场,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竟在国破之时。   她拿着酒杯的手虽是颤抖着的,但仰头喝下的气势却是义无反顾:“陛下,臣妾这就去了!”   “姐姐!——”慕秀秀登时吓得昏了过去。   这般决绝,便是往日素看不惯她的令狐兰芝,此时也不由欣赏地看了她一眼。   司马元显听到那一声微微一怔,却是始终不曾回头,脊背笔挺地端坐着,背影是如此孤清寥落。   “兰妃娘娘。”来人接着催促道。   令狐兰芝却是欣然地接过白玉杯道:“容本宫与陛下说两句话。”随后便起身来到司马元显的身边:“兰芝从未向陛下敬过酒,这一杯,兰芝今日敬您。”   司马元显愕然回头,却是看见那张面容精致的脸上竟是带着三分盈盈的笑意。   可这笑,却笑得他心头毛骨悚然。   “陛下可是忘了,大婚当日,你还欠兰芝一杯交杯酒呢,不如今日还了吧。”   “你——”   令狐兰芝忽的将其中一杯酒塞到他手中,自己端着另一杯,便要与他交腕。   司马元显却如占了毒蛇般立刻将酒杯扔到她脚边,斥道:“你放肆!”   令狐兰芝却是不介意地笑了笑,更是将身子依偎进他的怀里,竟是娇嗔道:“看陛下对兰芝是没有丝毫温柔情谊了。”   司马元显欲要推开她,却是突然怒目暴睁,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怀里的女子:“你竟敢——”   她状似紧紧地搂着他的背,手中的一支金簪却早已深深地□□了他的后心......   良久,令狐兰芝却似是安抚般地在他垂下的耳畔轻声道:“你看,最终陪伴在你身边的,只有我......我才是你唯一的皇后呢。”   “这一簪,就当偿还了当日你射我的那一箭可好?”   “司马元显,你看,你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我一眼,如今你死在了我的手里,望你来世寻仇,可莫要认错我的脸......”   “哈哈哈哈哈哈......”   陛下竟被她刺死了?!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宫眷们全都惊恐地尖叫出声——兰妃娘娘疯了!   ......   经过数个月的休养生息,东越终于迎来了新的皇朝。   只是当群臣看到帝座上玄冠朱组缨的天子时,心下的感叹绝不会比当日刚刚得知时的惊讶更少。   司马皇朝早已成为过去,东越将迎来新的纪元,那便是南氏的江山!   初登大宝的南楚霖正冠玄服,微眯了眯眼,扫视百米御阶下的两列文武百官,浑身散发出的帝王威仪,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峨冠博带,风度翩翩的尚书令可比了。东越群臣,庶工烝民,万里疆域,无不臣服!   这天下,已在他的掌中,世世代代为他所治!   只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天际的那一丝亮芒时,却是忆起了那个面覆黑甲的玄衣男子,神色冷漠,挥袖纵身,竟无半分留恋地率领众人策马而去。   他说,这皇位,他半点兴趣也无,这天下,他亦可拱手作让。将士百战死,何须身前身后名?   良久,南楚霖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下了新朝的第一道圣旨,为萧家及萧后翻案正名,重塑门楣!   齐穆侯仍是齐穆侯,非司马氏,更非他南氏,而是属于北地边城,永远的齐穆侯。   ☆、终章·尘埃落定   天还麻麻亮,张家屋里的灯便亮了起来,张家父子三人在怀里揣上几个馍馍,便纷纷背上了箩筐上山砍柴去了,运气好的话还能打到野兔和狍子,给家里晚上添点野味补补身子哩。   待三人出去后不久,主屋便有了动静,张大娘睡不着觉干脆起身来到庭院,先给旁边的菜圃浇了把水,然后又给鸡窝喂了些食,这才舒了口气,直起腰来往厨房走去。   刚打开门,见到灶台上早已冉起了热腾腾的烟雾,而边上早已有人在揉着面团往蒸笼里放。   张大娘慌忙喊道:“闺女你千万别忙活了,快放下,站着别动,让大娘来!——”三两步赶上去捉了那女子的手,慢慢扶着她坐下,后怕道,“你肚子这么大了还干这些粗活,这不是让大娘担心吗?这万一有个好歹可咋办捏?”   “大娘你别急,我没事,就是孩子闹得慌,我起来也是没事做,就帮帮忙......”女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扶着酸胀的腰背笑道,“呀,孩子又踢我了。”   “来来来,让大娘听听!”张大娘眉开眼笑地贴着她的肚子仔细听了听,片刻欢喜道,“这孩子踢得可真起劲儿,生出来准是个健壮的胖小子!”   那女子闻言,眉目却是微不可见地一黯,随即笑了笑道:“大娘,孩子饿啦。”   张大娘好笑道:“分明是你这当娘的嘴馋了,还赖我们乖孙孙身上,孙孙你说是不是?”她竖起耳朵又听了听,佯装惊讶道,“孙孙真的饿了啊,大娘可得赶紧给你们娘儿俩做好吃的去。”   女子忍住笑意忙催她去,自己却是出了门拿了个木盆,装满了衣服便往河边走去。   因她的模样极是俊俏,哪怕现在是挺着肚子,村里人时有见到她的,无不是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这张家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哟。只可惜,她初来的时候,便已是挺了个肚子,若非如此,多少人就是要踏破他张家的大门可都要娶她哩。   “闺女,我替你端盆吧,你这样不方便,小心摔倒哩。”路上一个好心的大嫂热情道。   这儿的乡风淳朴,每个村民都很热心助人,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了,也不跟她客气,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马大嫂了。”   这一路上走过的村民频频回头,瞄了一眼,再偷偷瞄一眼,总也瞧不够,却又不好意思。   而最初不好意思的却是她,如今也见怪不怪了,这里的人对她都是没有恶意的。   马大嫂忽然对她挤眉弄眼道:“闺女啊,你看前边靠河的那块田里有个小伙子哩。”   “是啊。”她顺着马大嫂指的方向看去,随意地点了点头。   “那是俺家叔侄子哩,小伙子人长得可精神了,身子又健壮,干的一手好农活,又会打猎盖房子,还识得几个字勒,闺女......你看——”马大嫂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色。   却见她恍若大悟道:“我瞧着是不错,这不,张大娘昨儿还跟我说起东边王家的女儿到了适婚的年纪,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女婿,马大嫂你这侄子条件不错,不如上门去说说?”   马大嫂顿时一脸强笑道:“好......等我回去跟他爹商量商量......”   她也不去点破,笑而不语。   等到了河边,已是有许多农家女抬着桶盆在洗了。   她们一见到那女子便热情地打起招呼来:“张家闺女勤快哩,都这么大肚子还洗衣干活。”   女子只是微微笑道:“大娘一个人忙里忙外,我能帮一点是一点。”虽然张家待她如亲生,但总不好白白吃住在人家里。   诶,这么贤惠又美貌的姑娘要是成了自己的媳妇该多美啊。在场的农妇无不感叹道。   只是可惜了,是个带着遗腹子的寡妇。   看到她们略带遗憾和怜悯的眼神,那女子心知肚明,只是笑笑,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过得朴实平静,与世无争,再清净不过。   将盆里的衣服倒在岩上,正准备拿盆舀河水的时候,她忽的一惊,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似隐隐现出一个黑色人影,可再看去,河面上风平浪静,依旧倒映着蓝天白云,偶尔有几只野鸥凫游,与往常一样,哪有什么人影。   定是自己怀胎疲累,看错眼了。怎么可能是他?女子轻轻吁了口气,抛开杂念,将盆里的水一把浇到衣服上。   忽的,一只手搭在了她的面前,顿时吓了她一大跳。   “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待看清来人,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   张舟挠了挠脑袋,语气中却是带着一丝心疼道:“你别忙活了,放着我来吧,你现在可不方便。”   “哟,瞧舟哥儿脸都红,也知道疼人了呀!”旁边的牛婶起哄道。   一时间河边的人都看了过来,张舟的脸顿时红成一片,背着干柴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张家小子对这位女子的心意那可是看在全村人的眼里的,谁不知道舟哥儿对她的心意呢?虽然对方怀着遗腹子,但就是架不住喜欢上了,不过这也得看张家当家的怎么说了。不过现在看来,张家也是有这个意思的。   张家虽有,可是她却没有。   这么多人看着,她也是一阵尴尬。她知道张舟的一片好意,虽拒绝过,但他就是这么个实心眼儿的性子,倒让她好一番愧疚和无奈。   “我们先回去吧,你饿了吧,大娘一定做好饭在等着了。”她忙掩饰地笑了笑,随即便想端起盆来。   谁料,刚弯腰下去,忽的腹中抽疼,她顿时疼出了声儿,竟直直地往前倒去,正好落在张舟的怀里。   他吓得魂儿都快飞了,赶忙将她抱了起来。   牛婶也是慌忙道:“这是要生了呀,赶快抱她回去!”说着便丢下了衣服,跟在他后头竟是要去帮忙。   众人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让出道儿来。   张舟拔腿便要走,不料登时被一道黑影拦在了面前。   “把她给我!”   面前男子一身玄衣,黑铁覆面,锋锐的眼神冷冷扫来,一股危险气息登时扑面而来,张舟顿时吓住了,却是死死抱着那女子不肯交出:“不!我不管你是谁,快让开,她要生了!”   接着张舟只觉得手上一轻,顿时整个人被击翻在地,竟是丝毫无还手之力。   所有人都看呆了,张舟是他们村出了名的练家子,打猎的一把好手,一下就□□翻了,这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啊!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抢张家闺女?   无数个疑问冒了出来,她们也顾不得手中的活计了,忙跟着赶去了张家。   这条路萧烬早已烂熟于心,几个转眼,他便已抱着令狐娇回到了张家。   当张大娘看到来人时,吓得手里的饭碗都掉了。再一见他怀里的女子,大娘顿时哭喊道:“好汉饶命啊,俺闺女还怀着孩子——”   “快去烧热水!”说着,他便极快地冲进了卧房。   张大娘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是怎么知道生孩子要先烧热水的?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一会儿房里便传来痛苦的叫喊声,张大娘赶忙跑去厨房烧热水,而此时张家院子里却热闹极了,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闻讯赶来了,就因为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   本以为张家闺女是个孤女,谁知竟还有人找上门来了。   他定是和张家闺女有什么关联。   张舟正要闯进产房,却被他老子一把拦着呵斥道:“产房血腥,你不能进去!”   “那个人在里面!她有危险!”张舟又是惊慌又是愤怒,他真恨自己能力太弱,没能保护好她!   张大叔旁观许久,可比他冷静多了,忙劝道:“他和娇娇肯定是认识的,你可见他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儿来么?”   张舟却是郁愤难平,就算是这样,这男的也不能连一句话都不说地把人从他手里抢走啊!   张大娘正端着热水准备进去,却在这时来了个自称是稳婆的妇人,竟是从来没见过,不像是他们村儿的人,正犹豫着要不要相信,却是听见里头冷冷的一声:“还不快进来。”   那妇人一脸沉静地进了门,顺便端过了大娘的水,礼貌道:“等会儿再端一盆过来吧。”   还没等大娘反应过来,门竟砰地一声被又被她关上了。   这......这都是什么人啊?大娘目瞪口呆。   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令狐娇虚弱地躺在床上,浑身都被汗浸湿了,那阵阵收缩的疼痛竟是耗去了她全身的气力,但她的眼,却是紧紧地盯着坐在床头的玄衣男子。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竟能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竟在这样的时刻见到他,令狐娇一时百感交集,动了动唇,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蓦地拽紧了他的手掌,五指狠狠地嵌进了他的皮肉里。   萧烬看着她饱受痛楚,紧抿着唇,神情前所未有地紧绷着,她的每一声痛哭叫喊都鞭笞着他,恨不得代她承受这一切。   “走!”大滴大滴的汗从她额头滚落,她疼得弓起身,脸色苍白,“我不想看见你——”   萧烬却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吻上了她的手背,哑声:“我不会走,娇娇,这一回,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相信我!”   虽然她明知他有苦衷,但一想起那日不堪的情景,她心头便各种梗塞不畅快,看见这张近在咫尺熟悉的脸,一时更是复杂莫名。是他抛弃的自己不是么?   听着他难得诚恳地请求,令狐娇却是喘息着别过脸去:“......难道你忘了我发过的誓么?你何必还要来找我......你走......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不——”忽的,他不容置疑地一字一句道,“我们的孩子会平安无事,所以,娇娇,你的誓言无效,你不可以再避开我!”   令狐娇顿时怔住,他凭什么这么说?   她这些时日一直心里惴惴,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的孩子不能平安健全地生下来......   “我请了了最好的稳婆来,你别担心。”   又是一阵难以承受袭来的疼,她忍不住地哭叫,却是看到了站在床尾的那个妇人,面容沉静安详,颇能镇定人心的模样。   只听她柔声道:“夫人请放轻松,再用点力,宫道口马上便开了。”   接着,如潮水般的疼痛迅速将她包围,她什么也感知不到了,只凭着一股意志,机械地跟从着她的指导,一步步地喘息,用力,再喘息......   屋子里的人在努力着生产,屋外的人在焦急地等候。如是过了好几个时辰,忽的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婴啼,所有村人的脸上顿时露出喜悦的笑容,都拍着胸脯喊道真是老天保佑,母子平安啊。   听得这一声啼哭,萧烬竟是当场震住了,不可置信地颤着手接过稳婆手里的婴儿。   “恭喜侯爷,喜得千金。”   这...便是他萧烬的女儿?   僵硬地怀抱着婴儿,却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易碎的宝贝,萧烬竟是眼眶一湿,面上从未有过地动容。   就在这时,张家大院门口却是缓缓现出了两个人。   中有一人,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怀中抱着一个提盒,听到那声婴儿啼声,不胜唏嘘:“看来天公作美,总算了成全了他们的心意。”不然从此他二人一个浪迹天涯,一个却暗里跟随不肯现身,该有多么折磨,便是他们看着都折磨闹心。   随即游方揭开手中提盒的盖子,瞧着里头正睡得安稳,一脸红润的女婴,轻轻笑道:“小家伙,这会儿倒是用不着你了。”   慎独看着那女婴白皙可爱的小脸,尤其是那与她相似的眉眼,却是心念一动:“把她交给我吧。”   游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却是了然道:“你确定你要养她?”他哑然失笑,“你会养孩子么?”   饶是他素来冷面惯了,竟是脸一红,却是在看见她忽然睁开眼睛冲着自己微笑的瞬间,心头柔得化开,绽出一丝笑意,坚定地道,“是,我要养她,尽我所能好好地养育她成人。”   那个女婴似是听见了他坚定的誓言,竟是冲他摇了摇小手,咯咯地笑出了声。   慎独将她抱在怀中,她便亲昵地贴着他的胸口,放佛是冥冥中注定了一般,他和这个孩子今世有缘。   忽的,她的小手摸到了他的胸口凹凸处,拽着那一处怎么也不撒手。   慎独一怔,却是从衣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   “你想抓的,是这个么?”他轻声地问道,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   而女婴却是配合似的又咯咯笑出了声儿。   慎独竟是微微弯了弯唇,轻轻捏了她的一根小手指抚摸着瓶底的那两个小字,这是他那时拿着刻刀一点一点悉心刻的,他想送给那个他最珍视的人,表露他始终不敢说出口的心意。   “记住了,这就是你的母亲。她叫海棠。”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院里的那一株海棠树下,她穿着青衣,笑容明媚。   女婴嘴里吐出一串的泡泡,上下吧唧地动着,似要跟着他的唇形,却是模糊不清地哦哦出声。   “海棠......”   五年后,当她奶声奶气地问着爹爹为什么萧忆棠欺负她,爹爹从来不帮她时,他总是会摸着她的头道,因为她是你妹妹啊,你要好好爱护她,知不知道,她总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转眼便又和萧忆棠愉快地干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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